《长冬温柔》言峤九

13、第 13 餐

　　“就是这位？”邵洪几乎将声音压成了气音，眼皮疯狂抽搐，身体却坐得板正。

　　唐兆老神在在地喝一口咖啡，非常淡定：“对，就是这位。”

　　最近能让陆恪准时停下工作休息的事只有一件——午休时间到了，鹿小姐很快就会带着她爱心满满的便当准时来公司。

　　助理团队没见过这种场面，对这位鹿小姐充满了好奇，纷纷想见识见识到底是何方神圣，于是作为团队中唯一一个亲眼见过鹿茸茸的人，唐兆近日里地位水涨船高，颇有种在众人里领头为王的架势。

　　架不住大家好奇心实在重，今天中午唐兆便熟门熟路在楼下大堂占了个靠窗的位置，带着小弟邵洪，端了两杯咖啡，颇为自得地选了个最佳观景台，等着看戏。

　　上司陆恪不是一般人，就算朝夕相处整日共同工作，神秘也没有减少半分，这个男人常年站在神坛上，只可远观不可近赏，光这一张X冷淡的俊脸就把人推拒在千里之外。

　　下楼前邵洪无法想象能把陆恪从神坛上拉下来的女人长什么样，见到后心情却有些微妙。

　　她无疑是好看的，尤属那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在这样的注视下根本容不下半分污秽。她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暖融融的热意，温柔却不乏热情。她可爱得平易近人，没有一丝锐利气息，令人感到如沐春风……她很好，邵洪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亲近之意，但就是意外，意外于她是这样的形象。

　　唐兆非常懂他此刻的心理活动，不久前他几乎经历了同样的心路历程。

　　不过两人来不及交流心得，因为邵洪眼睁睁看着陆恪吃了一块茄子。

　　茄子！！！

　　要不是唐兆眼疾手快把人按在座位上，邵洪当即就能表演一出原地起飞！
　　他眼神里满是惊恐，张张嘴说不出话，看了看陆恪，又看了看唐兆。

　　唐兆一副你没见过的世面的模样，抬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说来也不怪邵洪大惊小怪，毕竟陆恪对茄子的厌恶已经到了一个不能容忍的顶峰，之前有个小助理没做好功课，安排餐点时上了一道鱼香茄子，陆恪当时没说什么，但接下来的两天内除了喝水没有吃任何东西，第三天打着吊瓶看文件。

　　从那以后茄子就被整个助理团队列为最高阶级敌人，不仅是不能出现这道菜，而是任何与之有关的东西都不能出现在陆恪面前。

　　这个男人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明显偏好，不喜的东西却不少，为了避开这些点，全团队战战兢兢，但眼前这个小姑娘？？竟然就这么给他吃茄子，而陆恪竟然还面不改色地吃下去了！

　　邵洪眼前的世界都灰暗了，大脑中一级警报疯狂响起，已经开始预设紧急应急方案，一摸手机就要联系私人医生随时待命。

　　“见多识广”的唐特助一把按下了同事颤动的手，面容平静：“常规操作，勿6。”

　　神特么常规操作！！

　　裂开的邵助理来不及把自己缝起来，心酸地坐在沙发上，喝一口伤心咖啡冷静冷静，就听到耳朵里传来这样的对话：

　　“味道还好吗？有没有太甜？”

　　“没有，很好。”

　　“如果有不喜欢的要告诉我哦。”

　　“好。”

　　“洗车的费用要怎么转给你呢？还是给我留一个卡号吧。”

　　“没关系。”

　　“可是我心里过意不去……”

　　“不是你的错。”

　　“……”

　　“……好”

　　小姑娘的声音又高兴起来：“新工作还适应吗？”

　　“……还好。”

　　“那……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是。”

　　她听上去更加开心了：“朋友之间就是互相帮助嘛，如果你有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告诉我！”

　　“……好。”

　　……

　　邵洪继续裂开，满脸的难以置信，伸出一双手，几个手指抖啊抖：“陆总刚才说了多少字？”开一场三个小时的会，他都不见得能说这么多字，这姑娘半天叭叭叭了一堆废话，陆恪没有冷脸走人，竟然还有来有回十分配合？？

　　今天上午陆总心情不好的事连保洁阿姨都知道，气压低到能折磨死人，这种情况下就是小赵总都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两句话，怎么对上这个小姑娘又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

　　唐兆斜着眼睛睨他，全忘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也没有比眼前人好多少，只是颇有些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嫌弃道：“能不能有点出息，这点事儿算什么？”

　　几次三番主动联系，怕小姑娘手凉送牛奶，送人回家要等着人上了楼才走，调查人家私事，帮人家解决麻烦……呵，比起这些，多说几个字算什么？

　　这墙角继续听下去，邵洪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

　　“你知道最近很火的那个选秀节目吗？”依旧是小姑娘热情挑起话题。

　　“什么？”

　　“《造星计划》，专选男女爱豆培养，这个节目前两年选出的冠亚季军发展都很好。”

　　“嗯。”

　　“你的条件这么好，有没有考虑往演艺圈方向发展呀？”

　　“没。”

　　“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只要参加集训，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佣金，就算最后没能出道，也是一种很好的人生体验呢，可惜我没有艺术细胞，不然也想去试试。”

　　“你感兴趣？”

　　“还挺感兴趣的……”

　　“知道了。”

　　“呃……虽然你年纪有些大，但是这档节目年龄不限，我真的觉得非常适合你！”

　　“……”

　　邵洪炸了！这是在干什么？？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这个小姑娘是在给陆总介绍工作吧？？还佣金不菲，还人生体验，还年纪有点大！！这说的是人话吗？？
　　以陆恪这个年纪，能把事业做到这个地步，用神话来形容都不过分，他本人就是神！

　　二十岁MIT毕业，二十二岁抛下富可敌国的资产辗转回国，一手创立晨曦创投，他是国内最年轻最神秘的天使投资人，到如今二十七岁，身后坐拥常人难以想象的资产，还长着这样一张连神都会嫉妒的脸。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陆总在陪着小姑娘过家家吗？

　　邵洪的世界颠覆了，炸裂了，麻木了。

　　……

　　话一出口，茸茸止不住的后悔。

　　上午赵祎的话不断盘桓在耳边，她满心满眼想着如何帮帮他，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来之前在脑海里排练了无数次，把每句台词都记得牢牢地，结果一对上他的眼睛，破防了。

　　他的眼神仿佛能看透她心中所想，让她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没有一点秘密。

　　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着实没有经验，更不知道该如何引导，一对上他的脸脑袋就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失礼的话。什么叫年纪比较大？这样的话讲出口未免太不礼貌！

　　茸茸下意识低下头，慌慌张张地解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现在出道艺人年纪都很小——”

　　下颚忽然传来一点微凉触感，紧跟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道将她的下巴抬起来。

　　陆恪平静收回手：“不要低头。”

　　“什么……？”

　　“我们现在是朋友。”

　　她咽了咽嗓子，刹那间说不出的紧张，半晌没有眨眼。

　　“每一次见面，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你都在向我道歉。”他顿了顿，直视她的双眼，不许她逃避：“自省有时也并非是个好习惯，抬起头来，我不需要朋友时时向我道歉。”

　　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乖孩子这个名头伴随着茸茸从小长到大。鹿妈妈总是告诉她要听话，要乖巧，于是小小的茸茸便知道自己要做个懂事的孩子，她认真完成每天的作业，即使再不喜欢也逼迫自己练琴，和小朋友和睦相处，从不惹事闹事，家长会上老师的评价永远是乖巧，长辈们常把她与同龄的亲戚孩子做对比。

　　他们称赞鹿父鹿母养出了一个好孩子，提起她时眼光里都是称赞与羡慕，得到这样的认同茸茸很开心。

　　再后来长大一些，她逐渐晓事，学会了换位思考，学会了无论何时，首先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学会了遇到事情第一时间反省自己的过错，她的体贴善解人意使她收获了无数友情。

　　工作后她越发意识到自己不完美，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知道自己会犯错，于是时常警醒，时常低头认错。工作上遇到的人，无论是杂志编辑，主编，导演，演员……合作过的人都对她的工作态度赞不绝口，茸茸很开心，认为自己在向一个成熟的大人靠拢。

　　哪怕因为这些妥协与让步，总会避无可避地受委屈，哪怕这些委屈有时候没办法倾诉给朋友家人听，只能自己消化。

　　她没想到有一天会遇到一个人，他告诉自己不要低头，告诉自己有时自省不是个好习惯，他说我们是朋友，我不需要朋友的道歉。

　　茸茸心口漾起一股异样酸涩奇怪的感觉，掩饰性避开目光，笑了笑，说：“好。”

　　*

　　欲求不满的小赵总在午饭后又飘回了公司，之所以用飘这个字来形容，是因为据说他中午吃了一顿未婚妻亲手做的大餐，味道是正儿八经的黑暗料理，但未婚妻为了他亲自下厨，就凭这份态度和心意，他就得给面子捧场不是？

　　捧场的后果就是吃坏了肚子，到后面连厕所都跑不动了，未婚妻还要亲自喂他吃甜品。

　　赵祎寻思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于是乎连滚带爬逃回公司，双腿发虚，看上去进气多出气少，就快要原地成仙飘起来。

　　有些东西强求不得，命里无时莫强求。

　　赵祎明白这个道理太晚，现在只能捂着肚子空流一把辛酸泪，他难得进行了一番深刻思考，认为老天突然给他天将惩罚是因为他上午做了缺德事儿，哄骗了一个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小姑娘。

　　思及此，良心发现的小赵总决定去好友陆恪面前探探口风。

　　“恪啊~~~在忙什么呢？”

　　陆恪头也不抬：“唐兆。”

　　站在一旁的唐特助一抬手，满脸写着公事公办：“小赵总，请回。”

　　赵祎白他一眼：“拦我做什么？我是什么外人吗？”

　　唐兆没吭声，手臂也没放下。

　　看了陆恪冷脸这么多年，赵祎厚脸皮也不是白练的，也不往前走了，干脆转身往沙发上大咧咧一坐：“别这么无趣呀，聊聊嘛。怎么样，这两天和小姑娘进展如何？”

　　“你很闲？”

　　“呦？”赵祎阴阳怪气：“刚才还爱答不理的，一提小姑娘就有反应了，你说你没藏坏心眼谁信！猪都不信，对吧唐兆？”

　　突然就变成猪的唐兆非常憋屈。

　　陆恪却放下手中的笔，抬眼慢条斯理看他：“你想说什么？”

　　赵祎撑着下巴，上下将他打量几遍：“我说你，能不能换套长得不一样的衣服穿？”

　　没出事儿之前陆恪日常穿西装，骨裂之后只能穿常服，助理一口气裁减了三十套衣服，一出手就剪掉十几万，眼睛都不眨，这些衣服贵是贵，可惜长得都一样。
　　上午赵祎拿这个说事儿的时候完全没多想，要怪就怪陆恪没有情趣，动物世界里公孔雀找母孔雀都知道找块地捯饬捯饬自己，陆恪光长了一张能活生生气死无辜孔雀的脸，在这方面脑袋还不如孔雀灵光，不坑他坑谁？

　　但做了亏心事儿，赵祎到底有点心虚，话不敢说太明白，只能提点到这里，剩下的就看陆恪有没有那个悟性。

　　陆恪果然还是他熟悉的那个陆恪，纯直男，无污染，直直盯了他两秒，重新将笔拿起：“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