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噬月 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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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夜 噬月
泼墨似的苍穹里什么也没有，星光月色都被吞噬了干净。这让李瑛浑身很不舒服，他总是有些怕这样的夜色，那黑洞洞的天里仿佛有张看不见的网，正渐渐朝他身上罩落下来。
因而他想让八重在身边多留一会儿。他的老师在等他的时候睡着了，他让侍女去加了件毯子给他披上，却不愿叫醒他。他坐在八重身边，拿着一卷书佯作是看，手却有意无意地碰着他衣服的皱褶，似乎这样便能让自己安心一些。
然而这样的时光并不可能持续多久，他的老师很快就醒了，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时辰；得到回复之后便立即站起身来。李瑛知道八重今夜要去他父皇那里，是断不能陪他的；他抓住他的胳膊，然而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怎么了，殿下？”
“不……，啊，八重，你不看看我刚写好的文章么？”
八重雪脸上流露出歉然的神色。
“抱歉了殿下，明日午后我再来你这里。”
李瑛知道他的为难，再说不出什么，他笑道：“那末我送老师去父皇那里罢，也正好请他考教下我这些日子的长进。”
走出宫的时候风很大，然而李瑛却并不如先前那般惧怕了，那红衣的人影就在身旁，这狂妄的夜色也丝毫也吞噬不了他身上的光晕。他不禁问：“八重，上元节时，你得闲么？”
八重雪皱了皱他形状姣好的眉，道：“恐怕不得。”
东宫太子的脸上滑过一丝失落的表情。他轻轻地说道：“你总是得去陪父皇。我偏要你上元节陪我去赏灯。”
八重雪挑了挑眉。“知道定是要陪殿下，所以才不得闲哪。”
这话说得平常，李瑛的脸却陡地红了。他有些执拗地说道：“原来我也只是你公事公办的范畴。”八重雪却笑了，仿佛看穿他一般说道：“自然不是这样，殿下不要耍些小性子。”
平日里走惯了的路途，今日更一霎眼就到了。李瑛平素总是有些怕见他父皇的，他总觉得的那双鹰隼似的眼总是透过他在看着谁，他知道父皇所关心的并不是他。只要他恪守本分做一名中规中矩的太子，便能得到意料之中的期许。那似乎关乎于一场许多年前的承诺；而自己不过是承诺中的附属品罢了。
一样枯燥得令人厌倦的对答，一样形如教条般的制式。他的父皇的脸色如一泓秋水不见半点觳纹，直到八重雪走入殿内，才掠过一丝波动的神色。他转而对李瑛道：“到上元节这段功夫虽说都是节日，不需迫得太紧，却也不能把功课荒废了。政事上的，你也要上心去学起了。去睡罢，劳你夜深了还记挂着来。”
李瑛告了退走到门边，这时李隆基有意无意地对他说道：“这期间有空便去太后那儿问安。”
他应了是，无意间触到左手小指根部的瘢痕。有很多疑惑在心中翻覆着想要出口，但他又知道根本不会有回答。
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各处都泼墨似的没有一丝光亮，持灯的太监说殿下您得看着路，今夜黑的有些邪乎。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不见月，亦没有星。曾经那些噩梦般的回忆不期然地涌现，他觉得有阴冷从各处渗出，直入骨髓。
李瑛与姐姐楚国公主小美一母所出，然而却并不甚亲昵。小美似乎总用一种畏惧的眼神望着他，害怕着与他再靠近一点。至于别的兄弟姐妹，更是对他敬而远之。当时年幼懵懂的他，觉得最亲近的人便是中宫的惠妃娘娘，她总是微微笑着抚着他的头说道：“丽妃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然而这个温暖的梦很快便破碎了。现在的他已经回想不清事件的全貌，只隐约记得惠妃将他领到了一处陌生的庭院，便坐在那棵巨大的老柏树下，只带了贴身的侍婢轻轻地打着扇子，支着颊，仿佛半梦半醒。李瑛觉得她那样子真像是自己臆想中的母亲，便想要走近他身旁时，突然两侧窜出了黑衣的人影，拖住了他的臂膊四肢，将他向旁边的矮墙拖去。那矮墙父皇是严禁他靠近的，据说里面关着一个疯子；而自己的母亲早死了。
粗壮而长满老茧的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看不见脸的黑衣人仍然一步步带着他，似乎想要将他扼死后扔进那个长满杂草的围墙里，他臆想着疯子的模样，眼瞳中映出武惠妃素来娇弱的美貌。她朱唇轻启，朝着李瑛的面庞绽开笑容。
“——手脚做麻利些。”
李瑛看着她华美的身影从自己的瞳中转身淡去，似乎也要将他那生命的光华一并抽走了。他感到呼吸以及濒近窒塞，竭尽全力仰起头，却也只看见那一堵矮矮的围墙，深黑得不见月色的天空像一只巨大的心怀叵测的兽，正于其后静静地窥伺着。
直到那一抹烈红划开天际，李瑛才终于记起生存的本能，周围有利刃撕裂肌骨的野兽般的响动，他感到禁锢着他的力道逐渐殆尽，这才大口地呼吸进清冷的夜的空气，那带着血腥味的干涩清冷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模糊眼前的情景。
“这边。”
声音短促而不容质疑。接着李瑛冰冷的手腕被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抓住，对方将他轻轻一提便跃过了那堵他心中绝对不应该逾越的矮墙。墙的那边是个小小的院落。没有宫灯，屋里没有蜡烛，黑漆漆得什么也看不见。“嘘，噤声。”那人将他锢在墙角冷冰冰的石壁上，用身体掩护着他，直到墙外的动静归于平静，才放开他。李瑛感到自己的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他脱力似的倒在墙角，大口地喘气。而那个人便在一边冷冷地瞧着。
当时顾不得去想这人究竟是谁。他只记得夜风里的长衫猎猎作响，隐约勾勒出颀长的身形和英朗的面廓。李瑛却只想着惠妃临走时那一抹胜券在握的浅笑，他当时还不懂那些复杂的心角，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混沌，他陡然想起这个院落是父皇严禁他踏入的，而这时屋内的灯亮起，接着听见吱嘎的推门声响，有一个飘忽的单薄人影持着残破的灯笼走了出来，那身形仿佛是纸做的一阵风便能刮走般不切实际。李瑛却不觉得怕；他的视线被那个人影黏住，觉得那人影仿佛在向他招手，不由得想要走近几步，可身子刚一前倾，胳膊便被先前那人抓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噬月 其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