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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第十九章斜倚熏笼数落花
日暮时分,联军四万残军终于退出竞陵城,渡过柳江,向东北缓缓行去,一种奇妙的气氛在中军将士间蔓延,这场内战,打的都是自己的骨肉同胞,有些还是曾经与子同袍浴血沙场的战友,许多人都已倦怠,不想再打下去。
柳江盈盈水波反射着如血残阳,耀眼夺目,竞陵城门沉沉开启,一袭白衣缓缓从城门走出,满目猩红的斜晖映红衣衫,如开到极致的海棠花,散发着极致的美丽与绝代的风华,令等候多时的小杜呼吸一滞,许久才回过神。
殊音遥望远处黑压压的军队,神色肃穆圣洁,她走得很慢,仿佛要记住每一个脚印,却不曾回头看看竞陵城高大宏伟的城墙,不曾看看柳江娇艳欢快的江水,她心中暗暗说道:
“今日,你为了我放弃半壁江山,作为回报,不出三年,这半壁江山必然因为一名女子重回你手中。所以,我并不欠你。”
站在泓轩的御帐前,殊音有些踌躇,那晚话已挑明,如今她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泓轩?柳江边的旖旎风情,柳江边的断然决裂,柳江边的种种恩仇,都仿佛柳江水一去不返。
“夫人,万岁爷在里面。”见殊音踌躇,小杜出声好意提醒着。
殊音点点头,鼓起勇气,掀开御帐进去,躬身施礼。
泓轩并未抬头,仍旧低头看着折子,只是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紧,殊音见他并不理会,又不好起身,只好再次说道:“参见万岁爷。”
淡漠地哼了一声,算是回答,泓轩依然未抬头,只是漠然吩咐道:“下去。”没有生离死别后的激动,没有恍如隔世的惊喜,没有温柔体贴的劝慰,只是冷漠,冷到彻骨的漠然。
而殊音竟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起身出了御帐。
柳江边便是一个终点,回来便是一个错误,不应该回来,她很清楚,但是为何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他身边?殊音寻不出答案。
见殊音,小杜一怔,连忙问道:“夫人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殊音笑笑:“没什么事就不耽误万岁爷了。”
“怎么会没什么事!”小杜急急地说道,“昨晚万岁爷他中了……”
“小杜!”御帐里传来一声断喝,惊得小杜伏身颤抖。
眼前闪过明亮如繁星的暗器,殊音瞬间已明白,转身又冲入御帐,看到抬起头的泓轩,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泛白,不觉一惊,上前问道:“万岁爷……”
“我没事,你出去。”泓轩瞪着殊音,冷声命令道。
“求万岁爷让夫人看看伤势吧。”小杜在外面苦苦哀求道,“万岁爷又不让御医近身,伤口如何能好,昨晚奴才洗了一盆的血水。”
殊音怔怔地望着泓轩,上前拉开他宽大的深紫袍子,泓轩也不阻拦,只是凝望着近在咫尺的殊音,眸光复杂得连殊音都无法分辩。
深紫龙袍掩住三处尚未处理可怖的伤口,错综斑驳的旧伤遍布整个胸膛,殊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拉着袍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时间竟在哽咽。
泓轩拉上袍子,掩住伤口,冷冷斥道:“看够了?出去!”
紧紧拉着柔软的龙袍,殊音不肯松手,怔然凝望着他。
“怎么,现在想侍寝?”泓轩漠然地嘲笑着,殊音不禁松手,泓轩冷笑着拉住她缩回的手腕向下一带,拥她入怀,低头吻她,那般疯狂寂寥,那般酸涩绝望,咫尺距离却又相距千里的痛苦。
怕触到他的伤口,殊音不敢挣扎,只是僵硬地坐在他怀中,任凭他的吻落下。
泓轩觉得无味,推开她冷笑:“也不过如此而已。”
殊音咬牙,望着泓轩,眸光陌生得令他心下一颤,半晌殊音才冷冷说道:“我听说孩子为得到大人们的关爱,不惜自残,而万岁爷如此自虐,究竟是想得到谁的关爱与疼惜呢?”
“滚!”泓轩脸色发青,指着门对殊音吼道。
将方才的关切之情掩藏,面无表情的殊音应声而退,不曾留恋分毫,只是余光还是撇到泓轩被鲜血浸湿的紫衣。
从竞陵回帝都的路上,殊音甚至再也没有见过泓轩,只是小杜殷勤地为她打点一切,周到体贴,甚至善解人意地及时向殊音报告泓轩的伤势:“这些天万岁爷准时喝药,伤口大好,夫人不用担心。”
殊音笑笑,不置可否,望着愈来愈近的帝都,离去之意更浓,她知道入了宜宁的城门,此生怕是无法生出皇城。
“我想她曾经爱过我的,可到现在却只剩相互的折磨,连绵无尽……”泓轼的话响起在耳边,殊音苦笑,泓轼与紫冥的今日便是她与泓轩的明天吧?与其如此,不如离开,至少,不会伤痕累累,沈骥说得不错,这本就是盘死局,除开道德礼教,除开悠悠众口,除开世俗藩篱,仅仅是对弈的泓轩与她都走不出的死局。既是死局,如何破解?全盘打散重来,连棋手都撤换,那才是唯一的出路。而皇宫这盘棋本就属于泓轩,离开的只能是她。
离去才是唯一的出路。当沈骥这样对她说的时候,殊音只是淡淡地笑着,因为她不信,以她之力,没有走不出的局,而今想来的确讽刺,她夏殊音并不是神,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如何掌控全局?她太过自负了。
当军队驻扎在项州时,殊音逃出数十里开外,被泓轩亲自擒了回来,仿佛早就意料到她会离开,泓轩竟也不惊讶,他也明白二人之间只是死局,没有人能走出的局,看着殊音的眼神里是无际的绝望。但他依然将她交与小杜,增了侍卫看守,连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
从项州到帝都短短几百里,殊音逃了三次,均被擒回,望着檐牙高啄的皇城,殊音心冷如冰,她知道,自己一生都没有办法走出这盘死局。
可是,她是夏殊音啊,夏殊音如何能困于深宫,斜倚熏笼,闲数落花?
入了宫中,泓轩依然对她置之不理,任她在阡陌居中自生自灭,凝碧宫与阡陌居相距不过数步,那却是二人一生的距离。
阡陌居门可罗雀,殊音与含碧相对过日,竟也悠闲。殊音日日关在阡陌居中抄写碑文,不问世事,夜夜听着隔壁凝碧宫中笙歌不断,笑语盈盈。含碧也变得沉默寡言,张翎的死对她打击实在太大,看着颜色憔悴的含碧,殊音只觉心疼,同时竟也庆幸自己尚未泥足深陷得不可自拔。柳陌已从侍婢升为才人,随侍圣驾,知书达理,深得皇上宠幸,她偶尔过来探望殊音,带些点心果品,说一些宫内大事,逗殊音开心。
人也只有在寂寞的时候才会会想过往,殊音发现以前的自己实在太过自负,有时也望着阡陌居外墙上的铁划银钩出神,那是沈骥见她不肯随自己离去,一时激昂,随手在墙上挥毫写下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潇洒飘逸如飞仙,出尘脱俗若烟霞,浑似其人,或许当初便应随他悄然离去,也不会落得此刻老死深宫。
心比天高,觊觎神器。殊音冷笑,心比天高,她只不过是想在这深宫里活下来,觊觎神器之说何来?
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泓轩,怎知造化弄人:一夜,凝碧宫里喧嚣声起,本就睡得轻浅的殊音惊醒,发现含碧竟不在床上,披了件外衣出门寻找,想起傍晚时含碧面色微红,竟梳洗打扮起来,殊音虽是奇怪,却也并未在意,随她去了。
此时柳煦慌忙跑进来,神色惊惶:“柳才人令奴婢来禀告夫人,含碧侍寝时行刺万岁爷!”说着怕被人发现,急忙回凝碧宫。
殊音大惊,含碧怕是一直都知道是泓轩逼死张翎,忍耐多日,不惜自荐枕席,也要为心上人报仇,如此贞烈执着,殊音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含碧,相较含碧,自己似乎更显凉薄,心思百转,殊音却也不敢迟疑,连忙向凝碧宫奔去。
守门侍卫见是殊音,迟疑片刻竟也不敢阻拦,任她进了凝碧宫。
柳陌早就候在凝光阁门前,见殊音到来,连忙迎上前,低声说道:“万岁爷似乎受伤了,也不召御医,却在里面审问含碧,我进去都把我轰了出来。”
行刺御座,处凌迟千刀之刑。殊音只觉头皮发麻,强自镇定下来,望着虚掩的雕花木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她不能失去含碧,曾救她一命的含碧,与她相依为命的含碧,她绝对要救下她,不惜一切代价!
想着,殊音推门而进,房中旖旎暧昧的气息尚未散尽,浓郁的迦南香迎面扑来,令殊音呼吸一滞,想起几月前凝光阁中泓轩的温柔,竟恍若隔世,微微有些黯然,见含碧被两名太监押着跪在地上,披了件白色的袍子,雪白的腿还露在外面,却挺直了脊梁,无畏地瞪着泓轩。
“出去!”听见有人进来,泓轩蹙眉扭头斥道,眼光却再也无法从来人身上移开。
乌黑的秀发散在肩上,略微有些凌乱,殊音一袭白衣盈盈而立,眸子更加清明淡定,隐约带着出世的飘逸,不染轻尘,仿佛下一刻便能羽化登仙般,经时间沉淀洗练后的殊音更加风华绝代,不似烟霞中人。泓轩心中略微有些不是滋味,没有了他,殊音照样能过得很好。
此刻殊音已跪下,声音竟带着哀求:“请陛下念在张将军英灵在上,放过含碧!”
她在求自己,为了一个不知名的丫头求自己。泓轩蹙紧了眉,不语,却也不想赶她出去,只是沉默。
“殊音姐姐,含碧苟且偷生也只为今日,只求万岁爷能给个痛快!”含碧昂然说道,眸中求死之意毫不遮掩。
“含碧!”殊音怕惹恼泓轩,连忙制止含碧,又对泓轩说,“张将军对万岁爷一片赤诚,虽死不悔,他与含碧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生,如此说来,含碧也算是张将军遗孀,求万岁爷放过含碧。妾身教导无方,自请责罚。”
仿佛在掂量殊音的话,泓轩淡然道:“张翎的遗孀会自荐枕席,爬上朕的龙榻?夏殊音,你骗谁!”言词虽不起微尘,却字字刻骨。
殊音心下一惊,竟答不上话。
“张翎是被你逼死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悠悠苍天在上,都是睁着眼睛看着的!”含碧嘶喊着又想扑上前,却被强行按下。
触碰到心底禁忌,泓轩的脸色沉下,看得殊音胆战心惊,她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护含碧,决不能让含碧受一丝伤害,第一次,她那么地想救一个人,那么重视一个人。从来都不知道,含碧于自己竟是如此重要。
人,也只有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对方的重要吧?
“万岁爷。”殊音的声音颤抖凌乱,关心则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劝说,殊音忽觉多日幽居磨钝了她的傲气,“请万岁爷三思。”
见如此慌乱的殊音,泓轩心中无名之火腾起,回身抽出一方锦帕,攥紧一角抖开:“你可认识?”
赠与含碧的锦帕。殊音一怔,不明白泓轩的意思,倒是含碧疯狂地扑上去,泓轩凝望着殊音,竟让她夺过锦帕,紧紧搂在怀中。
“张翎……”含碧捂着锦帕失声哭泣,凄厉的声音令殊音心底抽痛,不禁上前扶住她的肩,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含碧倚在殊音怀中抽泣。
泓轩望着地上相拥的二人,仿佛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又想起张翎,自己终究对不起他,不禁叹了口气,摆摆手,倦怠地说道:“下去!”
“谢万岁爷!”殊音大喜,叩头称谢,心高气傲的殊音对他如此毕恭毕敬,却令泓轩觉得她陌生得要命,也不再去看她,摆手令她下去。
而含碧却突然挣开了殊音的手向凝光阁的柱子撞去。
“含碧!”殊音去拉却没有拉住。
泓轩已飞身而上,身法快如鬼魅,一手抱住含碧退开数步,制住挣扎的含碧,见殊音长嘘一口气,神色惊惶不定。
“你放开我!”含碧张牙舞爪,狠狠咬住泓轩的胳膊。
“含碧,不要这样。”殊音走近,一股清香袭来,陌生却又熟悉,泓轩心中微微一颤,竟任凭含碧咬着。
“含碧,我们先回去。”殊音抚摸着含碧的头发,柔声安慰道,眉间的温柔让泓轩几乎沉醉。
“殊音姐姐,你让我死吧。”含碧哀求道,“张翎死了,你让我如何立身于世?”
“含碧,路还很长,你一定会再遇到心仪之人,嫁给他,然后白头到老。”殊音轻声安慰着,声音有些喟叹,“你这丫头,竟也会做这种傻事!”
含碧根本就听不进去,猛烈地摇着头,拼命在泓轩怀里挣扎。
泓轩有些不耐烦,沉声说道:“你想死也别死在凝光阁里,你不是想行刺朕么?死了怎么为张翎报仇?”殊音惊愕地看向泓轩,只听泓轩继续说道,“朕现封你为才人,每月侍寝,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将含碧往殊音身上一推,对殊音说道,“快把她弄走!”声音已倦怠至极。
殊音连声道谢,在小杜的帮助下扶着含碧走出凝光阁。
望着殊音纤弱的背影,骄傲与坚强,泓轩耳边回荡着她方才的话:路还很长,一定会再遇到心仪之人,嫁给他,然后白头到老。
手指不知不觉间握紧,心忽然疼痛到一片空白。
斜倚熏笼数落花,御前行刺只为君
第二十章帝都海棠泪如倾
“哎,你知道么?昨夜万岁爷看上那个唱《海棠风》的戏子,接着就召回凝碧宫侍寝。”
“这么走运?”
“我还听说啊,万岁爷曾深夜出宫,临幸宜宁第一名妓湘莲,这湘莲啊,心可高了,一般人连瞅都不瞅一眼,可万岁爷连身份都没有报,她就心甘情愿以身相许了。”
“是么,竟有这事?不过万岁爷风流天下皆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到我啊?”
“你得了吧你,连夏夫人那般美貌也不过两月,圣宠即衰,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两名宫人银铃般的娇笑嬉戏声逐渐远去,殊音抱着一叠折子,从游廊的红漆柱后缓缓走出来。
红颜未老恩先断。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殊音不觉苦笑,望着怀中数十封的折子,都是弹劾自己身为先皇宠妃却居宫中于礼不合,建议泓轩将她遣送宫外一阁庵,青灯古卷,为先皇守灵,了此残生。
含碧行刺第二天,泓轩便令殊音至思贤殿助他批改奏折,除了公事却吝于与她多说一句话,神色澹然,殊音所提建议一并采纳,末了竟让殊音仿他的笔迹直接在折子上朱批,传出宫外,引起满朝官员不满,加之北伐也是因她无功而返,满朝文武已视她为蛇蝎,倾国祸水,群起而攻之,而泓轩总是四两拨千斤,无数折子进来都不见回复。
还记得那日,泓轩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自己的字体,温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恍若前世,殊音全身僵硬直觉想逃,却又不舍,竟有些贪恋他的温暖。
“你记住了么?”他的声音在耳边低沉魅惑,直到殊音机械地点头才抽身而去,不曾回头,留下怔忡的她望着墨迹失神,殊音几乎以为他是故意的。
欲擒故纵,泓轩将从自己这里学到的悉数奉还。
行至此处才是真正的死局吧?他们两人都倦了,之间只剩相互的伤害无尽的折磨,犹如泓轼与紫冥。紫冥已接近癫狂,而她呢,最后的结局又该如何?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晚霞,如她多舛却又注定的命运。
此刻已是六月间,沧浪湖中田田莲叶清脆欲滴,幽深翠绿间粉色的花骨朵儿琵琶别抱,半含娇羞地露出半张脸,万绿从中一抹娇红,分外惹人怜爱。
莲叶深处飘来甜美的歌声,若烟霞般缥缈,疑似天音,殊音顿足望向沧浪湖,莲叶重重,却不见人影,歌声渐渐近了,莲叶轻摇,露出一张芙蓉般的脸,鬓间别一枝微绽芰荷,鲜红的小嘴微微翘起,清澈如水银的眸子凝望着戏莲亭,忽然嘴角一弯,顽皮地笑着,温婉的歌声也陡然一转,变得轻快如梁间乳燕,半嗔半痴地唱道:“越女作桂舟,还将桂为楫。湖上水渺漫,清江不可涉。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一副娇憨可人的模样,水灵灵如鬓边的芰荷。
只见她轻盈地跳下木兰舟,转身回舞,一身碧衫如欢快的蝴蝶,声音甜腻不胜娇羞:“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唱着摘下鬓间芰荷,双手奉给戏莲亭中男子,腰肢柔弱无骨。
泓轩含笑接过芰荷,轻轻一拉她的手腕,少女咯咯笑着扑入他怀中,小鸟依人,搂着他的脖颈不依不饶地唱道:“颜色何如妾?”
“自是人……”泓轩抬眼见不远处的殊音,竟也不在意,依然笑着低头轻吻少女光洁的额头,“比花娇。”引得少女又是一阵银铃般的娇笑。
殊音惊觉自己尴尬的处境,抱着折子转身便走,却听泓轩在身后问道:“夏昭仪何事?”
夏昭仪……什么时候,两人竟已走到这样的地步,一定要相互伤害才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不知为何,即使心中莫名地抽痛,殊音竟解脱般地松了一口气,这表示泓轩愿意放手了。
殊音深吸气,回身跪在草地上恭恭敬敬地行礼,恭谨地说道:“本有折子想交与万岁爷过目,但见万岁爷正忙,妾身还是先行告退。”声音优雅镇定,进退有度。
“晴儿,去把夏昭仪手中的折子拿过来给朕。”
听到皇上吩咐,少女娇笑着点头,一派天真烂漫,如乳燕般飞出戏莲亭,拿过殊音手中的折子呈上。
泓轩接过,随手翻了翻,随意地说道:“既然宰相李大人都这么说了,看来夏昭仪还是搬出宫外的好,念在夏昭仪侍奉先皇的份上,夏昭仪可以自己选择出家的庵庙。”虽然看着折子,余光却紧紧盯着殊音的表情,
殊音似是松了一口气,仿佛求之不得,眉间闪过大赦般的解脱之意,一双眸子澹定至沉寂:“谢万岁爷恩典!妾身恳请返回颍阳老家尘外庵。”那是距宜宁千里之外的穷乡僻壤,与世隔绝的忘却之地。
泓轩蹙眉,挥手将数十本折子掀落在地,腾然起身,竟是龙廷大怒,喝道:“夏殊音,闹够了没有!”晴儿吓得如小鹿般跳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殊音风淡云轻,亦不问原因,俯身叩头,毕恭毕敬:“万岁爷恕罪。”
“夏殊音,你就不会玩些新鲜的把戏?你以为朕还是你那欲擒故纵游戏里的玩偶?”泓轩走出戏莲亭,讥诮地笑着,却是气得全身发颤,指着散落一地的折子,“你以为朕扣下弹劾你的奏折是对你余情未了?你以为朕是刻意维护你?你少自作多情!你那点花样朕早就腻了!朕劝你,最好像朕后宫妃嫔一样想些新的花样留住朕,不要将引诱父皇的招术用在朕身上!你爱去哪自生自灭去哪,不用在朕面前卖乖讨巧,博朕同情!”言词刻骨至极,俯身在地的殊音哪里受过如此讥讽,不禁也气得嘴唇发颤。
如果这世上有一种人,说的某一种话,可以凌厉尖锐到让人觉得生无可恋,可以犀利狠辣到让人宁愿去死?那么这种人,是否就是情人?这一种话,是否就是质疑?
所以心死,所谓情止。
仿佛过了千万年之久,殊音终于缓缓抬起头,日暮的湖风轻浅吹来,斜晖温柔地笼着她被风吹散的秀发,苍白的脸颊被夕阳染成娇艳的浅红,眸光清冽似三月柳江江水,声音轻浅却是有力,不卑不亢:“妾身恳请归乡,此生决不踏上帝都寸土。”
被她绝决的声音镇住,泓轩怔然地望着她,而殊音的眸光却是越过他,望向遥远的天际,没有一丝留恋。
该走的终归留不住么?泓轩冰冷的目光不知不觉渐渐转柔,末了竟是贪恋地望着殊音娇艳的脸庞,多久没有这样凝视过她了?她的心早就不在深宫里,不在他身边,所谓情止,所谓心死,以往若是听到他讥讽的言辞,殊音定然会或反唇相讥,或以退为进,与他针锋相对,寸步不让,那是因为她心中还有自己,还留意自己究竟如何看她,而如今这般刻骨的话都如泥牛入海,无法惊动她分毫。
如果她愤怒,如果她反唇相讥,如果她有丝毫动容,泓轩定会上前柔声安慰她,小心地陪不是,然后一如从前那般对她,忘记所有的钩心斗角,忘记所有的虚与委蛇,忘记所有的阴谋诡计。
几步之外如此疏离与遥远的殊音,他不曾见过,那是心如止水,心灰如死,若有一双翅膀,殊音定会飞出宫外,连看都不会再看他一眼,盛夏的沧浪湖畔,泓轩只觉全身一片冰冷,寒气丝丝从心底冒出,末了,连怒气挣扎都倦得麻木,只余一片燃烧后灰烬,冰冷苍凉。
什么时候,他们竟走到了这里?
“万岁爷!”小杜欢喜地跑过来,却见亭中气氛诡异,不由连忙跪下。
“说。”泓轩转身坐回戏莲亭中,晴儿战战兢兢地上前为他斟茶,为他平气。
“平泽扶陵马商舒陌言伏献汗血宝马一匹。”小杜撇了一眼殊音迟疑地说道,“现在西郊马场恭候万岁爷大驾。”
弘武帝爱马,天下尽知,莫不争先恐后献上宝马,以博弘武帝欢心。
“哦?”泓轩呷了一口茶,平声道,眉间竟不见喜色,挥退晴儿,起身淡然道,“那就去看看吧。”小杜怔了怔,爬起来跟在泓轩身后。
“夏昭仪侍驾吧。”行出数步,泓轩突然说道,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却没有头径自向前走去。
这日西郊马场夕阳如血,恍然间竟似竞陵城头落日,雄浑壮烈,如不复盛世的辉煌,一片血红之下,泓轩跨上昂首挺立的骏马,于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奔驰,英姿勃发,一时间骏马长嘶,泓轩君临天下叱咤风云之势,令人折服。
殊音心中亦是赞叹,不经意间竟错以为回到三年前,她奔上宜宁的城墙,望着泓轩骑着骏马奔驰而来,风姿翩翩,眼里只有她,百战生死存亡间只为归来见她的泓轩,时至今日,物是人非,究竟是她推离了他,还是他变了?
“这匹马明是赠与陛下,暗是送给殊音小姐的。”一白衣男子望着疾驰的泓轩,对殊音淡然说道,不动声色,强忍着不看向身边的人。一年前,殊音所抚《阳关三叠》之悲令舒陌言刻骨铭心,魂牵梦绕间都是重重白纱飘荡后那抹纤丽身影,所恨深宫重重,芳踪难觅。
殊音并未从泓轩身上移开眼睛,只是微微点头,心不在焉地说道:“纯种的汗血宝马世间仅存一匹,乃天下至宝,舒公子的话有些蹊跷。”
“皇宫是盘死局。”避免为人察觉,舒陌言强迫自己向前看,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殊音一震,随即明白这是沈骥之计,半月前沈骥重又入皇宫,再次邀她离开:“皇宫是盘死局,你与他已走至尽头,当初你不相信,如今可愿意与我归去?”
“我走,但是不能跟你走。”殊音这样对沈骥说道,沈骥知道殊音不想连累他,当即保证半月内定会让殊音离开,殊音只是笑笑,并不相信他的话。
“这汗血宝马是这死局的唯一活路,不知殊音小姐可曾看出来?”舒陌言还是转过头看着殊音说道。
殊音沉吟苦笑,这种荒诞的方法,亏沈骥想得出来,却也不禁讶异:“沈骥如何知道万岁爷会让我见到这匹马?”
望着面如桃花的佳人,舒陌言已移不开眼,柔声说道:“聪慧如殊音小姐如何会想不明白?当局者迷罢了。”
泓轩纵马奔驰数圈,心情大好,不禁连声赞叹道:“好马!好马!”
“谢陛下夸奖。”舒陌言上前躬身一揖道。
拍拍马头,泓轩望着鲜红的马汗,意气风发,方才戏莲亭中的不快似乎都已忘却,对殊音说道:“殊音要不要来试试?”说着对殊音伸出手。
殊音迟疑片刻,把手放入他粗糙的掌中,旋即被他紧紧握住,拉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如昔,殊音不禁一颤,泪水竟要涌出,真正到了离别之刻,她还是有些不舍吧。
感觉到怀里的人微颤,泓轩搂住她,望着前方,轻声说道:“殊音害怕么?”声音在氤氲的夕阳里温柔如昔,竟似梦中,殊音咬紧下唇,任泪水滑落。
策马奔驰,意兴风发,汗血宝马风驰电掣般尽情奔跑,只是残阳如血,沉沉坠落,无法遮挽的颓意。
四野无人,侍卫已远远抛在身后,连影子都看不见,泓轩这才尽兴,放慢了马速,在才没马蹄的草地里缓缓而行,霞光铺满西方天际,绚丽夺目。
“殊音,真想这样带你走下去。”泓轩忽然有些喟叹,凝望着前方,眸光微闪。
走下去?前方已经没有路,又能走到哪里呢?并不是谁的错,皇城中本就没有爱情,钩心斗角,争权夺势,他们都在算计,他们都在猜忌,他们都在逢场作戏,明明只有三分实意,却做足十分爱情,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信任,那意料之外付出的些许真心扭曲而成的便是他们所谓的爱情。殊音苦笑着,或许先帝已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那封密诏想断送并不是泓轩,而是她!
殊音沉默许久,说道:“在忠州,你曾教过我骑马,还记得么?”她的声音轻柔,一如泓轩凯旋而归时的殊音,那个时刻为他挂怀的殊音。
仿佛害怕惊碎什么,泓轩轻轻笑着:“当然记得,殊音可笨了,总是不会,还说是马儿欺负你。”眼前的晚霞渐渐淡去,碎成一抹抹丝絮。
“你胡说!”殊音轻拍着他的胸膛,微窘,挑衅地说道,“我骑得比你好!”
“是么?”泓轩惊愕地低头望向殊音,见殊音微红的脸颊,笑道,“那好,你骑来看看。”说着跳下马,仰头看着殊音,眸中充满宠溺。
殊音紧紧握住马缰,手心渗出冷汗,垂首见泓轩凝视的眸子,终是不忍,俯下身如蜻蜓点水般拂过他的薄唇,温柔缱绻到些许酸涩,泓轩愕然,怔在当场。
“天佑侍源。”
殊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泓轩,仿佛想将他的模样刻入心中,终于一抖缰绳,纵马向南奔去,不再回头。
待泓轩清醒过来,殊音早已骑着宝马奔出西郊马场,马速如飞,这匹日行千里的宝马仿佛同样得到解放,撒蹄载着殊音狂奔百里亦未减速,风驰电掣,令凡马望尘莫及,向南奔驰,波涛汹涌的颍江出现在眼前时,宝马竟想纵蹄跃江而过,殊音使尽气力,直到双手渗血,才生生勒住它,宝马一声长嘶,人立起来,将殊音摔在地上。
天色已暗,殊音不敢拖延,挣扎着爬起来,而早已买舟在江边等候的沈骥连忙上前扶殊音上船,命令船家即刻开船,两名熟练的船夫奋力地划着,怎奈颍江汹涌,待泓轩到达江边时,小舟才至江心。
凝望着立于舟头一袭白衣胜雪的殊音,泓轩此刻竟然冷静得可怕,眸中的冰冷似乎能将江水冻结,无形的压力缓慢地积郁着,越发逼人,身经百战的侍卫们噤若寒蝉,战战兢兢。
“拿箭来。”泓轩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恍若地狱的寒意,刻入骨髓三寸,许卿一凛,呈上箭的手竟在哆嗦。
搭箭弯弓若满月,泓轩瞄准船头的那点雪白,如血残阳即将坠落,万丈霞光绽放最后的辉煌,颍江沸腾怒吼,宝马长声嘶鸣,江上渔歌唱晚,每一缕光线,每一种声音都如钝锯一般挫着他心中最柔软的伤口,一触便是痛彻心扉的剧痛,无声的哀恸。
只要,轻轻放开弦,一切都会结束。
不会再有彻夜难眠的相思之苦,不会再有相见无言的锥心之痛,不会再有各据一方的生离之悲。
残阳坠落,晚霞失色,天空冷寥,
渔歌唱晚,雁落平沙,暮色四合。
颍江畔。
一抹离弦绝响。
袅袅不绝,终是如烟散去。
生者堪哀散者伤,帝都海棠泪如倾
思鼎足三分,乱世离殇,
叹英雄如剑,美人如花,
哀千般绝响,万种风情,
感前尘似梦,来世似歌。
这是偶新开的坑,欢迎来踩^_^
三国记之帝都深音
《三国记•帝都海棠泪》
2005-6-26~2005-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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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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