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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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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月华长的很好看,她也是个很爱美的女人,每天一早醒来,不睁眼,不说话,叩齿吞津三十六下,既能养生,又能保证脸皮不松弛,紧致光滑有弹性。这爱美的人,不管什么时候出现在人前,都必须是一副光鲜亮丽的样子。所以,起床之后的梳洗打扮,就特别的重要。
先是洗牙,用的是最好的药膏,柳枝桑枝槐枝都是选最嫩的,加入姜汁细辛等药材特别熬制,用了之后能保证牙齿洁白无垢,还能唇齿留香,就是贵了点儿,一瓶子,大概能用一个月,就要五两银子。这么贵的药膏,自然要配上最好的牙刷,白玉的柄,千里马的尾,上面还镶嵌着宝石。拿出去卖掉,普通人家三五年的口粮都够了。
洗完牙之后是洗脸,从香胰子到胭脂水粉头油,从玉梳子到钗环耳坠项链,繁琐的很,每每半个时辰都不够用。所以,她每日里去请安的时候,就总是迟到。
她自己是知道梳妆打扮花费了时间的,可正房夫人不知道啊,再加上一家之主一个月里面有半个月是歇在方月华房里的,方月华再每天都拖半个时辰去请安,那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炫耀,都快将夫人的脸打成肿的了。于是,正房夫人对方月华的怒气是一天天积攒起来,就等着哪天爆发出来了。
宠妾和嫡妻,从来都没有能和平相处的。尤其是方月华这个宠妾,还是个不好养活的,她一个人一个月花的银子,足够养五个别的小妾了。方月华是知情识趣落落大方,可这扬州瘦马,也能知情识趣落落大方。
最重要的是,买个扬州瘦马,那卖身契就是捏在自己手里的。方月华虽然是个妾,却是外面聘来的,没有卖身契,只有官府的文书。
可是这人的怨气和怒气,积攒的时间长了,就压不下去了。
一家之主不是个能干的,虽然有地位,那地位是虚的,手里没权。好不容易靠着正房夫人的娘家得了个差事,赚了一把银子,结果全给方月华这个宠妾买首饰了。
正房夫人怎么能忍得下?于是,趁着一家之主又出门办差,出的还是远门,就开始着手对付方月华了。
先是将自己的首饰送到方月华的屋子里,然后就开始大肆搜查。方月华虽然聪明,却没个好人缘,这家里是狼多肉少,她总霸着吃独食,能讨人喜欢吗?
所以,方月华连个应对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四个粗壮的婆子给抓了起来,麻绳勒的她浑身疼,手腕脚腕上都被磨破了皮,那几个婆子还时不时的踹她几脚,气的方月华暗地里磨牙,发誓等家主回来了,定要将这些婆子们都发卖了!还有夫人,一定得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将她的脸给我划花了,然后打死。”方月华没能等来那一家之主,正房夫人坐在上面,一脸冰霜,只看了方月华一眼,就厌恶的像是看见了垃圾,轻描淡写的扔下一句话,起身走人了。
方月华连叫都没来得及叫,眼神身影一闪,就察觉到脸上凉风吹过,然后有黏糊糊温热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有人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她脸上,这样一来,伤口愈合之后必定是能留疤。
因为太过于惊恐,方月华直接失声了。等滴滴答答的血落在她身前,她才茫然的回神,一想到脸上多出了几道疤,方月华眼皮一翻,直接晕死过去了。
可晕过去不代表事情就完了,下一刻她就被掐醒了。被人按在长凳子上,上面落雨点一样落下来板子。疼的要命,方月华从小娇生惯养,凭着一张好脸,别说是挨打了,就是挨骂都很少有过。
她拼命的叫,使劲的叫,就盼着将家主给叫回来。
可是,一直到凳子上的身体再没力气喊出声,她还是没等来人。时间慢慢过去,那挣扎的身子没了力气,变的软趴趴的,像是被抽掉了筋骨。再过一段时间,那软趴趴的身子又变成了僵硬的,像是被人灌注了铁水。
方月华就飘在半空中看着,看那些婆子们将那硬邦邦的尸体送回娘家,看着自己的亲娘幼弟哭成泪人,看着他们上门讨要说法却被巡城司的人赶走,看着有泼皮无赖砸了自家的房屋,看着亲人上告无门。
她怨恨,她不甘,可她离不开京城这片地。恨到极处,就整日里跟在夫人身后,等着看她的报应,等着家主回来,给她报仇。
可家主回来,不见了方月华,也不过是问了一声,然后就去了夫人新买来的小妾那里。那小妾是夫人特意从江南买回来的,不光是长的好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也聪明,性子沉稳大方,没几日就成了家主的新宠。
这新宠可比方月华聪明多了,每天天不亮就去请安,伺候着夫人梳洗,恭敬的简直要将夫人给供起来了。杀了她这个儆猴的鸡,再没人敢挑战夫人的权威。
府里再也没人提起风华无双的方姨娘,方月华生前最喜欢的首饰,被夫人赏给了那新宠。方月华生前布置的雅致的院子,被夫人改造了之后塞进来三个小妾。方月华的衣服,方月华的胭脂水粉,方月华的一切一切,都被分给了别人。太晦气的,就直接被烧掉了。
唯独方月华的那些书,被夫人给放到了书房。
方月华一天天飘在半空中,看着一家之主左拥右抱,看着正房夫人端庄贤淑,平衡后院,看着人家和和乐乐,看着自己尸身腐烂,看着娘亲日益衰老,看着弟弟愤世嫉俗。
一天比一天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以前的自己,果然是蠢的不同凡响。
生平第一次,方月华觉得,当小妾,真不是一条好路,自己以前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得了一家之主的宠爱,就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吗?夫妻一体,可从没人说过,丈夫和小妾是一体的。
生平头一次,方月华有些后悔,若是能重来一次,她再也不要给人当小妾了。你看,她死了,除了自己的亲人,谁为她掉了半滴眼泪?
飘了一年又一年,方月华又想,长的再好看,到头来,还不是一具枯骨?红颜易老,人心易变,世上美人千千万,少了一个,不还有别的能补上吗?
若是再有下辈子,自己再也不要执着这副脸孔了,好看又如何?不好看又如何?当人家正房的,贤惠端庄就行了,顺便将家里的钱财抓在手里,那不就抓了男人一辈子吗?
转瞬十年过去,方月华还是飘在半空中,当年风流倜傥的一家之主都变成了大着肚子笑的一脸横肉的中年胖猪,府里的小妾就像是地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夫人还是那个夫人,府里的孩子,不管嫡出还是庶出,都巴结着夫人。
方月华只觉得,自己都已经大彻大悟了。可是,为什么还是不能投胎呢?
沉思良久,恍然大悟,随即痛彻心扉,羞愧欲死。自己竟是只记着看仇人的下场,竟是忘记了反思娘家的养育之恩。娘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去年已经过世,弟弟愤世嫉俗,又没有天分,更没有等到自己送回那些书,家族传承,竟是到了她这辈子断了根!
又气又急,方月华恨不得撞死自己。可不管往哪儿撞,她都是直接穿了过去。折腾了一个月,终于死心,寻了京城最有名的法华寺,飘到佛祖跟前许愿——若能有下辈子,定不会再如此愚蠢。
念完四千九百遍的地藏经,方月华只觉得眼前一黑,耳边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姐儿怎么样了?怎么还不醒?那大夫是怎么说的?”
“哇,我要姐姐!我要姐姐!”
“我可怜的女儿啊,你快醒醒啊!”
哪怕是过了二十年三十年,方月华还是瞬间就听出了这声音——爹爹娘亲,还有两岁时候的弟弟。难不成,自己是终于感动了佛祖,然后被送了地府?终于一家团聚了?
方月华大喜,努力的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帐,第二眼才是坐在床头的娘亲,第三眼是站在床尾的爹爹,第四眼是被奶娘抱着正冲自己伸手的弟弟。
“醒了醒了,月华醒过来了!”娘亲原本正在抹眼泪,一瞧见她睁眼,连忙喊道:“快,大夫呢?快请大夫进来!”
她爹伸手按了按她娘的肩膀:“别急,大夫不是说了吗?只要月华醒过来就没事儿了,只要再养两天,就能养好了。你别急,我这就叫大夫过来再给月华看看。”
方赵氏忙点头,伸手拉了方月华,柔声问道:“月华觉得怎么样了?哪儿疼?身上难受不了?肚子饿不饿?”
方月华眨眨眼,情况有点儿不太对,地府里难道还负责将阳间的房屋给搬过去吗?而且,自己都没知觉多少年了,这会儿怎么觉得身上哪儿都疼呢?难不成进了地府,这知觉也恢复了?还有,鬼魂不都不生病的吗?那地府怎么还有大夫?
没等方月华想明白,就见她爹带着个大夫进来了,她还认识,前街保和堂的宋大夫嘛,不过她进地府的时候,宋大夫不还没过世吗?怎么这会儿跟着来了?
“无碍了,小孩子家家调皮,那假山也不多高,只不小心磕到了脑袋才昏迷了几天,现下只要醒过来了,身上的一些伤口慢慢就能养好了。”宋大夫现在很年轻,和她爹爹一样年轻。一边慢吞吞的说着话,一边起身去开方子:“吃两天的药养养,你们也不用太担心了。”
方赵氏很忧心:“孩子从醒过来到现在都不说话,该不会是摔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