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泰薇

5、混乱的心

　　屋里没人。
　　这个时候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乔子楠理应在公司上班，家里当然不会有人在。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前面的沙发，鞋带都懒得去解，试图就那样用一只脚从后面踩着另一只把鞋子脱掉。
　　屋子里都是清凉的茶树精油的味道，穿着那样濡湿的衣服躺在沙发上，没过一会儿他就觉得有些鼻塞，开始不断地打喷嚏。
　　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他还是去换了衣服，重新洗了一次澡。
　　暖烘烘的被子散发出沁人的淡香，把被子一直拉到鼻子以下的位置，漂亮的眉眼慢慢阖上，就像缓缓敛起翅膀的蝴蝶，恬静又孤独。
　　一阵慌乱的开门声让他下意识地马上睁开眼，紧接着是渐渐迫近的脚步声。
　　有人要进来了，会是乔子楠吗？可他这个时候应该正在公司啊，难道是他忘了锁门了，进来小偷或者什么人了吗？这么想想，秦贤一突然有些害怕起来。
　　他有些艰难地坐起来，紧紧裹着被子，整张小脸都要埋在被子里了。
　　门被打开了，竟然真的是乔子楠。
　　他和秦贤一面面相觑，就像跑过十万八千里一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卧室门口，在看到秦贤一的那一刻，他像个解除警戒的士兵一样，如释重负地一只手撑着门框，重重地喘了几下。
　　他极力调整了一下呼吸，使其尽量变得平稳一些。
　　“你怎么……回来……了？”
　　“你有毛病啊！手机为什么突然打不通了？你是又屏蔽所有电话了吗？啊？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发什么疯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有多担心，我快吓死了你知道吗，我强撑着开完会就马不停蹄地开车回来了，有一段堵车的地方，那个时候我就差点儿没扔下车跑回来了，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干嘛？又要玩消失啊？”一口气把积压的担心连珠炮似地向秦贤一发泄完了，不知道是气自己还是气秦贤一，他一拳打在门框上，门被强力地弹到一边，他就那样单手叉着腰来回踱步，最后停在了门口的墙边，无力地仰头靠在墙上。他快吓哭了。
　　秦贤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解释，没来得及问他。被莫名其妙地大骂一通后，怎么他还比秦贤一更委屈上了呢。
　　秦贤一像是没听到乔子楠的抱怨一样，他默不作声，直挺挺地坐在床上，腿上盖着被子。
　　有些漫长的沉默之后，还是乔子楠先沉不住气了。
　　真的，有时候不能不信邪，先爱上的那一方，绝对是彻头彻尾地输了。
　　对于他乔子楠来说，脸面这种东西，怎么能和秦贤一比。
　　刚刚才发完火，现在又灰溜溜地过来讲和的人，真的伤自尊。尤其是对他这种清高的人来说。
　　他有些难为情地走到门边，本来是想偷偷地望一眼秦贤一，观察一下他的反应，好搞清楚他为什么沉默这么长时间不做任何解释。
　　这一看不要紧，全盘崩溃，他彻底输了，之前再大的火气现在也绷不住了。
　　秦贤一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双手耷拉在两边紧紧地抓着被子，大颗的泪珠就那样滴在裹在腿上的被子上。安静的屋内只有他强忍着的隐忍的微弱抽泣声。
　　乔子楠吓坏了，他以为是他刚才发的疯把秦贤一弄哭的，他彻底慌神了。
　　“怎……怎么了……我，我刚才有点儿太急了，我气急了，真的，我快吓死了你知道吗？你一直不接电话，你真的不知道我打了多少个……对不起，我，我错了，你别哭，别别这样行吗？”他慌乱地伸出手想擦拭秦贤一满脸的泪水，可是秦贤一却越发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了，他的鼻子变得有些清透得红彤彤的，整张脸又是淋雨又是哭泣，变得有些肿肿的。
　　就是这样，他如果是被乔子楠抽两巴掌，说不定他还能忍着不哭，但是如果他突然轻言细语地过来安慰，过来赔罪道歉，他就彻底放纵自己的委屈了，他明明就是今天最大的受害者，他怎么那么惨呢。他也没想到的是，落在身上的皮鞭和吃在嘴里的甜枣，偏偏是后者让他想嚎啕大哭。
　　乔子楠看情况不妙，怎么都无法安慰哭的越来越凶的秦贤一，他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我，我给你跪下了好不好？你，你看看我，我跪下了。”秦贤一就那样双目空洞地直视着前方，任由泪水划过皮肤细腻的脸蛋，从下巴一行一行地流下来。
　　乔子楠小心翼翼地揪揪他的睡衣袖子，好像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样子。
　　秦贤一抿了抿嘴，从床边柜子上抽出纸巾捂住整张小脸，干脆利落地擤了两下鼻涕。
　　他看向跪在床边的乔子楠。
　　有些微肿的脸蛋和眼睛，稍稍噘起来的上嘴唇，他顿了顿，“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都经历什么了？”浓重的鼻音中满是可怜和无助。
　　乔子楠有些傻呆呆地听着，摇摇头。
　　秦贤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上自己的脸又滑下去，他抬眼望向乔子楠，“我今天去何敬业家了，但是只有他老婆和他女儿在，还有他女婿。”
　　“你去他们家了？”乔子楠早就该料到的，只是他从来没想过，去一趟何家能让秦贤一受这么大的委屈。
　　“后来我就被她们泼了满身汤，被扇了巴掌，在外面淋了雨，手机还摔坏了。”
　　听到被扇巴掌这几个字，乔子楠简直要跳起来的冲动。
　　后知后觉的他现在才看见秦贤一脸上那么明显的巴掌印，有个地方还有一串小小的血泡，那是因为那个老女人满手都是戒指，打上来的时候直接把皮肤刮坏了。
　　乔子楠说不出的心疼，他真的要心疼死了。
　　胸口像要烧起来的闷。
　　这口气如果不发泄出来，他非得憋疯。
　　“欸，你干什么去？你站住！”秦贤一急得从床上连滚带爬地跳下来，拽住站起来正要往出走的乔子楠。
　　“你干什么去？”他这是明知故问嘛。
　　“我找她们算账去，我一个人扇她们两个三个都没问题，能把你被打的那些都打回来。”感觉他鬓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本来满心悲伤的秦贤一，现在差点就被他逗笑了。
　　“嗬，你还要打女人啊？”
　　“什么女人男人的，伤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的。”颇有男人味地甩开秦贤一的手，他这幅架势，看来不打一架是不行了。
　　“你给我回来！”秦贤一整个人都快被他拉着跑了。
　　“你要是敢出去，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今天吼我，凶我，骂我这件事了！”秦贤一故意装作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去啊。”他伸手指着门。
　　“干嘛重复三次啊，吼你，凶你，骂你，不都一个意思吗？说一次不行吗？”他可怜兮兮地看着秦贤一，满眼心虚。
　　“现在去打她两巴掌有用吗？打了之后我爸的公司就回来了吗？我的公寓就回来了吗？还是说，我爸妈，就能回来了？”他轻轻咬着下嘴唇，感觉眼泪又要流出来了。
　　乔子楠静静地看着，他温柔地抚上秦贤一的胳膊，缓缓下滑，抓住他的手，慢慢地把他拉进怀里抱住，“对不起，无论如何，我刚才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凶你，真的对不起。”指节分明的大手摸上秦贤一的头发，摩挲着他单薄的后背。
　　“去给我做东坡肘子，要不然别想我原谅你！”秦贤一故意装作大哭起来，这个时候的他，真的是既让人心疼，又觉得可爱。
　　“嗯，我马上去做，你先躺着我去买菜。”乔子楠拍拍他的后背，一直等到他睡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才放心地出去买菜。
　　侧躺着的秦贤一拨弄着已经碎成渣的手机，里面还有他父母的照片，幸亏他已经全部备份并且打印成好多张相同的照片了，但是一旦知道手机里面的照片被损毁了，还是无法接受，心里空落落的感觉。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敢换手机，就算把全部资料完好无损地传转移到新手机，那感觉还是不一样，但是现在，他千辛万苦呵护的东西，就这样被那个姓韩的男人给毁了。
　　虽然在他家洗了澡，穿了他的浴衣，但是对秦贤一来说，他只是那个连名字都没记住，姓韩的何家女婿而已。只要是和何家沾边的，他都毫无例外地划归到仇人那一栏，没有例外。
　　“我这水平在古代是不是得到御厨级别啊？”看着秦贤一吃的很香的样子，乔子楠的心宽慰了不少。
　　“御厨哪有你这样的，少自夸了。”
　　“也是，御厨有什么用，能满足你的胃口我就圆满了。”乔子楠肘部支撑餐桌看着秦贤一。是啊，只要他能吃得香，睡得好，就是他乔子楠全部的祈愿了。
　　“秋娘……”湿了的衣服也没换，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也没打理，韩云诚呆呆地坐在床边很久了，旁边地上放着两个袋子，一个是衣服，另一个是手机。
　　大概是看今天的主人完全没心思搭理自己，秋娘有些百无聊赖地蹭着韩云诚的腿，想让他陪自己玩一会儿，可是现在的韩云诚，真的没那个心思。
　　楚楚可怜的表情，哭的梨花带雨的脸蛋，狼狈的凄惨的样子，他的脑子里，此刻全部都是秦贤一。
　　关于他大闹何家的真相，和他那副凄惨孤独又倔强的样子，占据了韩云诚全部的思绪。
　　手机也没能给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平安到家，有没有感冒，有没有生病。
　　明明是个毫不相关的人，还以这种有些荒唐的方式相遇，但是韩云诚为什么就是那么放不下他呢，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面了。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啊？就算他再怎么想知道，再怎么祈求照片中那张冷清的小脸给他答案，也都徒劳无功，再说他为什么这么在意啊，明明就是个不相干的人。
　　但是，也许是从一开始就写好的故事了呢……从他拿到那张照片，第一眼就陷进去的那一刻开始。
　　韩云诚从来不相信命中注定，但是当他第一眼看到秦贤一的照片开始，他的心就开始拼命地失控了。
　　他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感觉，被蛊惑？鬼迷心窍？还是单纯的怜悯，话说他还是个正常人吗，有人会随随便便怜悯初见的照片中的人吗？
　　但是，那张照片里的秦贤一，还有他见到的真实的秦贤一，都同样让人心碎着。
　　他怎么想都找不到该有的答案，只有越来越混乱的心。就是无法放着他不管。
　　他毫不理会亮起来又暗下去的手机，不管有多少通未接来电，他都没有去看的打算。
　　脱掉锃亮的黑色皮鞋，他翻个身侧躺在自己的手臂上，手里牢牢握着那张皱巴巴的照片。
　　故事还没开始，他就彻底混乱了。这个人，绝对是来他人生中讨债的啊。
　　这辈子向你讨债的人，一定是因为上辈子因为你没送他花吵架的人。
　　那我这辈子，为他种片花田不知道还能不能行。韩云诚不知道自己是睡醒了，还是刚睡着，那感觉就像是，什么都清醒，又什么都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