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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番外一 ...

  •   绯樱闲仍旧记得那个女子——柳叶眉舒展,一双紫水晶眸子狭长幽深,嫣红的唇瓣似扬非扬,看那神情似乎是对万事红尘皆不在意,包括自己这一个唯一的女儿。

      记忆中最深刻的却也是最平淡的——女子最喜欢坐在那张扶手椅里,单薄的身子完全陷了进去,只有一个尖锐的下巴微微扬起,在迤逦越过落地窗的阳光下被蒙上一层淡淡的绒边。
      她手指间时常会夹着一支细长的烟,薄雾袅袅模糊了脸,放在椅上白皙的手,连带那涂有艳丽红色的指甲,那给人诱惑的感觉,竟然比风尘女子还要勾人情欲。
      窗外一年四季的景色变化不定,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游离,只有在樱花灿烂盛放——纷纷扬扬凋落、漫天盖地的日子里,才会专注地盯着一个地方,良久不动,死一般的雕塑。

      很久很久以后,绯樱闲才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女子的世界在逐渐崩塌,从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到后来大块大块的砖块,慢慢地侵蚀着她仅剩的感情,最后完全淹没,再也看不见任何光线。
      直到她离开这个无所欲的世界,她才得到解放。

      艳姬,绯樱泠。
      她的母亲。
      许多吸血鬼谈起她的时候,总是在憧憬中带着几分促狭和邪气,他们会说:那个艳姬哟……然后会心一笑,再瞥瞥不远处站立的优雅贵族,眼中很好地隐藏着不屑。
      那是一个拥有十几个贵族男宠的女王。

      自己的出生似乎没有给那个女子的世界带来丝毫的改变。从记事开始,那个女子就总是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自己,却从来不上前。时常在自己身侧徘徊的是那些导师,所有的礼仪,广阔的知识,对幼小的她来说是学不完的诅咒。
      小的时候不懂事,看着玖兰树里被自己的哥哥、父母抱着宠着,回头看看自己大而清冷的家,委屈的感觉带着泪水涌出,半夜三更,湿了大片被褥。
      那些被绯樱闲不屑的男宠很想讨自己的欢心,却被她厌恶的表情吓的从来不敢上前。
      绯樱闲站在镜子前,看着里面那个愈见冷淡,眉宇间分外犀利冷酷的少女,有事甚至反应不过来,就是自己。那是多么可怕的样子。
      绯樱闲的心里一直一直羡慕着玖兰树里,儿时最为纯真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像她兄长们一样的哥哥。
      可是,那回想起来就是一个噩梦。

      那天,依旧得不到丝毫关注的少女愤愤地朝着女子大吼:为什么我没有哥哥!你从来不关心我,也不给我一个能够关心我的人!你太残酷了!
      女子的表情霎时狰狞,那危险的眼眸就像是离开牢笼的恶魔。
      瞬间,绯樱闲就被一巴掌扇在地上,女子细长的高跟鞋狠狠地踩在少女娇嫩的脸上,声音是那样嘶哑:你再说一遍……
      绯樱闲被她那种疯狂的样子吓到了,诺诺不敢出声。
      但最终,依旧以关一个月禁闭为结束。

      依旧是很久很久以后,绯樱闲才知道到底是哪句话戳到了她的伤口。
      一直陪伴自己的女管家的眼神总是那么怜悯,那么苦楚,宛若一池深潭。

      五十岁的时候,女子第一次执起少女的手,拉着她走到一个密室,来不及观察周围的状况,只听到那女子淡淡地说了一声忍着点,就用一把涂着蓝色荧光的匕首飞快地割开了她的动脉。
      接着就皱着眉头走到一边,手轻轻按住鼻子,似乎闻道了什么恶心的味道一般。
      纯血种的治愈能力没有半点作用,血在猛烈地喷洒,目光慢慢涣散,绯樱闲甚至觉得自己的一声也就这么到头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割开的伤口,瞬间,血流停止,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弭。女子难得带着一抹干净、温柔的笑容,声音如水般流淌:难为你这么隐忍,好孩子。
      她刚说话,绯樱闲强撑住的一根弦霎那崩断,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地软软倒下,落到对方干净的怀抱中。

      三天后醒来,看见撑着头打着瞌睡的女管家,绯樱闲竟然觉察到一分难过。
      轻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脸,看着对方蓦地惊醒,一脸的惊喜,那快乐,掩盖了她眼下那深刻的劳累印记。
      从她手忙脚乱的安慰中,绯樱闲才知道,女子只不过是按照绯樱家的传统,将她体内不属于绯樱血脉的鲜血统统放光。所谓,保持绯樱家族永生的纯净。
      嘴角嘲讽地扬起,那弧度,竟和自己母亲的表情别无二样。

      玖兰李土第一次来到她家、确定两人关系的那次见面,是在自家的训练场上。就身着一身月白色和服的绯樱闲表情平淡地看着千米之外的靶子,手搭在弓箭上,稳稳拉出,瞄准。
      淡漠的眉目,似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在意,而事实几乎也是这样。
      阳光灿烂地映照在她握着弓箭的手上,刹那间,粉色指尖都透明了。
      玖兰李土不得不承认,那次照面,自己被绯樱闲清冷的气息,精致的面容,果决的姿态吸引了。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自己妹妹的感觉。就像一半入鞘的剑,寒光逼人,但是那锋利的叫人移不开眼。

      松手,箭离弦而发,只听一声闷响,对面举起了红旗——正中红心。
      她却只是低下头,将弓箭随手扔在一旁,慢慢摩挲刚刚用力的部位,而她的手上,甚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过了很久,绯樱闲才转过头,皮肤是那种清透的白,浅浅的笑容在阳光下分外清冷:“许久不见了,玖兰君。”
      “哪里,亲爱的未婚妻大人。”
      那男子戏谑笑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让绯樱闲厌恶地皱了皱眉。
      但是瞬间,她就想起那个女子轻飘飘的一句话: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要一个继承血统的孙女就可以了。
      绯樱闲当时就很不屑地哼了一声,那时的她已经有了和她分庭抗礼的资本,语气竟是难得的咄咄逼人:我不像你那么缺男人。
      女子只是平静地抬了抬眼,然后阖上眼睑,同样平淡:你就是一个性冷淡。我生的不好,我的错。

      绯樱家族是这个世界上仅剩不多的纯血种帝王。
      她们的继承人似乎只有女性,家族史上也没有任何男性的记录,即使是她们和自己的配偶,也会在生下孩子时,火速分开,再见面时,都是陌路人。
      即使,配偶都是血缘高贵的纯血种。
      舍弃的时候,都是分外决绝,冷酷。
      而那些仅剩不多的纯血种世家,却似乎每一个都能忍受绯樱家族的奇怪习俗,仿佛是生来就欠了她们什么一般,没有半丝不满。

      但是,玖兰李土是个例外。就像一阵风刮过,卷走了一切里所应当,用自己的私欲,架成了庞大的网,不惜任何代价。
      当然,这样的人,也要有好的时机才能做成大事。
      而机会很明显放在他面前——女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脸上总是涂着厚厚艳丽的粉彩来遮掩面容的青白,绯樱家的大权慢慢转移到绯樱闲手上。
      但是绯樱闲又是那种对权力从来不上心的人。即使一切看得通透,她也不愿意花一分一毫时间在所谓的权利拼杀上。
      于是,作为未婚夫,被允许接触绯樱家事物的玖兰李土,开始分化绯樱家的势力,触手渐渐伸到内部,和元老院里应外合。
      他要抓紧短暂的时间,因为一旦绯樱闲怀孕,自己就会被赶出绯樱家。
      嘿,还真是冷情的一家人。
      玖兰李土无所谓地嘟囔了一声,耸耸肩,表情依旧轻松,因为,到那时,绯樱闲从来都不掩饰对他的厌恶,从来不让他碰自己一下。

      不久之后,女子就在自己一直躺着的扶手椅里,慢慢合上了眼,那表情安静地仿佛只是睡去。可是,她却在生命地最后一刻,轻轻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怜。
      守在她身边的绯樱闲默默看着她的身体化为尘埃,半刻钟后,果决站起来,拉开门,对着站在门口忐忑不安的女管家淡淡吩咐了一声:把这个房间锁了。
      女管家的表情一下子刷白,嘴唇颤抖着,神情几乎崩溃。
      绯樱闲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谁是怜。
      就望见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自己脚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只是突然想起,却在那人这么大的反应后,饶有兴致地探察起真相。
      当然,她承认,其中有对自己母亲的好奇,毕竟,这么多年淡漠的母子关系,让她不满难堪的同时,对那个人有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可不曾想,结果却是那么惊人。

      ξ

      绯樱怜。
      一个被取名为怜,这个柔弱名字的男子——绯樱泠的哥哥。
      绯樱家出生的男孩,都被视为罪孽之子。而那男孩也被常年锁在地下室里,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可是,他的世界里有绯樱泠,比他小几岁的女孩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绯樱泠很喜欢樱花,在那盛开的季节里,总是会拾很多很多的花瓣给哥哥看,然后开心地和哥哥说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们的母亲竟然也从未阻止过他们两兄妹的见面。
      他们以为,他们的母亲是仁慈的。
      却不知道,他们的母亲是魔鬼一般的残忍。

      纯血种间的兄妹结亲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所以,两个天真的孩子也就意味会这么结束。
      所以说,他们天真。

      同样是五十岁的时候,绯樱泠在被母亲已相同手法放血,再次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哥哥。
      疯了一般地去询问母亲,可是那女子只是摆弄着手上的盆栽,很不在意地开口:哦,那小子啊,死了——原本留着他也是怕你前五十年中性情不定给我惹麻烦,但现在你身体里只剩下纯粹绯樱之血,也就不怕了。那垃圾,留着有什么用。

      你是说,他是你给我的玩具。
      不知为何,绯樱泠的声音是相当平静,似乎身体内一切暴动的因子都随着父亲的血液消失而失去,只有疼到麻木的心,告诉自己,自己还是活着的。
      绯樱泠的母亲歪着头,同样精致的容貌被精心勾勒。
      她轻轻地回了一句:是这样,没错。

      我要他回来。绯樱泠的表情有了几分扭曲。
      不可能。她的母亲嗤笑她,突然若有所思地瞅着她,倒也有一个办法,用你的命换他的命——让落到该隐大人身上的诅咒转移到你身上,替他分担些时日,该隐大人会答应你一个愿望。
      无论什么都会答应吗?
      嗨,这个世界上有该隐大人做不到的吗?
      她的母亲笑的婉约,突然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一字一顿地说:在次之前,给我一个孙女,我可不想绯樱家的血脉断送在自己手上。

      好,我和你约定了。
      绯樱泠如是说。

      ξ

      绯樱闲阖上母亲的日记本,点了一把火,烧了。
      慢慢将身子按到沙发里,抬头望了望在自己床上安睡的婴儿,那光洁的皮肤,那粉嫩健康熟睡着的模样,不知世事。
      手伸出,按了一下桌面上的铃,不过多久,女管家敲门进来。
      绯樱闲朝她颔首,轻声交代:“把他带走吧,越远越好,我会把你们一切的痕迹抹去——好好照顾他——这是母……亲唯一心愿了。”
      女管家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深深地鞠躬,声音哽咽了:“是,小姐。”

      一个月后,绯樱家的权利全线被元老院架空,元老院根据绯樱闲未婚夫玖兰李土的请求,以及在充分求证事实的情况下,决定囚禁这个对吸血鬼世界来说太过血腥残酷的女子。
      自然,因为对方是纯血种,元老院保证会悉心照顾她。
      永远。

      绯樱闲从容在一群张牙舞爪人间走过的时候,最后抬头望了一眼自家院里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古老樱树,冬日的枝干上压满了雪,白茫茫的一片,仿佛盛开的白色的花。
      下意识地看向正对着树的那个房间,厚厚的窗帘间透出些缝隙,就在那间,仿佛她又看见了那个手执支烟,神情淡漠,眺望远方不知名处的女子。
      心头忽的一动,绯樱闲侧头交代了一下身边最后的仆人:“把这树砍了吧。”接着离开,再也没有回来。

      果然,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既然这样,不要爱人就可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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