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回来了[修真]》园有星

68、第 68 章

　　不够美若天仙的明瑞不仅没去换豆子，矿也只挖了一半，便从某个洞钻了出去。

　　这座山周围植被很少，但稍远处还是有林子的痕迹。
　　与这些被驯化的矿工不同，明瑞没什么顾忌地向林子走去。按照宝儿所说，他清晨常去林子取水，偶尔会见到一些小动物，但没抓过，也不会吃。
　　这说明这不知道有没有用的“灵兽印纹”，起码到林子的距离是不会让人暴毙的。

　　可惜他现在一身修为被压制，不然运转一下灵力就能知道这印纹是不是真的勾连了身上的气机，还是仅仅是个摆设。

　　明瑞今天并不打算试验印纹，因此到达林子边缘便没有继续深入。
　　他采了点凡人用的药草，嚼成糊糊敷在红肿的伤口上。看起来能吃的野菜倒是没找到，也没挖到块根。
　　好在准备回去时，不知道哪儿飞来只笨鸟，一头撞在树上，被他眼疾手快捡起来掐死了。

　　那鸟儿有他两只手大，明瑞提着翅膀美滋滋回了山洞，一眼就看见宝儿忐忑地在他的洞前徘徊。

　　“明瑞哥哥！”宝儿十分惊喜。
　　“嗯。”明瑞笑道，“今天请你吃好吃的。”

　　这回明瑞没让宝儿动手，自己烧了水，烫了毛，拿锋利的石片烧热，将鸟切块。
　　骨头多的地方扔进锅里煮汤，肉多的便放在石板上烤。
　　这种做法相当粗糙，也就剑修能做得这么自信。明瑞心想，要是庄怀焰看到，就算快饿死了都不会张嘴。

　　还好这里没有挑剔的大狐狸破坏气氛，明瑞和宝儿糙人糙养，都吃得很香，宝儿差点连骨头都嚼碎了吞下去。

　　“太好吃了！为什么会这么好吃？”宝儿问。
　　“因为是肉。”明瑞说。
　　“为什么肉就好吃？”
　　“因为你是人，长着会觉得肉好吃的舌头。”明瑞答。
　　“为什么我是人？”宝儿问。

　　明瑞怜悯地揉揉他稻草似的脑袋：“因为你阿娘阿爹也是人。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宝儿似懂非懂，把自己带来的豆子原样揣着，回到自己家的洞。

　　洞里永远是这么阴暗，散发着仿若实质的黑气，还有病人掩饰不住的死期将近的味道。
　　阿娘今天气息微弱，已经不太能说话了。

　　“阿娘，”宝儿把石锅拿出来，倒上昨晚领的水，开始煮豆子，“阿爹去哪儿了？”
　　躺着的人没有回答。
　　宝儿小小的胸口闷闷的，先前第一次吃到“肉”的快乐荡然无存。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呢？就因为能吃多吃半碗豆子吗？
　　宝儿又开始想这个问题。
　　今天吃过了肉之后，他更加不能接受这个答案——豆子一点也不好吃，他不想阿娘死，他高兴不起来。

　　今天的豆子汤分量很足，毕竟他省下了自己那份。
　　可是阿娘并没有吃下多少。
　　也许她还能吃，但她微微偏头拒绝了，湿润的眼睛看着宝儿。

　　宝儿把豆子汤放到一边，钻到阿娘身边，小小的，温热的身躯依偎着她。

　　“阿娘，”宝儿说，“洞里来了个‘外面’来的人。他很有本事，什么都懂，他带着我们向下挖了好几个通道，都没塌。”
　　阿娘枯槁的手摸了摸他脸颊，示意自己在听。
　　“那几个通道里矿石都很多，我们每个人一天都能挖四筐矿石了。他说不要都换成豆子，先放在家里，这样就不怕生病会挨饿了。”
　　“他还知道外面有更好吃的东西，比如肉汤……”

　　宝儿说着说着，困倦袭来，忍不住睡着了。
　　半夜再醒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热量。

　　洞内没有丝毫光线透进来，只有冰冷和黑暗，宝儿感觉前所未有地难过，胸口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摸索着寻到阿爹的位置，推醒了他。

　　“阿娘死了？”阿爹问。
　　宝儿用力点头。
　　“不怕不怕。”阿爹挖了一天矿，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了，疲惫地拍拍他的背，“明天阿爹把她搬出去。”

　　没过多久，阿爹又睡着了，宝儿却无论如何没法儿睡过去。
　　半晌，他点着一盏火灯，从阿爹身边爬起，看了一眼冰凉的阿娘，跑出洞去。

　　明瑞哥哥的洞在更深处，尽管路线歪七扭八，却难不倒从小在里面长大的宝儿。
　　尤其是里面有一抹亮光，更为他指明了方向。

　　宝儿跌跌撞撞地摸到洞口，虽然明瑞哥哥对他很好，但他还是不敢打扰别人的睡眠，因此轻轻叫了一声。
　　洞里蜷缩着的人没有应答。
　　宝儿有些失望，却不知怎么不想就这么放弃。他太想和人说话了，而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给他想要的应答。

　　“明瑞哥哥……”他又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点。
　　洞里的人似乎听到了，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立刻起来。

　　宝儿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慌乱地爬进去，来到明瑞身边。躺着的人身上滚烫，散落的黑发像绸缎一样铺散，面色潮红。
　　宝儿惊得说不出话，一会儿眼泪啪嗒啪嗒掉。
　　明瑞哥哥也病了！
　　他也要死了！

　　“宝儿？”明瑞出声，迷迷糊糊问道。
　　“明瑞哥哥！”宝儿清脆地应声，一下扑到他身上。
　　“……怎么半夜来。”明瑞清醒了一点，搂着小萝卜头，撑着地坐起来。
　　“我阿娘死了。”宝儿哭道。
　　明瑞愣了愣，摸摸宝儿的头。

　　宝儿抽泣，泪水糊了明瑞一身：“哥哥你也病了，你也要死了。”
　　“……不会。”明瑞叹了口气。
　　宝儿并不相信，还是紧紧抱着他不撒手。

　　这一阵发热来势汹汹，明瑞也不知道是不是药草找得不对，烧得他头脑昏沉，也顾不上照顾小孩的情绪。
　　他闭着眼喘了会儿气，觉得有点好笑，堂堂筑基修士，居然受伤发热了……说出去笑掉整个修真界大牙。

　　“真的没事。”明瑞坐不住，重新找了个姿势躺下，把小孩搂到怀里，“我们说说话吧，你不是有很多问题吗？”
　　宝儿泪眼朦胧地看他，支支吾吾说真的可以吗。
　　明瑞说可以。

　　“……外面是什么样的？”宝儿问。
　　明瑞有些意外。
　　他以为按照这座山里谈“外”色变的风气，没有人会问这个问题的。看来到哪儿都会有异类出现嘛。

　　“很大哦。”明瑞说，“光是凡间就非常大了，在行久中世界，修士主城之间夹着一些凡间界。按照与主城的距离，这些凡界有的知晓大道与修者的存在，有些却不知道，数国并立，有战争也有联合，各有各的风俗。”
　　“国是什么？”宝儿问。
　　“就是凡人划地盘建立的组织。你们就是凡人，但即便是凡人，也可以四处闯荡，翻山越岭，远渡重洋……”

　　宝儿听得入神，都顾不上提问了。

　　“不过旅途总是伴随着风险，也有许多人不愿意四处漂泊，会找一处安家，祖祖辈辈在一处生活。”明瑞说，“不过不像你们这样……”
　　宝儿抿了抿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又问：“那再外面呢？”
　　“什么再外面？”明瑞闭眼。
　　“凡人界的再外面……”宝儿说。

　　明瑞出神片刻，说道：“那就更大了。一座完整的大千世界，便伴生有三千中世界，中世界又伴生三百小世界。一座小世界尚有海有山有河，有数千数万倍矿山那么大，中世界更大，光是修者主城就有几百座……”
　　宝儿眼睛越睁越大。
　　“而大千世界，比三千中世界加起来都大。”明瑞轻轻笑了一声，咽下喉咙口涌起的血腥味，“我这么说你也不明白吧。”

　　本想着这下够小孩儿消化一阵了，没想到不过几息，宝儿又开口提问。
　　“再外面呢？”他问。

　　明瑞睁眼，直直看着小孩。

　　“再外面有什么？”宝儿似乎沉浸在了这宏大的想象中，已经忘了明瑞哥哥生着病，抓着他长长的发尾拽了拽，急切道，“大世界的外面呢？还有别的大世界吗？所有大世界外面又有什么？”

　　小孩的瞳仁映着火光，亮得好像星辰乍现。
　　明瑞一时语塞，忽然明白了这莫名其妙的怀念感来自哪里——曾几何时，他也好奇这样的问题，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想。

　　那时师父已经去了，他和时俊文以散修身份摸爬滚打，一路走来，也算小有所成。
　　彼时时俊文还不是令他忌讳谈起的名字，他们曾经是确确实实的挚友。

　　小世界外面是中世界，中世界的外面是什么？大世界的外面又是什么？炼神之后是什么阶段？飞升是会飞到哪里？
　　他们修炼之余常常讨论这样的问题，在屋顶喝酒，喝到大醉，妄想手摘星辰，掌握大道，全知全能。
　　明瑞记得他们躺倒在屋顶上，春风拂过，彼此对视，便会大笑起来。

　　他理解时俊文，对方也理解他。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最后原谅了时俊文的背叛。

　　他们对未知有一样的向往，只是后来所求大道不同，还是渐渐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时俊文比他更加执着，也更疯狂，从进入炼神境，能够内观魂火后，他便沉迷在拆解魂火本质中。
　　那时整个修真界都没几个修到炼神的修士，他把主意打到明瑞头上，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明瑞后来想过无数次，他们的求知与过去的情谊相比，孰轻孰重。如果放在他身上，他会怎么选择。
　　答案是无解。
　　他不是时俊文，也没有处在那个二选一的位置，永远无法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如果是我我就不会……”的答案。

　　当得出这个结论时，明瑞就知道，自己和时俊文是同一类人，冷血无情，不择手段。
　　尽管自己不记得，但落到人人喊打的地步一点也不冤枉。

　　“大世界外面有一层界膜。”明瑞轻声说，“穿过界膜，外面是无尽虚空。虚空中有从混沌中诞生的虚空天魔，它们没有灵智，会吞噬接触到的一切。当吞噬的物质足够多，又会从中诞生法则，形成新的小世界、中世界、大世界。”

　　宝儿张着嘴，愣愣的。

　　“这只是我听说的。”明瑞笑了笑，“我也没见过界膜外面是什么样。或者是不记得了。”
　　“这也能不记得呀！”宝儿惊道。
　　“是啊，所以我要再去看看。”明瑞摸摸他的额头，“为此，修士要走上长长的路，付出许多许多的代价。也许走到最后，并不会得到答案，甚至什么也没有……”

　　明瑞烧得难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糊起来。
　　他隐约感觉到宝儿又推了他好几次，问他是不是要死了。他很想说两句话，但意识沉沉地埋进了湖底，上辈子的种种画面光怪陆离地降临。
　　他与时俊文各种纠葛，像走马灯一般过，那股愤怒与无力不断冲刷着难以控制的情绪感官，有那么一会儿，他感觉喘不上气了。

　　但画面最终定格在了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他追着白毛的小狐狸翻了三座山，最后把那只伤痕累累的毛团堵在了湖边。

　　那时还不算妖修的灵兽龇牙咧嘴地看着他，眸子里是滔天的恨意，却因为伤重无法反抗。
　　明瑞只是心血来潮，也没想过之后怎么样，笑眯眯把它抱回了自己的洞府。

　　如果说他上辈子只做了一件无私的好事，那就是这件吧。
　　可惜怀焰修出智识后都不爱被抱了……

　　迷糊间，明瑞感到脊背蹿上一股惊人的凉意，仿佛恶意化念，下一秒就会将他杀死。
　　他猛地睁开眼睛。

　　洞内火光微晃，无论黑夜白天，都是一样的景色。
　　身后确实有人，还是他已经熟悉的气息。
　　明瑞屏住呼吸，脑袋前所未有地清醒，缓缓转头，看到宝儿的身形。
　　还有他被光照后投在洞壁上的巨大阴影。

　　“明瑞哥哥。”宝儿还是那双天真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眉毛微微下撇，显出点要哭不哭的样子，“明瑞哥哥，我抓到一个白的，白的……大尾巴。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你不要死……”

　　明瑞心中警惕，面上却不显，仿佛困意未消，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嗯？

　　“这个……”宝儿张开双手，一只毛绒绒的白团子跳了出来。
　　它还是活的，但不太有精神的样子，甩了甩大尾巴，嗅到明瑞熟悉的味道，三两步跳过来。
　　明瑞伸手搂住，心跳得飞快，感觉小狐狸在他手心舔了舔。

　　他原本并不担心庄怀焰，对方毕竟是用了降灵的法子下界，本体还在三垣大世界呆着。
　　就算这只附体的小奶狐死了，怀焰顶天了受些伤，不至于伤筋动骨。
　　现在看，这只小狐狸明显是本体在活动，也不知道怀焰的神念是被压在躯体里沉睡，还是被那个“天材地宝”自带的屏障挡在这座山外面。

　　天材地宝！
　　明瑞脑中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陈霜遥翻山似的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这座矿山还是风平浪静，齐风寒他们完全没有找过来？
　　为什么只有他一来到附近就感觉到了异样？

　　答案只有一个——那样“宝贝”希望被他找到，把他放了进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好运砸在了他头上。
　　只是修真界一贯奉行的行事准则，柿子挑软的捏罢了。

　　那个“宝贝”现在在哪里也很明显了，明瑞余光看着宝儿，明白了对方为什么面黄肌瘦，指甲脱落，一脸死相。
　　他无声叹了口气。

　　好聪明的“宝贝”，知道人类丹田是最好的屏障，因为其运转后自成一界，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微观的小世界，因而挑选了一个人类寄生吧。
　　但宝儿只是个凡人，还是个身体羸弱的凡人，这样庞大的能量是怎么被藏在那没有修炼过的丹田里的呢？

　　这些想法只闪过一瞬，明瑞很好地控制着表情，装作惊喜地抱住小狐狸。
　　“焰焰！”明瑞烧红的脸颊埋在毛毛里。
　　“明瑞哥哥，”宝儿惊喜，“你醒了！”
　　明瑞点点头，笑道，“你在哪儿找到它的？”
　　宝儿道：“就在外面……林子里……”

　　说完，他眼皮耷拉下来，昏沉道：“明瑞哥哥，我有点困了，可以在你这里睡一会儿吗？”
　　明瑞仿佛不疑有他，像先前那样揽着小孩躺下。

　　宝儿很快睡着了。
　　明瑞等了两个时辰，直到洞外有矿工走动的声音，这“宝贝”也没有从丹田里出来，又或者有什么异动。

　　明瑞暗暗笑了一声，心说接近我不就是为了换个宿主么。
　　这都不来，还挺谨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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