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君归[阴阳师鬼切]》青希

15、15

　　晴明和小白此时都在京都，她也理应去京都先找他们会和。理智在头脑中已经作出最合理的判断。

　　不可以！去大江山！去找那个你一直在找的人！情感却如是叫嚣。

　　如果不去，如果不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了。猛烈的念头在静子头脑中冲撞不止，直到抢占她脑中所有位置。

　　反正他没有做过坏事，我去救他也没有错，今天真的会看到他吗？打到哪里了，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静子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移动着，心里却不敢想这久别重逢的一面会不会是最后一面。

　　然而当她来到大江山，只看到漫山遍野的尸体和血腥味，除了几个收拾战场的小兵以外，没有任何活物的影子。

　　地面上那些扭曲的妖怪尸体，千奇百怪的死状，绵延的血海，都像针一样刺进她的眼睛。静子的双手逐渐失去力气，眼睛也慢慢失去焦距，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失去颜色，就像她此刻的心一样空空茫茫。

　　有认识她的源氏小兵欢喜地走过来道喜：“静子小姐，我们赢了！”

　　她呆呆看了那个小兵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于是也提起嘴角，轻声附和：“太好了。”

　　那小兵脸上的笑容突然滞了一下，伸出还带着血污的袖子，然后在静子白净美丽的脸庞前略一对比，又羞赧地收回去，不知所措地问：“静子小姐，你怎么哭了啊。”

　　“我哭了吗？”静子抿住嘴唇，随即感受到又有两大滴眼泪落了下来，她笑了笑：“我太高兴了。”

　　那小兵好像也想起传言，脸上露出悲伤的神色，笨拙地安慰：“你父母是被大江山的恶鬼害死的吧？你别太难过，现在已经报仇了。”

　　静子迟钝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满地的尸体，她分不清哪个才是记忆中那一个。

　　死了吗？她抬起脚缓缓离开，既然死了，终究归于黄土，是哪具尸体又怎么样呢。葬在自己的亲友身侧，总比被自己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挖走好得多吧。

　　她的步子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好似全身的力气都脱去了。

　　那个小兵轻轻告诉其他人静子大仇得报的消息，于是周围又传来一声声或是同情或是喜悦的道喜声。

　　她眨眨眼睛，又抖落一滴泪水，却想起来自己刚刚来到大江山时的样子。那时她年纪甚小，因为生来就有的微弱灵力吸引来了鬼怪，可那妖物并没有直接吃了她，而是带她回到了自己在大江山的巢穴。如今想想，或许是因为害怕被京都的阴阳师发现吧。

　　可是纵然逃回大江山，避开了被阴阳师发现的结局，也摆脱不了被其他同类觊觎食物的命运。

　　小小的静子蜷缩在洞穴深处，看着不断来犯的妖怪，并没有意识到全部是自己引来，只感受到无尽的恐惧。好多妖怪，好多，好多，等他们打完架，自己就会被吃掉了吗？

　　她害怕地闭上眼睛，脑子中转着奇奇怪怪的死法，却被人拎了起来。

　　有个高大的影子将她提在空中，看了一圈，纳闷地说道：“你们也不挑，这么个小东西。”

　　静子忍不住在半空中抖了起来，害怕自己会摔到地上，更害怕今晚便是自己的最后一夜。眼泪大滴大滴从她眼眶中流出来，沾湿了那妖的衣衫。她怕的赶紧擦擦眼泪，又战战兢兢抬起头去看他的表情。

　　是张很俊秀的脸，一点也不像自己印象中的妖怪，她呆住了。

　　“你是人吗？是阴阳师大人吗？！”小小的静子顿时眼泪流得更多了，她此生从来没有如此绝境逢生的体验，只觉得又欣喜又委屈，她想起自己的父母，伸出手来抱住了眼前的“人”。

　　那“人”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不是。”

　　静子没有听清，抬起泪水沾花的脸，却被按了回来。

　　“抓紧了。”

　　这次她听清楚了，又想起来周围其实群妖乱舞，紧张地抱得更紧了。

　　后来的事情她便记不太清楚，想必是那个妖怪和其他妖打了起来，后来把她带回了自己的住处。说是住处，更像是另一个看得过去的洞穴，什么吃的用的都没有，可能还是为了养这个捡来的小东西才开始准备。

　　“你真的不是人吗？”静子后来在亮处，看见那对鬼角，才想起来之前他说过的话。

　　“不是。”那妖怪话很少，也很少主动理她。

　　可是静子却不怕他。周围的一切她都感到恐惧，外面那些奇奇怪怪的妖类，这个黑黢黢的山洞，夜晚跳动的火焰，没有人类的气息——可她不怕这个妖。

　　或许是因为这个妖救了她一命，或许是因为自己最初的误会，或许是因为他虽然是妖，胸口却是暖的。

　　他长得和人类这样像，为什么不是人类呢？静子想了很多次，却不敢当面提问。她害怕自己问多了，这个妖就会不耐烦，就会不许自己睡觉时候扒在他的身上，就会不许自己每个白天都跟在他的身边。

　　可是明明她话已经很少了，分别的一天还是到来了。

　　“你是阴阳师吗？这里有个小东西。”那天突然来了客人，静子躲在妖的腿后听他们说话。

　　一边好奇地回头看，我们带什么东西来了吗？

　　直到她被一只大手抓住，再一次拎了起来，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的命运。

　　“不要啊，哥哥，我不要！”静子来到他身边后第一次崩溃大哭起来，一边努力伸手去拉住他的手。

　　“我会乖乖的，你不要送我走。”她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可是这次眼泪再也无法沾在他的衣服上，他伸长胳膊，自己离他很远。越来越远。

　　她想起来自己和父母分离时的情景，那时父母发现自己总是会引来不干净的东西，惊恐万分，家里没有钱去请阴阳师，就把自己放在街道上，说：“不要怕，阴阳师大人会带你走的。”

　　阴阳师大人没有出现，出现的是这只妖。

　　然而他今天也说：“阴阳师，带她走吧。”

　　那天泪水就像决了堤一样，比之前被妖怪带走时还要绝望，可是朦胧的泪眼中，还是看着他转过身去，丝毫没有留恋地离开了。

　　随后有个少年的声音出现：“晴明大人，这里竟然真的有人类小孩儿。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妖还不错啊。”

　　静子根本没有心情听他们后来说了什么，只安安静静地跟随晴明大人回到家。那里光明，温暖，有干净的被褥、贴心的仆从、美味的食物。可是她不喜欢这一切，她只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抛弃了。

　　每次晴明和她温和地问话，她总是睁大一双眼睛，然后缓缓地点头摇头。

　　“连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她记得，但是依旧摇了摇头。她不想见到那对夫妻了，也不想再被找到了。

　　“既然是在大江山下找到你，你性情又——就叫山下静子吧。可以吗？”晴明温柔地笑着，问她。

　　静子迷茫地想了片刻，觉得叫什么也没什么重要的。她第一次开口：“哥哥还会来接我吗？”

　　晴明的笑僵了一瞬，然后心疼地抚摸静子的头发，耐心地解释：“他是妖，静子，你以后切不可再和别人提起这段事。”

　　“为什么？人不能和妖在一起吗？小白不也是妖吗？”静子不懂。

　　晴明的笑容中也出现了些苦涩，他侧过头向窗外看了一眼，静子也跟着看去，那里除了天空什么都没有。

　　“等你长大，静子。”

　　静子跌跌撞撞地行走在下山的路上，眼中泪水流了几轮，直到眼睛和心中一样空旷。这些年她也明里暗里来了大江山很多次，可她再也没有找到过那个妖。

　　她后来已经明白自己跟随在阴阳师身边更好，可是她还没有报答救命之恩。

　　那个妖就这样消失了。

　　如今大江山也被毁地差不多了。

　　“等你长大，静子。”师父的话像一句美妙的许诺，一直引诱她努力修习阴阳术和武艺。她一直以为自己做这些都是为了成为优秀的阴阳师，今天却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人和妖战斗，和她有什么关系。她疲惫地想。

　　下山的路这么漫长，她不想再看大江山一眼，只想快点回到京都晴明的庭院，那里有师父和小白。那里是她的家。

　　“阴阳师，你也要拦住吾吗？”大妖的声音从身前突兀响起，静子才从自己的神思中惊醒，她退后两步，看到茨木童子一身血水，竟然失去了右臂，在他左臂之中，抱着一个精美的锦盒。

　　她摸住武器，却没有心情在这里和茨木童子打一架。只摇摇头，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晴明说过，人与妖族的平衡就如阴与阳，就算如今剿灭了大江山，未来还是会有其他妖怪重新占领这里。相信凭自己之力便可以永远打败妖族的，只有狂妄的源氏罢了。

　　“哈哈哈哈哈哈”，茨木童子大笑着走开，笑声中却比往日多了几分恨意和苍凉。

　　“那个叛徒，如今应该已经回到源氏，想要同归于尽了吧。”

　　静子脸色一变，茨木童子走得飞快，如今却已经看不到身影了。

　　他说，什么？叛徒，谁？

　　静子脑中乱作一团，这一天就没有哪个时分是清醒的。但是她的身体却飞快地奔跑了起来，朝向源氏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