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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七 浸夜酒(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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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刚刚的晚宴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我并没有立即就答应烈枫“先前”就提出过的提议,但是人们自有欢庆的理由:还可以欢迎王子殿下的平安归来。
夜深人群散去的时候,烈枫才得脱身来找我。在火堆旁坐下,通红的脸色,眼神醺然,他带来的坛子里传出醇美的酒香。
“是什么?”我抱过坛子来,一个指头伸进去沾了一点尝尝,有点辣,凉的,微甜。
“这样是尝不出滋味的。”烈枫笑,把坛子自我手里拿回去,喝了一大口,又递回给我。我摇摇头拒绝。
“浸夜酒啊,亘炎最好的酒。”他又喝了一大口,“深夜时候深深的埋在沙地下,连白日阳光的炽热也影响不了它的清澈凉爽。”
晴庐的时候,南泉也会酿酒,酒里浸了梅花瓣,于是带有梅花的清香,不易醉人的,两个人常常暖上一壶,坐在屋顶上看雪的时候喝。所以在那么冷的地方,对于酒的记忆,是暖的。但是这里,沙漠的中心,名字叫做浸夜的酒,彷佛浸着夜的冷漠。
“很清爽的酒。”烈枫再说,然后一阵沉默。两道灼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挥挥手都除不去的感觉。我想站起来,一只手过来轻轻坚决的按住了我。
“冥心,”很轻柔的声音叫我,“刚刚你说‘不会和别人一起作战’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和我们合力抵抗祁军,还是——你不知道如何与人共同做一件事情呢?”
我不吭声,抱起膝盖。
“冥心,冥心——”叫着我的名字,像是叹息。
我抽开手站了起来。“我累了,要去睡了。”
“等一等——”他悠悠的说,“再等一等吧,再多坐一会儿。”
但是我没有动,低头看着他。
“烈枫,如果你想同松黎结成同盟,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吧。无论松黎还是现在我看到的亘炎,都没有能够同祁军对抗的力量与勇气。”
他呆了一呆,喃喃的说:“是么……”
“松黎是一个封闭而习惯于畏缩的部族,他们宁愿寄希望于卜辞,也不肯正面将来的命运。南宫岳灭炎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动作,收复寒水的时候也仍然抱着偏安一隅的虚假期望,自欺欺人。”我轻蔑的哼了一声,“你指望他们帮你抵抗祁人?”
“奇怪啊冥心,”他继续用低沉模糊的语调说,“你的父亲是祁人,你的母亲是松黎人,但是你好像既仇视祁人,也对松黎没什么好感。”
“为什么要有好感?”我冷冷的说,“松黎部族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没有说错。”
“——那不是你的故乡么?”
停顿一刻,我认真的问:“故乡,是什么?”
“冥心,”他喃喃的说,“难道你没有一个可以想念的地方么?”
晴庐。
这两个字立刻浮上我的心。
“比如,我遇见你的地方……”金色的眸子中,映现着火焰的光。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这双眼眸看起来特别美丽,深处似有柔和的水波闪动,轻轻的,让我浸在这目光中,竟有一点暖暖的感觉。
——让我,想起了南泉。
但是,那清澈的天蓝色眼睛,是清澈得可以开出最洁白纯粹的净潭莲花的。
我想起南泉的时候,夜风隐隐的送来乐声,是炎族的乐曲,简单的曲调带着一种质朴真诚的优美,然后烈枫和着乐声用古老的炎族语言唱起来。我听不懂,但是依然有很舒服的感觉,里面几个音节听来有点像我的名字,被唱出来的时候声调显得很柔和。
乐声消失的时候,歌声还没有停止,变成了一种反复的吟咏,近似的音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减低,烈枫抱着酒坛,身子一歪,竟渐渐睡去了。
我歪着脑袋看看他,金色的眼睛已经闭上了。我想了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砂子,还是去找人来照顾他们的王子殿下罢。
在这里我只认得丹晟住的地方,走近屋子的时候就听见和焰的尖锐声音,仿佛在争吵。
“你没有听见她今天说的话么?这根本是没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没有提名字,但我就是知道了她在说的是谁,于是停下步子听。
“……与松黎联盟?为什么?丹晟,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因为殿下今天才对我提起这件事情。”男子的声音冷静的说。
“太仓促了!完全缺乏考虑!我们不需要与松黎的联盟!丹晟,你说过只要我们的族人齐心合力,是能够打败祁军回到我们的朱京的!”
“和焰,你知道这只是激励人心的手段。”丹晟说,“之前,我也已有过这种想法。现在的我们,没有兵器,没有铠甲,缺乏食物和水,根本没有办法同装备精良、士气正锐的祁军抗衡。我所能做得,至少不能让我们的人民失去希望。”
“但是你赢过!”和焰的声音现在就充满信心和希望,“你阻挡了祁军的进攻,到现在南宫岳都无法找到这里,拿我们无可奈何。”
丹晟沉默了一刻。“我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亘炎的局面单依我们的力量,已经无法支持下去了。如果松黎能成为我们的盟友——”
“只是笃信巫术的松黎人?”和焰讽刺的说,“人家未必肯放下架子来和我们联盟呢。”
“所以需要冥心——”
“丹晟,冥心是被赶出松黎的。”
这几个字刺进我心里,特别尖利难听,好像刮铁的声音。我按按胸口,不疼。
这时和焰的声音更加严肃起来:“丹晟将军,你和殿下受了影响,对于冥心有着不正确的判断。”
顿了一顿,丹晟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你可以向王提出来。”
听见和焰的迟疑。“刚才我去找阿枫的时候,他和冥心在一起,”然后听见她说,“我听见,他在唱珂兰曲。”
一阵沉默。
我倒是知道了那首歌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只是在古老的炎文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丹晟轻轻的道:“她的确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和焰几乎是叫出声来:“只是这样,就影响了你们辨别事物的能力了么!”
“和焰,”丹晟再一次道,“我恐怕是你对她有着不公正的判断。你仍然不相信我与殿下的决定,可以去向王提出异议。”
“我会的!”和焰立即说。
这个时候我听见一种奇异的声响,从沙漠的深处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