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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正当一莲托生苦恼之际,更大的意外找上了门。

      清晨湿漉的空气中,一阵砸门声突兀地响起,被砸的虽然不是一莲托生的门,扰的却是他老人家的清梦。

      对于这种一大早便破坏和谐的行为一莲托生显出了应有的气愤!他摔被起身,出门前还不忘抄了根烧火棍。

      却见外面,两名地府鬼差一前一后堵上了对门。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妄想!”吞佛童子冷嗤,冷漠之下尤见睥睨,情势一触即发。

      “啊,都别动手!”这声出自一莲托生之口的暂停,喊的要多仓促有多仓促。

      仓促却收到了效果。

      “他好像……”差役甲定睛,指着吞佛童子犹豫了一下道,“……不是。”

      差役乙闻言掏出画像,前前后后核实过后表示苟同。既然不是就不抓了,抓了也没有加班费。

      “那他不在这里会躲在哪里?”
      “会不会还在人间的某处徘徊。”
      “这可真是麻烦!”

      差役甲和差役乙旁若无人地叽喳起来,完全没想给旁人一个解释。一莲托生沉下脸,他生前已经被人忽视了一辈子,成了一堆骨头后才慢慢出名,因此一莲托生最恨被人冷落。

      “我说,这两位差爷……”

      两差役闻言一起扭过头:“这是哪来的大叔啊!”

      “什么大叔,我是负责此地的高级官员孟婆。”一莲托生怒气腾腾地纠正。现在当差的都不知道是什么眼神,难怪对着画卷都能认错人。

      “哦哦,原来是孟婆老……先生!”

      “这下可以借一步说话了吧。”

      一莲托生使眼色让吞佛童子回屋,自己拉着两位鬼差到一旁套话。不用想也知道,两名小小差役怎会是腹黑榜上有名的一莲托生的个儿,不到片刻什么都抖出来了。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近日阳间里有人阳寿未尽,却跑下来作鬼,阎王不愿妄改生死簿,遂命手下去拿人,以便及时打回阳间。

      “说到这事就纳闷!惹事的主儿若是生前凄苦也就罢了,但听说是难得一见的好命,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高功大德,修了个福禄寿三全。你说他干吗急着下来,连阎王都不敢留此人,命我们兄弟无论如何都要把他送回去。”

      “或许,下面有他萦萦挂怀的人或事。”

      一莲托生不经意地搭了句,语调有着与他表面镇定不相匹配的颤抖。心,已不再平静,不待两个差役牢骚完毕,一莲托生便打发他们上路。

      所谓鬼差有鬼差的烦恼,孟婆有孟婆的忧愁——

      为啥到现在我的汤还没卖出去;

      刚才没有确认画里的人,我到底在怕什么;

      奇怪,吞佛那小子怎么还站在外面,而且……好像……似乎在发呆……
      很不正常!!!

      眉梢拧作一团的吞佛似乎被什么困住了。他看着走来的一莲托生,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惊讶且带着防备:

      “汝是……一莲……,汝不是死了吗!不对,这里不是苦境……。吾也还活着,发生了什么事?……嗯?汝是谁?”

      异样的感觉袭上脑门,突然而猛烈,魔者按着太阳穴,漫长无望的等待也未曾消磨掉分毫的锐利目光,渐渐只剩一片迷茫。

      一莲托生叹了口气,这一天到底是来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吞佛童子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人生的画面正在吞佛的脑中不停地退后,仿佛一座崩塌的沙堡,散落不复。

      “走吧,吞佛童子,看到前面的石桥了吗,那条路上,有你所有的答案。”一莲托生缓缓道,与平日一般的语气,有时候他真的很恨自己。

      吞佛抬起头,就像是首次注意到那个一水之隔的对岸,这个地方有种迫人立即逃离的压迫感,但为何他就是挪不开脚步。

      是不是每个过桥的人,心都像他一般的痛。

      但是,他已阻不住身后逐渐扩大的空白,彼岸的光亮是惟一可循的指示。一莲托生扶了他一把,扭头喟然道:“其实你们还有一点很像,虽然都不爱喝汤,却喜欢吃我蒸的馒头。”

      你们看我每天舀井水做馍,取川水煮汤,其实忘川这个地方,水都是相通的。煮汤的水,做饭的水,瓦解记忆的水……

      后面的话,一莲托生也仅仅道在了心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非比常人的意志和决心,让他费尽功夫,但总算,都没有误了时辰。

      “对了,这个给你。”一莲托生突然想到什么,从怀来掏出一封信。或者该说,一个信封。

      “这是他留下的,其实他留下这个时便像你现在的情形,已经什么都记不得。唉,我知道再和你说,你也不会明白,总之带着吧。我想,这是他要告诉你的。”

      “吾明白的,一直……”低低的一语,淹没在一莲托生最后的絮叨中。魔者端详着手中空无一字的信纸,眼底有淡淡的雾气润出。一莲托生并没有留意到吞佛的神色,他只是挥手催促:

      “你的魂体已到极限,已经没有时间了,快过桥吧。”

      吞佛童子举步艰难地向前动了动,又缓缓停下。

      一莲托生无故紧张起来,就在这一刻,预感与震惊同时到来——

      当清冷一季的最后一天落幕之际,忘川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奈何桥也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桥上的人转过身,眼中没有一丝的惊讶,就像是知道对方一定会赶来一样。一抹笑容出现在魔辛涩多年的嘴角,就那样轻轻地荡开,一如他正在轻薄虚化的魂魄。

      无需任何记忆,连死后都不放弃的人是不会错过他的等待。吞佛此刻唯一的恨,只有力不从心。他一步一趋地走上前,却被来者紧紧地抱住。日夜不息的痛悄然平静,已如灰尘一样散离的魂魄,重新凝聚,回到了那真正属于他的怀抱。

      一缕动人心魄的雪丝顺着吞佛颤抖的臂膊垂下,遮住了来者深埋的脸庞。跨越了隔世的情愫,倘佯在红白交织的发隙间。

      曾经悲悯天下不容自私的情感,曾经身怀天命不能轻易展示的温柔,尽在缠绵的唇间释放。当奈何桥畔的风吹过,发出的不再是怅然的叹息。

      虽然一切都乱了套,一莲托生却犹感如释重负。

      只可惜,阴间不是孟婆最大。沉睡了一季的忘川忽然醒来,汹涌的河水,仿佛宣告着不可逾越的轮回。不到片刻,地府的鬼差们寻踪而至。

      “我们都知道没有来世,但是我不会再让你从吾的面前转身。”

      霸道执意的语气,带出心底最深处的恐惧与回忆,让听者动容,也让听者心痛。吞佛承受了多少,一步莲华便煎熬了多少,即使是在他转世后的空白记忆上,这份遥远不明的牵挂也没有减弱丝毫。动情的指儿,抚上那对燃尽了无数相思的焰色眉眼:

      “吾也不能,再见不到你的面孔。”温淡如故的嗓音,吐出上一世所亏欠的表白,以及,此刻同样决绝的心意。

      吞佛笑了,天知道他用了多少力气才将泪水留在眼底。就在一莲托生渐渐拦不住扑上来的鬼差时,那抹含着泪光的笑化作了一团火焰——藐视无常,不熄不灭的红莲业火,而点燃它的,却是褪去菩提,不离不弃只属于对方的此岸之心。

      整个江面燃烧了起来,老迈腐朽的忘川真正灿烂了一回,

      跺脚大骂的不止是任务失败的差役,更有惨被丢下的一莲托生。不管在地上还是地下从不曾失去从容的一莲托生头次气红了眼:“这算什么,誓不蹉跎瞬间的永恒吗!如此一来便能永世不分!两只固执的傻瓜!”

      模糊的视线里,一步莲华和吞佛童子的魂魄在炽烈的火焰中蒸发,就像水蒸气般落入忘川黝黑的土地中,消失无踪。

      接下来的几日,一莲托生都呆呆地坐在桥头,他已不再适合孟婆的工作,因为这里再也没有他要等的人。

      忘川自此断流,一莲托生未曾表示过什么关心,上面催了他很久,可他总是找借口拖着。不再是地府收编人员的他魂魄越来越稀薄。

      他日复一日地缩在桥栏,神色恍惚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结局,是夜,忘川却再次升起了河水。

      新生的忘川带来了与过去不一样的东西,黎明时潮水退后,奈何桥畔长出了一对花朵,虽开于彼岸,却根脉相连。

      一莲托生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的眼角湿润。桥畔的风开始无情地撕扯他的魂魄,他却毫无感觉,这时,头上的声音再度响起:

      “佛友,此地事了,你闭上眼,会有使者引你往西方极乐。”

      “我不走!”

      “你又不走!阿弥陀佛,汝等修来修去怎么一个比一个固执。”便是佛祖也有发怒的一日。

      “正因执着未去,我还不够资格进入极乐。”一莲托生天生脸皮厚,堂而皇之地继续他的讨价还价,“所以我想到下界再修。”

      “哦?这次你要修什么?”

      “红娘。”一莲托生道,捆人上床,他干起来肯定比煮汤婆顺手。

      也亏那声音定力十足才没有喷,但多少有些受不了。像一莲托生这样的人,来了西方净土还不够众佛众天头痛的,所以——

      “许了。不过你作孟婆已是前世功德所抵,要当红娘须到人世再修三轮才可。”

      “一莲听从尊者的安排。”

      一莲托生不动生色的道,心里可是大肆得意,看,被我套到了吧。彼岸花开三世,三世之后正是转世之机。

      已经有那么多遗憾和等待了,再来怎么能不圆满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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