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昔》姜晋

1、引子

　　虞昔坐在等候室的时候很放松，跟身边紧张兴奋的各种美人都不同，她甚至还有余裕回忆自己上一次面临同样的境况时的表现，那是她进入戏剧学院的复试，不知道考官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命题表演，那个时候她的确是生出一点紧张感的，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她站在考官面前完全像一根朽木，手还扭捏的缩在背后，互相拉扯着，彼此较劲，试图把另一只手的手指弄掉。

　　看考官的表情，她准备好的歌应该是跑调了，还跑得十分有笑点，而跳舞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左脚被右脚绊了一下，她勉强稳住才能避免在几位看起来都挺开心的考官面前摔个狗吃屎，她慌得恨不得把余下的动作在十秒之内做完，心中一片惨淡。

　　然后考官出了表演的命题——一位在公车上丢了儿子救命钱的母亲。

　　虞昔想了一会儿，抬头说准备好了，考官让她开始。

　　心里形形色色的忐忑，跑调的歌，兵荒马乱的舞蹈，结巴了一段的独白等等等等，那一瞬间都消失了，虞昔坐在课椅上，就仿佛坐在一辆拥挤的公交车上，她缩了缩肩膀躲避要下车的人，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明显的小心翼翼着，手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前并不存在的袋子。

　　没有摸到，虞昔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连带着手都抖了下，那里应该有袋子的，装了刚刚取出的厚厚一沓钞票的袋子，手僵硬的搭在空无一物的肚子上，她放松了紧绷的身体，靠着椅背，视线落在斜上方某处的虚无上，侧面看起来微微佝偻，她就那么凝滞了瞬间，然后想起自己刚刚让过下车的那些人，她从座位上略过起身的步骤直接弯着腰蹿到司机的位置，狼狈的探着头，“停车！让我下车！我要下车！”

　　司机似乎说了什么话，不外乎还没有到站，不能停车之类的，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你把车门开开我跳下去！求你了师傅，我要下车！”

　　她伸出手好像想要试图抓住司机的手臂，司机被这种举动吓到了，不敢真的让她扰乱自己开车，终于破例停车，让她下去，但急切的跑下台阶时她的脚滑过了一层台阶，直接把她摔在路边的水泥地上，她像是被摔懵了，背后是开走的公交车，面前是路过她好奇她为何这样滑稽的路人，她转头看着上一站公交车停靠站点的方向，那里等车的人不多不少，她想不起那个人的长相，无从追起。

　　虞昔怔怔的坐在地上，尾椎的疼痛终于缓慢的到达了大脑，她咬着牙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公交站，眼神渐渐从茫然变成狠戾，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请问有人看见刚刚下车的人里有一个拿着这么大灰色布包的人吗？”她比划着包的大小，语气生硬的询问，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刻腮边已经挂着一滴泪了，它那么不引人注目，只是暗自的委屈着，还不肯掉落。

　　有人摇头，有人干脆就不理会，她不甘心，“就刚刚走的那辆公交车，上面下来几个人，有一个应该拿着的这么大的灰色布包，那是我的，有没有人看见小偷啊？”

　　这回有人思考了起来，但仍然一无所获，她干脆的点了下头，“请问最近的警察局在哪儿？”

　　她顺着指路的方向微跛的走去，还不忘掸了掸身后的灰，背笔挺得都不自然了，仿佛是她最后的体面。

　　“虞昔虞小姐在吗？”

　　虞昔从回忆中脱身，看见门口有个举着名册戴眼镜的小姑娘在张望，她站起来，“在。”

　　距离那场考试已经过去四年了，她也快从戏剧学院毕业，今天在这儿是为了面试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剧集中的角色，她自问比别人重活了一世，她都从未听说过的剧集，那就真的是在上一世毫无存在感了，估计是每年泯然众剧矣中十分悄无声息的一部。不过没关系，只要可以演戏，给她什么角色都无所谓。

　　她站起来跟着小姑娘来到面试的房间，敲门进去，里面坐着的人都相当年轻，看起来就像是在为毕业作品找业余群演一样，她接过坐在中间的人举起来给她的一页纸，上面有几个角色名，每个角色名下都有一小段台词。

　　坐在左边的男人脸上还有青春痘的痘痕，他张嘴打了个哈欠，抖了抖手上她的资料，含糊不清的问，“还没毕业？”

　　“嗯。”

　　“看过原著小说吗？”

　　虞昔回想了一下这部毫无印象的剧集的暂定名，这还是有原著小说的剧？

　　她老实的摇摇头，“没看过。”

　　那男人也不在意，似乎对自己的项目很有自知之明，“行，那你从这些角色台词里挑两个试试吧，看你适合哪个。”

　　虞昔认认真真的看着几个角色的台词，一边看一边对照她在来之前看到的这部剧的梗概，里面有一个角色她相当有共鸣，特别记住了那个角色的名字，但那个名字并没有出现在这张纸上，不是试镜所有女性角色吗？她也没多想，“季无缺呢？这个角色我能试试吗？”

　　对面三个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左边负责跟她沟通的痘印男扭头看着另外两个人，中间递给她台词的男人低头翻着手里剩下的一叠纸，最右边的是个最起码看起来比他们俩年纪稍大的一点的女人，短发，笑眯眯的一张和气生财的面孔，开口也不疾不徐的，“这个角色的人选已经定了，你看看别的呢？”

　　虞昔也说不上遗憾，反正在她看来能演自己擅长的最好，不能就尽力争取别的，有个角色就行，能演戏就行，所以她先是挑了一段标着林长安的台词，又挑了一段标着林清欢的，就一小段台词里展示的内容演绎。

　　对面的三个人也好像隐约变成了她考试那天的三个考官，她还记得自己结束了那段考试之后木然的站在他们面前等待接下来的问题。

　　“你为什么想要学习表演呢？”这是考官的最后一个问题。

　　她怎么回答来着？

　　“我只会演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