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美人》方卓西

1、寄人篱下

　　母亲的葬礼的这一天，寒风特别恣意，像是要把严寒刺入骨髓。江思炎穿着朴素的黑衬衫，即便脸色一片惨淡，也让人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目光。就像悲情电影里的女主角，让人心生怜爱。她瘦弱的身躯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然而雨水还是被风吹斜，重重地打在她身上。工人施工将母亲的遗体埋进泥土，面前的一切像是笼着一层巨大的阴影，除了灰蒙蒙的惨淡， 再无其他。母亲没有亲友，临终前将她托付于舅舅，由于不多来往，下葬的这天她才第一次见到。那男人的表情看不出悲伤或难过，就是一张平静而略带麻木的脸。

　　母亲的病几乎掏空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欠了不少债，这些债虽然不需要江思炎去偿还，但家里那套残破的小房子已经拿去抵债了。当时江思炎想的是，只要能让母亲多一秒存活在这世上，哪怕倾家荡产她在所不惜。但终究，母亲还是走了，人死如灯灭，她也心如死灰。那些繁琐的丧葬仪式反倒显得没那么必要。

　　办理完母亲的后事，她终于喘了一口气，但接着就是无尽的迷茫。接下来的人生真可以说，身后空无一人。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今年她高二，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母亲给她留了一小笔学费生活费，千叮万嘱这笔钱绝对不能用来给她治病。母亲临终将她托付给舅舅照料，但这位近乎陌生人的舅舅能否兑现承诺呢？

　　“走吧。”待所有的一切尘埃落定后，舅舅开口说道

　　“嗯。”江思炎淡淡地道了一声，她的表情带着过于悲伤的麻木，眼泪早就在母亲临终的时刻流干了。

　　梁世华开着车，他并不是一个多话的男人，他不曾问起母亲的事，也没有提过母亲的事。如果不是被亲口告知这是她的亲舅舅，她真的不会相信这个比陌生人还冷淡的人跟她有亲缘关系。

　　车开进了一处高档小区，梁世华帮她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然后乘着电梯上了13楼。

　　“1302，记住家门口在哪儿。”他嘱咐道，江思炎暗暗记下来时的路。

　　梁世华指纹解锁打开了家门，这时从厨房走出来一个美妇人，“这是思炎吧，居然这么漂亮，快进来，舅妈正给你做好吃的呢。”江思炎刚被雨水无情地吹打过，一身狼狈，实在称不上得体。

　　舅妈这么说，她只当是客套。

　　“舅妈好！”江思炎很乖巧地称呼了对方，她从来不是自来熟，但基本的礼节还是做到位。

　　“哎，好，对了，我特意帮你收拾了间房，我领你过去。”舅妈领着她来到了楼上最里面的房间，这房子是复式的，一进门是门厅，楼下是主卧，楼上也是次卧和书房。

　　“最外面这间是你表哥的卧室，中间是书房，再里面那间就是你的房间了。”舅妈打开房门，房间很大，光线也特别充裕，舒适整洁。

　　“行李先放这，咱们赶紧先吃饭吧。”舅妈热情周到得反而让她有些微不好意思，她不想讨好谁，但谁对她真心实意地好，也无法抗拒。

　　“好的，谢谢舅妈。”

　　“没事儿，你满意就好。”舅妈和煦的笑容让她惦念起了母亲，不禁悲从中来，但很快又克制。

　　“那个，舅妈，我先换身衣服，刚雨下的大。”

　　“对，你赶紧换身衣服，不然着凉感冒就不好啦。那你待会儿就下来啊。”她点点头，然后掩上房门，打开行李箱，换上简单的T恤和长裤。从外套的兜里掏出眼镜擦干戴上，她有很严重的近视，不戴眼镜也很不方便。

　　“咦，你今天还挺准时的。”换好衣服下楼，正好听见舅妈的声音，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启衡校服的男生。舅妈瞧见她下楼，“正好，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姑姑家的女儿，江思炎，以后会在咱家长住。”转头又跟她说，“这是我儿子，梁亦清。”梁亦清认真地看了眼面前的这个女孩儿，带着副厚厚的眼镜，全脸的模样因为这幅眼镜挡住了大部分，嘴唇虽饱满红润，但脸蛋有些惨白。

　　他前段时间听过父母聊起过，到时候有个亲戚的女儿会来家里长住，也并不在意哪个旮旯里来的穷酸亲戚。

　　“你好。”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梁亦清微微颔首，算是礼貌回应，就往楼上走。

　　“你别见怪，亦清呢从小到大都这幅德行，对谁都这样。”

　　“没关系的。”她也不在意，端坐在桌前，等楼上的人下来一起用饭。

　　温蓉看到一贯冷淡的儿子，恨得牙痒痒。也是她没提前跟梁亦清说清楚江思炎家里的情况。生怕江思炎感觉被轻慢对待，不欢迎她来这个家似的。

　　见梁亦清慢慢悠悠才从楼上下来，于是赶紧催促道，“快别磨磨蹭蹭，都在等你一个人呢。”

　　“对了，听说思炎你也是启衡中学的，那明天就由亦清带你去学校吧？”

　　“用手机查下地图不就知道怎么走了吗？”梁亦清有些许不耐烦，觉得麻烦。他一向独行独往，带这个人感觉也累赘。“你需要领路吗？”江思炎来的时候已经记下了出小区的路，本想摇头，但舅妈说话快了一步。

　　“梁亦清，妈让你做你就做。”这句话完全就是命令，江思炎想了想，客气道“麻烦你还是带我一趟，下次我就知道怎么走了。”舅妈听见她这么说，立马眉开眼笑，“对，让亦清带你去公交站台，告诉你坐几路车，免得迟到。”

　　“知道了”他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依旧维持不冷不淡的姿态。舅舅全程没有发言，只默不作声地用餐。

　　虽然舅妈一直很热情地给她夹菜，但始终，感觉她就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回到房间才终于感觉缓了口气。她缓解了一下情绪，然后安静地收拾自己的行李。

　　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江思炎打开房门，见是梁亦清，问，“有什么事儿吗？”

　　“我妈让我拿些毛巾和洗漱用品给你。”梁亦清一手插着裤袋，一手递给她洗漱用品。

　　“谢谢，也麻烦你替我跟舅妈说声谢。”江思炎正准备关了房门，梁亦清拿手挡了一下。

　　“我妈刚跟我说，”他停顿了一下，像是有话但想着还是不妥，就另说，“明天早上7：00出门，记得准时。”才得知她母亲今天才下葬。

　　她点点头，“好的，谢谢。”

　　梁亦清对人一直都是不咸不淡，但她是特殊情况，他愿意多给予一些善意。看她不是自来熟的个性，也不说什么，也好让她心里没负担。

　　“我会准时。”她掩了门。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让生活重回正轨。近期发生的事，对她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打击，但她得振作，好好为高考做准备。

　　只有考上大学，她才不用再寄人篱下。舅舅一家固然很好，但对她来说就跟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她心存感激，但也不想欠人太多。

　　第二天一大早，舅妈就准备好了早餐。

　　见江思炎收拾好出来，说，“赶紧过来吃早餐。”

　　“好的。”她看到做在餐桌上的梁亦清已经开始用餐了，没想到他比她还早。

　　“亦清今年高三，正好啊比你高一个年级。他成绩不错，正好，你也快升高三了，要是你有什么不懂得，可以问问他。”梁亦清放下碗筷，就当是吃完了。心里有些略微不满他母亲老是自作主张。

　　江思炎见他放下碗筷，赶紧喝了豆浆，塞了片吐司，就跟着他出门了。

　　两人从小区出来，隔了大概1、200米就是公交站台。走在他旁边，才发现，他个子挺高，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校服西裤，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潇洒。上了车，启衡的学生还挺多的，她注意到，有些女生看到他们还窃窃私语。

　　她从来不认识什么校园风云人物，既不会上赶着找存在感，也不会去注意哪些人有存在感。现在，对她来说顺顺利利参加完高考就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事情，她不想理会。

　　到了校门口，“以后做这趟车就可以了，回家也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梁亦清随意地扬了手就在校门口跟她分道扬镳了。

　　“谢谢。”这句话梁亦清早就听腻了，头都没回。

　　不远处，突然有人叫起江思炎的名字，她扭头就看见裴夕冲过来，她躲不过，被整了个措手不及，差点倒地。

　　“快跟我说说，你怎么会认识我男神？”江思炎一脸疑惑，她不知道裴夕的男神是谁。

　　“就是他，就那个刚跟你讲话的那个，梁亦清！！！”裴夕激动地摇晃着江思炎的肩膀，“他是我舅舅的儿子。”

　　“天啊，你怎么不早说，要知道他是你表哥，我也不会望眼欲穿了。”裴夕开心地跳脚。

　　裴夕从来没在跟她提过梁亦清的事情，或者提过，只是她忘了。

　　裴夕见她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就开始跟她解释，“梁亦清，我们上届学长啊，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吗？年纪第一，还经常参加竞赛拿奖，今年高考就看他为我们学校争光了。”

　　见江思炎一副茫然的样子，接着说，“不是啊，他不是你表哥吗？怎么你一脸跟他不熟的样子？他的事情，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江思炎没什么兴趣知道别人有多厉害，“确实不熟，昨天才见面。”裴夕才想起来，最近江思炎家里发生的事情，然后情绪也平复下来了。

　　“你还好吗？”裴夕关心地问。

　　“我还好。”她笑了笑，可在裴夕眼里，她就是强颜欢笑。江思炎是那种，碰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性格。

　　“上次月考成绩出来了，你考得不错，班级25名，全年级156。”裴夕知道江思炎在那段时间都还在认真学习，这个对她来说算是好事儿。

　　江思炎预估了一下，以现在的成绩，最多考个一本，要是想上985、211机会就很渺茫。

　　但是有进步多少也给了她一些安慰，“你呢？有没有进步？”裴夕是艺考生，虽说对考试成绩要求不是很高，但是要想考个好学校，文化成绩也是不能差的。

　　“还是老样子啊，但我马上就要去B市参加集训了，等我参加完艺考，再来跟你们一起奋战高考啊。”
　　裴夕学的是表演系，梦想就是成为演员，她以前说过，学表演不是为了当什么大明星，而是想做一名真正的演员。但娱乐圈非常浮躁，大家争抢资源都挤破了头。

　　“你很有表演天赋，一定可以的。”她还记得去年元旦汇演班级舞台剧上，裴夕那张熠熠生辉的脸，以及眼里闪耀着的璀璨光芒。

　　反倒是她自己，平静的人生以及未来都好像是灰蒙蒙的，不知去处。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你知道隔壁班的江思瑜吧？她不是参演过名导的那部电影么，还是个分量不小的角色，现在微博上都有好几十万的粉丝了。按她这样的，相当于保送了。而且她文化课成绩还那么好。”裴夕其实对自己的表演也不是特别自信，除了培训老师夸她很有天赋之外，并没有真正演过什么角色。

　　“你不用跟别人比，你有属于自己的特质。”江思炎认真地说道。

　　裴夕听到她这么说，立刻受到了鼓舞。她一直是个话不多的人，裴夕唠唠叨叨的，江思炎就在一旁专注地倾听，时不时就说两句，点中要害。裴夕咋咋呼呼的个性，一不小心，话没过脑子就说出口了。

　　“还是我们家思炎最好了。”裴夕亲亲热热地抱住了她，紧贴着她的脸。

　　“思炎，你别说，你身上香香软软的，抱起来真舒服。”裴夕本还想继续去蹭江思炎的怀抱，被她一个躲闪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