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园小记》箫声却作笛听

2、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而以秦楼、楚馆为自家南楼命名的意则山庄主人，谢之鸢谢大姑娘，此刻正歪在老宅二楼卧室的美人榻上。她的窗下，大马士革玫瑰无忧无虑地盛放，烈日下郁烈的香气不断蒸腾，芬芳醉人，仿佛有着绵密的质地与秾艳色泽。轻柔薄软的雨过天青色缭绫窗幔随着香风一下一下拂到她裸露的小腿上。似有若无的撩拨，只令人心浮气躁，一时又烦乱不已，恰似风雨摧折后的蔷薇花架，满地狼藉，无从下手。
　　之鸢恍恍惚惚闭上眼睛，手一松，攥的微潮的天鹅绒小首饰盒咕噜噜滚落到地毯上。
　　她翻身将脸向里沉沉睡去，梦中却也微微蹙着眉。
　　熏风徐徐穿窗而入，撩起美人垂落榻边的长发，树荫里蝉声闹人。
　　“咔哒”一声，有人打开房门，熟稔地绕过地上瓯绣四季花卉酸枝木矮屏，轻手轻脚走到榻前。来人瞧着美人奇差无比的睡姿无奈摇头，熟练地抖开屏风上一条翠文薄毯，弯腰温柔地替之鸢裹在肚子上。
　　男人脚步一动，想要蹲下来，却不小心踢到落在地毯上的小盒子。他低头看去时，眼神一凝，面上无声浮出苦意，却仍是含笑半跪下身，捡起与地毯颜色极为相近的深灰色首饰盒。
　　——在你面前，我愿是你足下的地衣，只为能向你献上我的爱。
　　坚定地……
　　他顺势坐在地毯上，伸出手去拂开落在之鸢面上的发丝，目光温柔凝注她恬静睡容。
　　半晌，男人微微低头，取出盒中那枚色碧如水的青瓷指环，先放在掌心渥了渥才托起之鸢的左手，慢慢推上她的无名指，又执着看了半晌，兀自轻轻握着不忍放开。最终极小心地噙了下她丰润的唇瓣，这才贴着她的面颊，竭力平复浊重的气息，享受着这偷来的片刻温存。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才横抱起她送到大床上。离去时恋恋不舍地抚了抚女孩晕红如玫瑰的娇颜，低声叹了一句“晏晏……”
　　他的爱有千言万语，此刻竟无话可说。

　　等之鸢睡醒，天色已近黄昏。勤务员正忙忙碌碌将晚饭往饭桌上搬，经过她身边时可以闻到龙井虾仁的清甜香味。客厅沙发上鸳鸯眼狮子猫圆圆正团成一个球，睡得天昏地暗。
　　许是在花丛里玩了半下午，猫儿一身雪白长毛上沾惹的尽是玫瑰花汁，深红浅红的左一片右一块，伏在宽宽的沙发上好似硕大一枚玫瑰汤团。之鸢窃笑着蹑手蹑脚走过去，一把捏住这只肥猫两只小短爪往上一拽！
　　愤怒的圆圆一边“喵呜喵呜”地叫的可怜兮兮，一边在之鸢腿上大力蹬着两条后腿，沙发上顿时白毛飞扬，路过的新来侍从惊得目瞪口呆。老爷子的副官恰好在家，见状忍着笑过来劝：“好了晏晏，快别玩了。仔细抓伤了你，等你阿翁一会回来又要生气。”
　　之鸢笑吟吟地将肥猫往怀里一抱，对着副官喊了一声：“周叔，我带圆圆玩去。”转身就要去园子里。周副官只好喊住她：“将军和夫人就回来了，你还不去坐好。”
　　之鸢心里一松，竟然没有力气再抱住怀里的猫。圆圆奋力在她手臂里拔了半天萝卜，终于找到空隙，毫不犹豫腿一蹬跳下地，一溜烟跑得远远地，再不靠近这个惹猫厌的小主人。
　　她浑然不觉，问：”那东哥哥回不回来？”
　　周副官只以为两人“青春期闹的小脾气”还没过去，没好气地说：“东哥儿怎么不回来！”说着忍不住又要劝：“都是兄妹，有什么脾气还能闹到如今的？东哥儿这两年也转过弯来了，你再大的气也该出完了，再这么别扭下去当心东哥儿真的再不理你……”
　　周副官说着在心里也止不住地叹气。他看着他们两兄妹长到如今，从几年前两人就莫名其妙地闹翻，之鸢更是直接搬出去住。偌大一个宅子，女孩子独自住，将军派了再多的人也不放心哪。东哥儿也是才刚回转。从前两兄妹好成那样，从来只见东哥儿迁就忍让的，那时候倒恨得连面都不肯见。真是操心呐……
　　之鸢理了理被小短腿儿猫揉乱的裙子，仪态万方的往沙发上一坐，开口：“周叔，你再说我就走了。”
　　周副官无可奈何的停住嘴，丢下一句：“去坐好！”转身又忙去了。

　　沙发旁的藤编小几上装饰着团团簇簇一篮洛丝玛丽白玫瑰，重瓣的白花香气洁净，清冷犹如月光，正是阿尔忒弥斯遗落在人间的多情一瞥。
　　肯定出自外祖母的手笔。
　　她的外祖母是典型的民国名媛——出生名门，幼承庭训，却又受时代推动，少年时远渡重洋留学。既养尊处优，又饱受战乱之苦。在她的身上兼具东西方两种审美特质，因而显得格外特别。也许正是因此，外祖母才能再遇到外祖父……
　　可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情之一字，从来没有人勘破，何况凡常如她？
　　戒指只戴了几个小时，印子也是淡淡的。之鸢神思四散，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眼神缥缈地反复抚摸着手指。
　　门外传来卫兵敬礼的声音，她收回思绪，甜甜的笑起来走去餐厅，预备好好跟外祖母撒撒娇。

　　白上将扶着自己的妻子，两人边低声交谈，边往门内走。不防之鸢小蝴蝶似的从屋里奔出来，搂着外公甜蜜蜜一吻，旋即挽上她外婆的手臂二话不说就走开去，只留白上将一人站在门外，背着手乐呵呵看着这个向来宠爱的外孙女。又隐约带了狡童般的顽皮神色回头，朝着大孙子眉飞色舞的使了个眼色，嘲笑兼看好戏的意思毫不遮掩。
　　白虹唇角挂上苦笑应付老爷子，眼睛却不自觉飞快地往女孩子手上一溜，立刻垂了下去，眼神渐渐黯淡之极，

　　却又仿佛是幽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