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君归[阴阳师鬼切]》青希

18、18

　　市井的凌晨，自鸡鸣开始。随着此即彼伏的雄鸡鸣晓声，众人纷纷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时辰尚早，还来的及用清水冲一把依旧困倦的脸，再去准备一份早饭。

　　然而在这窸窣而带着点惰意的清晨，却有快马穿街而过，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如同哗地往整个京都泼了层清凉的洗脸水，四里街坊瞬间都清醒过来，一个个从房门口探出头来，望向骑快马者驰向的方向。

　　有人骑白马，从皇城奔驰而出，去往城东南。

　　城东南最有名的府邸，正是安倍晴明的住所。

　　这下本来不知道昨日发生之事的人也开始到处询问，这天子垂目之人，天才的阴阳师在大清晨被召见，尽管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立刻精神了起来。

　　一整个白天，城里做事的或者无事的人，茶馆或者街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安倍晴明确实清晨便被唤去了宫中，然而过午便又从宫中返回了府邸，去的时候带走几个随从，回来时便照旧是几个，甚至连个宫里的人跟着的也没有。

　　听得大家便有些失望，但是安倍晴明确实是当世最杰出的阴阳师，整个京都都要靠他庇佑，他没有什么问题，百姓们心里自然也安稳许多。于是到下午时，这件事的讨论风向便又回到了那个听闻美貌的女弟子身上。

　　大阴阳师有个美貌弟子，这本来不算稀奇事，毕竟京都贵族这么多，哪家小姐不是贵极美极，又有谁敢多看她们一眼。哪怕山下静子从前为百姓除妖，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子，也少有人敢直视她的相貌。于是经前几天的事，天上的人被拉落地面，瞬时便成了茶余饭后最佳的谈料。

　　彼时静子带鬼切逃回家中，其时鬼切满身是血，形容狼狈，吓人得很，偶遇的人都寻好地方躲避才敢偷看一眼外面情形。然而只要一眼，谁也不会忘记美若天仙的女子又恨又忧虑的神情。她身上本来干干净净，和鬼切接触的地方却被鲜血染红，一双向来温柔的眸子，充满了恨意，但她的脸却又美得仿佛应该隔离世间一切不幸一般。

　　静子素日在京都行善不少，从前认识她的人都觉得这就是自己能见到最美最善良的人。

　　此时这最美最善良的人却如从地狱中走出一般，让人又怕，又被那种对立又融合的美丽深深吸引。

　　而今听说到这貌美小娘子将坠入人间，或将从此万劫不复，无论平常多缺乏好奇心的人，此刻也舍不得错过她接下来的消息。

　　最初的版本是从早晨恰巧轮值安倍晴明府邸门前街道的老头那里传来：这老头早上本在想着早点做事，中午便可早些回家吃饭，却没料到被远处驰来的骏马惊断思绪。他毕竟做下等人惯了，当时下意识便躲在了安倍家对面的小巷里，看都不敢看那边一眼。

　　谁知他刚刚躲好，立刻就听到了来人传达的天皇陛下要求立刻召见安倍晴明的要求。

　　他昨日并没有看见静子回来的场面，听到来人严厉的语气自然倍感惊讶，安倍晴明一向保护一方，他们住在附近的人心里多少都对这位大人怀着格外感恩的心情，也听说过天皇甚是恩宠安倍晴明大人的事情。此时传话人一声大喝，他立马就一哆嗦，胆战心惊探出头来想看看安倍大人到底犯了什么过错。

　　他这一探头，没看到安倍大人，却看到敞开的大门里面，一个女子正跪在院中，她穿着一身朴素常服，虽然背对着他，仍可想象正面窈窕身姿。

　　这老头当时就震惊了，传闻单身已久的安倍晴明大人，竟然在府中养了姬妾？

　　正当他胡思乱想而多看几眼时，安倍大人走出院落，那女子转过头看向安倍晴明，似乎还说了什么，这么远却是听不清了。老头也没心思再听他们说的话，只因这女子他认识，正是山下静子小姐，而他从来没有见过静子小姐如此满面泪痕却依然倔强请求的样子，便又呆住了。

　　幸好那传话的官差和安倍大人都行色匆匆，没人发现他。待老头回过神来，那大门已经再次紧紧闭合。

　　他惊慌失措，去附近的面摊和老板讲自己的奇妙见闻，却听说了昨日曾发生的事。老头儿向来对安倍晴明师徒尊敬有加，这么一听说竟是有点儿受不了，地也没有再扫，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不过有了这消息，哪还有别人在意这老头子，大家都在纷纷猜测安倍晴明会如何罚他这弟子。

　　午后时分，远远看到安倍晴明返回，附近本已聊得口焦舌燥的好事者，立刻敏锐地躲到清晨那老头儿躲过的巷子里。努力探头想看看那宅内似乎真的有一个跪着的女子。

　　本来没有也无妨，他们已经聊够了，但当大门打开，竟果真有人跪在那里。

　　安倍晴明走过去时，她又偏头请求着什么，此时众人自然伸长耳朵努力想听清内容。然而美人声音太小，距离太远，那张虽然憔悴却异常坚定的美丽面容又太让人震撼，他们依然错过了开头的话。此时能够亲身验证，那老头儿所言非虚，他们又自觉自己已经足够和别人炫耀了。

　　万幸安倍晴明突然生气，说话声音一大，就被他们捕捉了起来。

　　“我断不会替你救那妖鬼性命，你若一意孤行，立时便将你逐出师门。”

　　“师父。”少女疲惫沙哑的声音亦微微抬起，随风传入这群人耳中。他们都扪心自问，若有如此美人将自己折磨成这样，只为了向自己请求什么，那纵使冒再多危险他们也要满足这少女的愿望。

　　安倍晴明正在气头上，听不得少女再请求，回头一看家里仆人竟然都在呆呆立着，气又不打一处来。

　　“还不快关门，让外人看这笑话。”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以为安倍晴明已经发现了他们，立刻缩进巷子，再反应过来时安倍家的大门已经再次紧紧关闭。

　　虽然心里都已经原谅了少女，但是想到她这么做是为了个男妖，又有无名火蹿了起来。他们嘀嘀咕咕：“这静子小姐真是被宠太过了，已经分不清是非曲直，难怪晴明大人如此愤怒。”

　　另外几个人也纷纷附和几句。

　　在他们之间分享完看法还不够，说完他们去赶去别的人多的地方，忍不住要炫耀自己最新所见所闻。

　　宅邸之内，安倍晴明坐在屋里，无奈地看向身旁笑嘻嘻的少女。

　　静子则小心端起自己新配的茶，讨好地端给晴明，口里道：“谢谢师父今天陪我演这出戏了，师父辛苦！不过今日之后，他们肯定不会再想师父如何包庇我这个小祸害的事了。”

　　晴明接过茶，也是有些感叹事态如今的发展：“晨时那个扫地的人倒是帮了你大忙。”

　　静子摇摇头：“真正扫地的人哪有这么巧路过，是徒儿昨日连夜做了另外一个式神，今日特意令他出去散播消息。幸好大家心思都被我的事情牵扯住，也没人发现那个老头外貌实在有点潦草。”

　　她苦中作乐道：“徒儿如今是京中名人了，说不得比师父名气还大。”

　　然后心中默默想道，但愿异日的自己能握住这股说不得是好是坏的名气，造出更大声势，骇住敌人才好。

　　晴明听了她的话，也不由怔了一下，然后欣慰笑了。“长大了。”

　　“那院里的式神，你打算怎么处理？”

　　静子叹了口气，“既然徒儿要偷懒，她就不能偷懒了。请师父吩咐家里的仆人，这几日若要出门买菜之类，尽量多开两刻门，让外人都看到‘我’始终跪在院中。”

　　除妖之武道，她已学十之八九；除妖之阴阳术，她已学十之七八；而引导人心之权术，从前师父偶尔教导，此后也只有自己慢慢琢磨了。

　　既然决定了离开师父的庇佑，她就必须竭尽所能，让自己和鬼切过得好些才是。

　　晴明垂下眸子，看了自己这说是徒弟更像妹妹的弟子两刻，亦是轻轻暗自叹了口气。他纵然心里也想多保护这少女一阵，却知道京都中即将发生比退治大江山更严重的事情。到时候自己是否真能依然护住她——却是不知。

　　既然如此，不如让她陪鬼切暂时躲起来。既然已经性命相依，鬼切那人，醒来后应当会保护她吧。

　　他按下种种心思，回想起白日拜见天皇的情形，忽然郑重和静子说道：“天皇陛下正缺几个暗人，今天他和我说，如果你和鬼切异日愿意为他做事，可以去找他。还有宫里的一位夫人，也很愿意照拂你。”

　　静子正思考自己离开师父后如何自立，听到此话自是欣喜欲狂。她忍不住露出笑容：“陛下他没有怪我吗？”

　　晴明摇摇头，“形势复杂，没有人比陛下更加清楚了，也没有人比陛下更想平衡各方势力。你记住这一点。”

　　静子闻言立刻表情也严肃起来，认真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