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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明河影下 ...

  •   “嘶!”祁棂疼得深吸口气。

      “本该嫁人的年纪,却要来受这些苦!”言歌叹道。

      少女裸呈着一大片玉石般莹润的肩背上,乌紫淤痕深浅交错,触目惊心。

      “姑姑当年将我做男孩儿养,竟还想着要我嫁人?”祁棂轻轻笑道,“这点儿皮肉之苦算不得什么,都怪那霄熠,自己力气大不知道吗,对阵时招式过了就好,非要招招到肉,我一人代表的可是大郦,怎能怯懦闪避,只好次次生受。”

      “打坏了可怎么办?”言歌红了眼睛,悄悄抹泪。

      “习武之人,哪个不挨打,”祁棂坐起来,拢好衣衫,“曾经父王兄长心疼我,从未动过真格,现在倒是晓得后悔了。”

      “可是……”言歌已语带哭腔。

      “好了好了,姑姑别担心,这都挨打快一月了,不也没事嘛,再说,霄熠马上要去操练新兵,无暇兼顾这头,其余几个绣花草包,不值一提。”

      其实安慰言歌的话大半是假的,虽她自小跟随父兄习武,但毕竟是纤弱女孩儿,又怕身体受刺激失控,所以类似剑术长枪这些近身格斗,她压根儿没怎么正经学,偏偏自拜师来这月余,不是练剑就是长枪,那几个幽黎世家子尽管武艺不及霄熠,却好歹是从小习武的强壮男子,下场对阵,个个使出全力,只是能打到她身上的次数少些罢了。祁棂起初确实感觉像在受刑,心里将这几个祖宗十八代都骂过一遍,渐渐她的力量即便依旧不及,技艺倒在慢慢进步,总算令她稍感欣慰。

      一场冷雨过后,繁花落尽成泥,枫叶枯败飘零,幽黎似乎直接自夏末入了冬,这种不遵时令的天气,祁棂一时难以适应。清晨的演武场肃杀岑寂,她只着单衣轻甲,寒意自脚底层层蔓延,浸入骨髓,她最怕冷了。

      晨练后,便开始上午的剑术学习。首当其冲,又是祁棂与霄熠对阵,他的木剑第五次横劈至她肩背,而她的只有一次稍近他左腰。痛到麻木却也不冷了。

      休息时,方楚天靠近悄声说,“熠殿下午后将去新兵营,你今日可少挨些打。”

      祁棂白了他一眼,“方公子昨日一棍,我手臂现在还疼呢,这时倒做起好人来。”

      方楚天却不恼,凑近笑道,“痛促使人进步,棂殿下不必感谢我一片苦心。”

      “滚远些!”祁棂一脚踹在他小腿胫骨,讨人嫌的嘴脸皱成一团,一旁宁霁,叶北辰笑做一团。

      百里青云除霄熠,还有三个学生,皆是家门煊赫的世家少年,虽初时对祁棂出言不逊,这个把月朝夕相处,倒渐渐混熟了。混熟的根本原因,祁棂认为,皆是因大家都惧惮霄熠,百里青云时常进宫上朝,比他们几个年长些的三殿下代老师教习,不仅不手下留情,甚而严苛残暴,以至祁棂与方楚天他们惺惺相怜,渐生袍泽情谊。

      “午后你们继续练习一个时辰,然后回了悟院自修兵法,老师今日还有要事。”霄熠身量颇高,像座山一般立在祁棂面前,“尤其棂殿下,老师五日后考核,你若不过关,我亦跟着丢脸。”

      祁棂仰起脸,直视他深邃迫人的黑瞳,“三殿下每日不辞辛苦,谆谆教诲,祁棂怎敢辜负。”

      嫌他啰嗦?霄熠微扬眉峰,对上一双明媚翦瞳,寒气冻得她双颊微红,如红花映雪,恍惚一眼,极似娇俏少女。他轻哼一声,未置一词,翻身上马离去。

      “敢直面熠殿下锋芒的,也只有你了。”叶北辰搂住祁棂肩膀,“为表达我等钦佩之意,一会儿带你去城里玩儿。”

      “玩儿?”祁棂甩开他,“不上课?”

      “老师不在,熠殿下不在,此时不玩儿更待何时?”宁霁上前夺过祁棂手中木剑,“你来幽黎日久,却从未游过王都,实在可怜。”

      甚是有理,祁棂抚了抚今日又添新伤的左肩,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劳逸结合方为正道。

      因祁棂畏寒,三人陪她随意逛了逛,便带她进了幽黎贵族的消金窟醉旖楼。

      醉旖楼位于王都边界,依凭奇突山石所建,飞宇楼阁嵌在青山之中,山下溪水潺潺蜿蜒,终年葱郁的苍木松柏,仿佛置身化外之境。身姿曼妙的女郎踩着婉转舞步摇曳而来,金色铃铛随薄纱衣衫晃动,在山间长廊响起一阵节奏轻快的回音。

      祁棂喝了口琼花秘酿,终觉身体从内至外的暖和起来。窗外不远处是一高阔悬壁,水自山顶飞流直下,其声伴随清越歌语,琵琶瑟瑟,哀婉动人,原是唱的湘夫人。

      “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方楚天跟着和了两句,转头问道,“棂殿下喜欢哪种女子?醉旖楼妙人应有尽有。”

      “棂殿下姿容不凡,要找个比他还美的,难度不小啊。”叶北辰揶揄道。

      祁棂最烦他们调侃自己相貌,正色回答,“尔等凡夫俗子,只晓得观其皮相,能令我倾心的女子嘛,无需貌若天仙,只需抚一手好琴,哼一首好曲。”

      “品味高雅,望尘莫及。”宁霁拍手长笑。

      终到了百里青云所定的考核日。

      其余几人皆是百里青云亲自对阵,只有祁棂,依旧与霄熠对阵。不出所料,祁棂等四人武试结束后,皆浑身战战,勉力强撑才不至于颓坐在地。

      “技艺确有长进,”百里长青含笑点头,眼角皱纹如刀刻般延伸,只一瞬,又收起来,“但是,耐力不持,境界尚低,武有余而术不足,身随心动,心随意转,意有所摇,身难定矣。即便技艺再好,终难突破心之束缚。棂殿下年纪最小,却心念坚定,精神专注,与三殿下对阵,虽受他锋芒压制,但不卑不亢,无惧无畏,倒令我刮目相看。”

      “父亲自幼教导,‘习武者当不惊、不惧、不急、不缓,意定神明,无妄无断。’祁棂时刻铭记于心。”

      “虎父无犬子。”百里青云一掌拍在祁棂左肩,旧痛新伤,她疼得脸色发白,却神情未改,只耳边一缕青丝微晃,立得笔直的身形轻轻颤抖,倒让正对面的霄熠全数看进眼里。

      午后百里青云被急召入宫,霄熠今日不必去操练新兵,却也早早没了踪影,祁棂又被叶北辰三人拉到醉旖楼喝酒。

      “荔窈姑娘琴技出众,今日还是让她来……”

      “对不住几位公子,荔窈已在别处,奴挑旁的姑娘来,必让各位满意。”

      方楚天将酒盏一置,正欲发作,祁棂却抢先开口道,“无妨,挑两个伶俐姑娘,可别砸了自己招牌。都是挑剔的主,若是寻常庸脂俗粉,别怪我们为难。”

      那主事的女人如释重负,拂身退了出去。

      “棂殿下做了回好人,可怜我们方公子,偏只瞧上荔窈一个。”宁霁摇头叹息。

      祁棂惊讶的瞪大眼睛,“没想到方公子如此情深,若真喜欢荔窈,以你的实力,不愁银钱,早早赎回家便可,也免得荔窈在这里辛苦应付。”

      叶北辰大笑起来,“方宗正出名的耿介清直,要是小儿子领回一琴女,估计不是卸腿就是拆胳膊。”

      “即便家门煊赫如你我,亦不能随心所欲,反倒像身份权势的囚徒。”十八岁的方楚天,平日爽朗爱笑,浓眉大眼看起来没心没肺,突然深沉,在座其余三人亦跟着心有戚戚。

      琴音袅袅,珠落玉盘,酒入愁肠,少年们忽感时光匆匆,似乎一昔间已长成大人,无形枷锁桎梏飞扬的心,山高水阔,却不能纵情驰骋。

      祁棂酒量不错,今日却有些醉了,不知父王母妃兄长可好?方楚天三个亦醉的厉害,吵吵闹闹,祁棂觉得头疼,起身出门透气。

      站在山间九曲回廊,眼前一泓飞瀑直入山下碧潭,寒风扑面,令人清醒不少。此时左上长廊传来门扉开合之声,依稀听见婉转清音,“奴送送公子。”是方楚天钟意的荔窈?

      祁棂抬头望去,美人荔窈正侧身回眸,自屋内迈出的俊美男子薄唇紧抿,剑眉下一双迫人黑瞳分外眼熟。深沉冷峻的三殿下竟私会佳人!霄熠整日寒着脸,眼神深邃难解,不辩喜怒哀乐,如庙里端坐的神佛雕像,即便近在眼前,亦仿佛相隔山海,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也是正常男人。

      雕像变成凡人,祁棂好奇心起,悄悄靠近。

      “公子何时再来?” 荔窈怯怯开口问道。

      美人如玉,君子如虹,堪可入画,祁棂心里啧啧感叹。

      聚精会神偷窥的祁棂未如愿等来霄熠的回答,却见他突然旋身跃起,朝自己所站角落直扑而来。祁棂被压倒在地,一支黑羽长箭破风擦过,撕开束发绾巾,乌发似清泉淌至腰间,她自霄熠怀中仰起脸来,眼里流光滚动,红唇微启,却什么也没说。

      霄熠似有一刻失神。簌簌箭雨从四面八方袭来,他带着祁棂节节退避,沿路门扉全数锁闭,如此声势,醉旖楼却分外安静,不知不觉二人已被逼至长廊尽头。霄熠本只是来调查乌兰细作,没想到早有人暗布杀局。

      荔窈不知去了何处,箭雨纷纷不减,霄熠和祁棂均未佩剑,廊下寒潭深不见底,若要脱身,看来只能跳下去了。

      祁棂未及反应已被霄熠拦腰抱起纵身一跃,水波乍起,十几个杀手围至潭边,不断向水中放箭,一缕鲜血随波绽开,二人却如石沉大海,再无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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