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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第十章一方薄棺谏死臣
      破晓时分扯起漫天冷雨,宜宁城重楼深巷在一片烟雨间若隐若现,皇城南角的钟楼里悠扬的钟声在皇宫的红墙碧瓦间跌宕起伏,数十名早起的小珰拿着扫帚雪铲艰难地扫着皇极殿前广场上的积雪,偶尔有褐衣的小珰来回奔走,高大的皇极门仍旧沉沉地紧闭着,庄严肃穆,令人心生畏惧,同时却禁不住景仰神往。
      一顶黄顶红帷的小轿从深深宫道间匆忙赶来,稳稳落在皇极殿一侧的小门前,一掀帘,管公公缓缓从轿中迈出,着一身藏青色的袄子,外披黑色貂皮斗篷,一双小眼睛迷离不定,神色骄矜,身后的江疑撑开一柄十八骨的油纸扇,在侍源皇宫中能够坐轿的太监也只有这位位高权重新升为凝碧宫掌事。扫雪的小珰们连忙撒腿儿跑来,躬身陪笑问安,齐声恭维。
      管公公点点头,却不答话,瞅着皇极门,拖着声音道:“一大清早的下这么大的雨!”
      小珰们连声称是,簇拥着管公公来到皇极门,守卫远远地见了,连忙迎上来,躬身施礼,讨好地陪笑着。
      “开门!”管公公也不理会。
      守卫迟疑了一下,没有动,宫中规矩严厉,尚未到时间便开皇极门是要问斩的。
      “怎么?没听见咱家的话么?”管公公觑着侍卫,“耽误了咱家的事儿,你们担待得起么?”
      “禀告管公公,时辰未到。”许卿咬咬牙上前抱拳道。
      “可咱家要出去。” 管公公从袖中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的手指着皇极门含笑道。
      面前的公公笑容可掬,面色和善,四个守卫却是心下生寒,偌大皇宫里的人都知道,管公公笑里藏着的那把刀是如何锋利,动辄封喉,许多人都是不明不白地含冤而死,更何况管公公又是而今皇储镇国王的心腹,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得罪的。
      思及至此,余下三名守卫连忙上前开门,许卿张臂拦住:“时辰未到,私开宫门,有违宫规!”
      “你不想活了?”张冬耳语道,狠命拉开他,其他二人上前开门,管公公只是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一切,看着许卿的武官服问道:“从五品的殿前神策军,你叫什么?”
      “他叫许卿!”身后一个小珰殷勤地答道。
      “许卿么?好,好,好。”管公公缓缓点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年轻人,有干劲。”
      咚!咚!咚!
      皇极门尚未打开,门外突然响起接连不断的鼓声沉闷压抑,一声声仿佛敲在人心头,管公公身后的小珰们好奇地伸颈张望,宫门深锁,其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宫中的日子平淡如水,极少有新鲜事。管公公却早已变了颜色,指着皇极门的手竟微微颤抖,连声说道:“快开门快开门!”
      入宫不久的小珰们并不知道,那面名为文正鼓的红色大鼓乃开国高祖皇帝亲自所立,为的便是怕高级官员相互偏袒,蒙骗皇帝,以至官阶低微的官员无法将折子递上,遂立下遗训,文正鼓一响,皇帝必须立刻处理官员奏折,开国两百年间,文正鼓仅响过两次,一次是升平年间平乔县沈家灭门惨案,一次是洪齐年间弹劾宰相杜天方。
      厚重的宫门徐徐开启,风雨侵袭过后,一副轻敲杂树的薄木棺材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雨劈劈啪啪地砸在上面,溅起朵朵水花,鼓声仍在继续,铿锵有力,在冷雨薄烟中显得凄厉,众人皆一怔,江疑忙低下伞为管公公挡雨,而管公公面色青白,伸手挥开油纸伞,径直奔出皇极门,看个究竟。
      一名青衣男子奋力敲打着文正鼓,一身五品鹿皮弁服,硃衣素裳,革带,鞶囊,小绶及双佩皆俱,脚登乌皮履,弁服外的乌纱被雨淋得精湿。
      “大人这是作甚么?”管公公上前喊道,声音尖细,“皇上方才大行,您在这闹腾什么!”
      “我要见镇国王!”高秀并不理会,猛烈地敲打着文正鼓。
      “王爷正在凝碧宫歇息,昨晚忙了一宿,方才合眼,您有什么急事一定要敲这文正鼓么?”管公公跺脚叫道。
      正争执不下,跑来一名青衣小太监,高声传达镇国王的话:“传——”
      高秀并不正眼看管公公,命人拖了棺材,跟着青衣小太监向里走,望着高修傲然而去的背影,管公公恨恨地咬牙,冲着身后的江疑道:“走!”
      “臣高秀拜见镇国王!”
      在凝碧宫正殿中,泓轩遥望跪在丹犀下的高秀,雨愈下愈大,高秀一身弁服早已湿透,身后那副薄木棺材却显得有些诡异。
      不待镇国王开口,高秀便已义正词严地说道:“臣高秀请镇国王还位于摄政王!”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场诸人莫不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瞄着镇国王的脸色,等待龙廷大怒。
      “高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匆忙赶来的管公公惶惶地斥道。
      高秀冷笑着,指着身后的薄木棺材,昂然道:“知道!我高秀今日就没想过活着走出这皇城!”
      端坐在正殿中的泓轩一愕,看着跪得笔直的高秀,方想呵斥一番,想起殊音的评语“此人耿直,注重礼仪,素有廉名,不肯攀附权贵,十年来一直只是五品官,却颇得同僚敬佩,是个清流。”思及至此,泓轩转而笑道:“高大人,摄政王通敌叛国,前晚已伏诛,是先皇亲自下的严旨。”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兄弟阋墙喋血宫闱已是社稷动摇之兆,还请镇国王以宗庙社稷为重,不要因一己私欲,断送侍源数百年基业!遵照祖制,长孙殿下才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即使摄政王真的通敌叛国,罪不可赦,自然还有远在封乐郡的二皇子泓轼,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三皇子您!而今,王爷坐镇皇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妄想践登鼎祚,天下敢怒不敢言,万民齿寒!”
      高秀此番话昨晚已不知演练多少次,今日说来更是荡气回肠,凝碧宫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竭力屏住呼吸,唯恐镇国王一怒之下株连自己,整座凝碧宫只有劈劈啪啪的雨声,敲打着高秀身后那副黑色棺材。
      泓轩此刻自然已气得发颤,正想喝令张翎将高秀推出午门外杖毙,耳边却蓦地响起殊音的声音“官场争斗不比战场,即使是恨之入骨的政敌也应笑脸相迎,才能趁其不备,断骨封喉。官场文人大都沾染清流习气,自以为坚守先代正道,藐视皇权,即使粉身碎骨也觉得自己是为了捍卫天道死谏昏君,必然名垂青史。在他们眼里,‘清名’与‘礼法’比皇权更为重要,社稷重于君权。”
      泓轩陡然明白,若此刻将高秀推出午门杖毙显然是成全了他名垂汗青,自己却成了那个尚未登极却妄夺天威的昏君,嘴角不由溢出一丝冷笑,勉力冷静下来,俯视着高秀,淡然道:“高大人,我手中有先皇亲赐的传位遗诏,若你表示怀疑,可上前一览。”
      跪在雨中的高秀一惊,本以为镇国王会雷霆大怒,将自己拖出午门杖毙,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风清云淡,波澜不惊,顿时觉得镇国王此人深不可测,心下惶惶,咬牙道:“微臣只看到十年前先皇临轩赐摄政王太子印,而且,更改皇储一事关乎侍源社稷,怎可如此草率,况且那晚在场的只有镇国王,管公公还有夏昭仪……”
      “放肆!你不要含血喷人!”管公公又惊又怒,指着高秀怒骂道。
      镇国王摆摆手,制止管公公的话,沉吟道:“高秀,本王是先皇名正言顺指定的皇储,有凭有据,摄政王卖国亦是证据确凿,若非他通敌叛国,边疆战事决不会持续十年之久,本王身在边陲,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将士被北狄的龙骑兵踏为肉酱,血溅黄沙,你可以去看看,瞿芜那里还是一片红色沙漠,十多万侍源大好男儿埋骨他乡,马革裹尸还都只是妄想!何谓社稷,何谓宗庙?并非你口中空洞的说辞,而是活生生的黎民百姓,这点,本王比你更清楚!”
      语气虽然浅淡,却含着君临天下的气势,跪在丹犀下的高秀哑口无言,被那无形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方才昂扬的气势顿颓,自知理亏,露出文人疯狂过后的怯懦,嚅嚅喏喏地说道:“微臣僭越……”
      镇国王冷笑道:“你是怀疑本王,还是怀疑先帝的选择?越过宰相不禀而大敲文正鼓,你在讽刺侍源官官相互,官场黑暗,还是弹劾宰相李辰郗贪赃枉法,蒙蔽皇帝,嗯?”镇国王语气愈来愈激烈,说到最后竟然站了起来,指着高秀大声斥道,“先帝棺椁尚自停在上元宫,你身为五品官员竟不换上青衣角带服丧,是悲痛欲绝,还想藐视先帝,嗯?”说着走出正殿,来到凝碧宫檐下,漠然冷笑,“带一方薄棺入凝碧宫,不惜戏弄皇权,指斥先帝指定的皇储,是想证己清明,出众脱俗,还是想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这便是你标榜的礼法,吹捧的正道,嗯?”
      镇国王最后两句话彻底让高秀崩溃,原本挺得笔直的背微微弓起,冷汗从额角滑落,昨晚众多文官在一起商议,说得意气风发,情绪激昂,誓为捍卫正道,死谏镇国王,高秀自告奋勇打头阵,心想与其默默无闻地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微臣……死罪!”高秀战战兢兢地说道。
      立在凝碧宫高大的屋檐下,镇国王负手俯视已被自己制服的高秀,眸光微微一闪,冷笑轻言道:“死?还没觉悟,你是执意要陷本王于不义,将自己供上忠烈的祭坛,嗯?”
      “微臣不敢,微臣知罪!”高秀终于叩头道,冷汗涔涔。
      对付这样的文人,应又打又拉,打散他们一身傲骨,又帮他们重新拼回来。殊音的话再次响起,此刻的泓轩不得不对殊音叹服,自己久经沙场的确不谙此道,惊叹这样的女子对官场之道竟如此看得如此透彻,经邦治国决不会输于须眉。
      “高大人此刻在何处供职?”镇国王一边走下玉阶一边问道,身旁侍女柳陌连忙撑了柄伞跟在身后。
      “微臣……微臣……”高秀伏在地上正惊疑不定,余光扫见一双黑色软底丝履已近在眼前,连忙答道,“微臣忝居礼部令史。”
      文人酸腐之气!泓轩不屑地撇撇嘴。
      “高秀听封。”镇国王想了想,开口道,此言一出在场诸人莫不惊怔万分,高秀更是受宠莫名,颤声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我敢你都还不敢么?”镇国王微笑道,笑意却没有传到眼底,“高秀耿直死谏,颇有古大臣风范,现封你为吏部侍郎,官正四品上。”
      “微臣冒犯皇储,藐视皇权,其罪当诛,不敢受封,请王爷收回成命!”高秀颤声道。
      镇国王大笑道:“你也知错了!罚你半年俸禄,不可再犯,嗯?”
      “是是是……”高秀连声答道,心底已是感激涕零,同时也觉得镇国王此人实在是不可琢磨。
      高秀刚垂头丧气地带着薄棺走,耿星便匆匆赶来,礼毕后禀报道:“殿下,事已办好,讣告已用八百里传邮发布全国,礼部正在制定方案,各衙门也在着手设灵堂。”
      镇国王点点头,转身踱回凝碧宫,耿星连忙跟上,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微臣已派两名心腹前往封乐郡与长广郡延请两位皇子,请殿下放心。”
      泓轩眸光一闪,转头问道:“一切都布置好了么?”
      “是。”耿星点头道,“微臣已接管护城军,监控整个宜宁城,稍有异动都逃不出殿下的耳目,还有蔡昭临现已看押。”
      泓轩依然点点头,不置可否,眼见张翎快步前来,挥手摒退耿星,只听张翎禀报道:“殿下,皇宫中侍卫的编目册在此,请殿下过目。”说着呈上一叠厚厚的蓝皮书册,指着红笔标记道,“这些都是微臣这几年来查到的摄政王心腹,还有一些不太确定,请殿下示下。”
      泓轩随意翻了翻,眼光忽然停在“雪尘轩”上,不经意地问道:“这李钧是怎么回事?”
      张翎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连忙道:“这是摄政王插在昭仪娘娘身边的心腹,经臣多年观察,应该是摄政王派来保护昭仪娘娘的,并无恶意。”
      “哦。”泓轩淡然答道,将名册还给张翎,“你看着办吧,只有一点,不要心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是!”张翎躬身领命。
      泓轩看着幼年好友,深不见底的眸光柔和了一些,拍拍他的肩,恳切地说道:“这么多年,让你在宫中卧底,辛苦你了。”
      “殿下!”张翎只觉鼻子一酸,亢然答道,“士为知己者死。”

      一方薄棺谏死臣,万钧之势镇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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