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有一词以雪颂》赵迎迎

9、南安记

　　我转生三世，三世名字都与裕若这两字有千丝万缕关系，和宋攸也是一样。

　　她是亲口说，也是以行止证明她已经不喜欢我了。

　　可我放不下。

　　我心如刀绞，痛到极致，癫狂入魔。

　　趁放泓仙君传召薛谨邵的时机，我到效社山上，飞身一掠带走了枯坐坟头的宋攸。

　　她惊愕得表情凝固，“郁箬，你捉我，是要做什么？”

　　我没回答，只向前猛冲飞到另一座山上。

　　落地后，我望着她，眼含诚挚，“迎迎，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我不无希冀地说道：“你前生满心欢喜、满心期盼着要嫁给我的。”

　　愕然从她脸上褪下，似有若无的悲伤慢慢漫上她的脸庞，
　　“是啊，我前世是很喜欢你，宋裕若。可是对你的喜欢太辛苦，我的心被你的冷漠弄得越来越凉，在等待里熬干了自己，心灰意冷……”

　　“可薛谨邵他如今在我心底，他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显而易见的喜色。

　　互相喜欢，多好的事呐。

　　我心头忽然一痛，感到全身血液像是被掺入墨汁那样奇怪，眉间渐渐出现朵小小的墨黑莲花。

　　山妖原就附在我体内，我捉宋攸，原是以她为饵，诱薛谨邵前来。

　　雪山空谷之间，有道激愤的声音陡然炸裂，“姜郁箬，你想做什么？”

　　他果然来了。

　　我勾唇一笑，趁宋攸猝不及防时，搂住她的身体，指甲乌黑的手指枯枝般扼住她的咽喉，“薛谨邵，我今日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拿剑自裁，要么我杀了她。”

　　薛谨邵难以置信地道：“你怎能如此做？”

　　“我怎么不能？”我洋洋得意地笑，“得不到，就毁掉。”

　　薛谨邵呵呵冷血，神态看得我不由心冷，“那我不妨告诉你，我不在乎。之前是我杀了她，我还能再杀她一次。”

　　薛谨邵果断举剑飞刺过来，锋锐剑刃无声扎进血肉里，好似将整块心脏戳了下来。

　　我不由冷怔了下，微笑着低头看胸上的剑刃。一滴血，一滴血，随着他拔剑的那下，鲜血泉流似的迸发出来。

　　“郁箬！”

　　远处有声音大喊，那是被薛谨邵藏起来的宋攸。不知怎的，来了这座雪山上。

　　胸口上的血似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染红了脚下一地白雪。

　　白色的雪，朱红的血。

　　真像宋攸被薛谨邵刺死的那天。那天她被山妖附身，被山妖附身的人死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即使活着，也终将被山妖啃噬成一摊骨头渣，死前受尽折磨痛苦。

　　山妖洞悉薛谨邵爱上宋攸，遂附身在她身上，薛谨邵不忍宋攸受苦，才动手了结她性命。

　　他希冀保存宋攸破碎魂灵，于是祭出全部修为注入她身。不料，散尽修为伤心过度，反而失去有关宋攸的所有记忆。

　　这是我用通衡镜瞧见的薛谨邵的记忆。

　　他很喜欢她，爱逾性命。

　　想我前世也是在天庭兜率宫里烧火的徒儿，活了那么些年，侥幸猜测到放泓仙君就是山妖，山妖就是放泓仙君。

　　姻缘簿是天上之物，山妖有通天本事，也偷不到月下老人那里去。浮生镜是放泓仙君的宝物，一枚唤醒我的记忆，一枚送到薛家去唤醒宋攸。

　　他想杀了薛谨邵，以我为刀罢了。

　　我和宋攸的孽债该找掏了她心的罪魁祸首山妖，是它让我和陆迎迎未曾落得圆满。

　　我不怨薛谨邵。

　　我只遗憾前世、前前世有话不说，搁在心里头，让她一次次撞南墙，最后心灰意冷地回头。

　　什么五十九年等待、什么殉情而亡，都是自己作的。

　　在效社山坟头遇见薛谨邵时，我便与他私下会过面，我说，我喜欢宋攸，所以我要山妖死。

　　所以，我让他附在了我身上，撞到薛谨邵剑下。

　　宋攸接住了我，我倒在她怀内。

　　我颤颤巍巍地抬手，攒尽了最后几口气，却触不到她的面庞，“迎迎，过去的那两世，我都是喜欢你的。”

　　有温热的泪砸下，密密匝匝地，落到我脸上时却变得冰凉。

　　“迎迎……，我是喜欢你的。”

　　眼眶须臾间盈满泪糊了视线，两行泪水汩汩地流到嘴里，是咸的。

　　“第一世你被山妖挖心死了以后，我抱着你哭了一天一夜，眼泪流干了，人也昏倒了。他们趁着我是昏迷不醒时候把你敛进棺材里下葬，我没有娶妻，我寂寂一人再活了五十九年，孤老终生。”

　　我是个天上地下再寻不出第二个的蠢人，喜欢迎迎喜欢的要命却不自知，等发觉了自己喜欢又藏着掖着，想拖到洞房花烛夜讲予迎迎听。

　　迎迎死在了出嫁前一晚。

　　迎迎没听我对她说过一句好话。

　　迎迎将我抱得很紧，哀嚎却透着心碎的声响，“郁箬，你别说话了，薛谨邵会救你的，他会救你的……郁箬。”

　　我不应她，只絮絮道：“第二世……第二世天命作弄，我想吸引你的注意，才在喜欢上你之后再去拿话讥嘲你。你死以后，我自以为是娶了你姐姐，每天都偷偷服下慢性毒药。迎迎，我想来找你。”

　　宋攸死了，十六岁早夭，葬在效社山断石崖上。我穷其一生，也没办法到达的地方。

　　“迎迎，我喜欢你啊……”好像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吃吃地，重复着一遍遍我喜欢迎迎。

　　迎迎哭得泣不成声，“我知道……郁箬，别说话了……郁箬”

　　迎迎使劲地点头，“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郁箬……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

　　眼泪鼻涕癫狂了那样飞甩出来，半点都不好看。

　　偏生再不好看，都和我无关，我哭着叹息，“可我做错了什么？迎迎……”

　　“我们明明……明明能在一起的。”

　　姻缘簿上明明写了是我和迎迎情定三生的，为什么薛谨邵要搅合进来，将我和迎迎的三生三世都拆得干净。

　　为什么啊？她是我的迎迎啊，正为着我哭得痛彻心扉，我陆续道：“为什么转生到第三世……我们还是不能……在一起。”

　　迎迎痛哭流涕，“郁箬，郁箬，郁箬，你坚持住好不好……你会活下去的，郁箬。”

　　我的视线早已含糊，热泪洒在迷惘怅然上，“迎迎，一个圆满好难。”

　　“郁箬，郁箬……”

　　身体里的血液慢慢凉下，告知着时间到了，我勉力对迎迎强笑，道：“迎迎，以前我，得来你一次一次的死讯。这次，我终于能走在你之前了。”

　　终于不是，迎迎把我撇在人间。

　　“郁箬！”

　　这是我在人世听到的最后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