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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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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的消息还是很靠谱。
第二日宫里就来了传旨的太监,陆正升任户部员外郎,是从六品的官。
陆绵意蒙着面纱跪在地上,装出一副病弱的样子倚在小丫鬟的身侧,静静地听着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宣旨,时不时低咳两声。
没有铺设砖石的地面凹凸不平,陆绵意正巧跪在一颗凸起的石子上,膝盖处一阵阵尖锐的疼痛,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了一小步。
好不容易挨到宣旨结束,陆绵意撑着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膝盖一软险些摔倒,幸亏小丫鬟手快将她扶住。
能被派来宣旨的太监都是精挑细选,个顶个的精,陈公公瞧见陆绵意病怏怏的模样,忙做关心状。
“圣旨宣读完了,陆二小姐要是身子不适,就赶紧坐下吧。”
脸上笑眯眯,挤出了好几层褶子。
小丫鬟听话地搬来竹椅,伺候陆绵意坐下。
陆正无奈地笑笑:“小女这是旧疾了,入春天气暖了就能缓和一些。”
陈公公对陆府的情况了然于心,手一挥,身后的小太监就端着一个锦盒走上前。
“陛下早就听闻陆大人清廉顾家,特意赏了一只百年人参,希望陆小姐早日养好身体,陆大人也好全心全意为北齐效劳啊。”
“清廉”不过是陈公公委婉的说法,他打心底里觉得陆府这叫清贫。
几位主子穿的都是棉麻材质的衣衫,唯一的嫡小姐头上插着不合年纪、已然过时的金钗,还有一位庶小姐病歪歪的,没点精神气。
听说这庶小姐起先得的也不是什么大病,可惜陆大人官职低,府上也没有积蓄,熬着熬着,底子就熬坏了。
北齐一统天下后,圣上为了笼络一些魏国旧臣,不仅升了他们的官,还依着各府的情况赏赐了不同的东西。
陆府得了布匹珠宝和金银百两,并一只百年人参。
小太监打开锦盒,露出一只形状完整、根须饱满的人参,瞧着品相就是上乘。
陆正连忙跪下谢恩:“臣定不负圣恩。”
一屋子的人都紧跟着跪下。
陈公公很乐意见到这派和谐的景象,届时回宫一旦皇上问起也可以多说上两句。
“瞧着时辰不早了,奴才这就回宫去复命了。”
“公公这边请。”
陆正站起身,顾不上拍干净衣袍上的灰尘,亲自领着陈公公将他送到院门口。
刚刚跪下的时候又磕到了石子,陆绵意忍着疼站起来。
屋子里,一个模样周正的少女正捧着装满珠宝的锦盒,娇声和一名妇人说话。
想必她们就是陆夫人和陆大小姐了,陆绵意猜,虽然在此之前她还没见过她们。
“母亲,姐姐。”
陆绵意摘下面纱,轻轻地唤了声。
陆夫人穿一身绛紫色的春装,身上没有别的装饰,显得端庄素净。
因着先前没参透魏皇后留下的话,陆夫人一直没去见这位公主,就怕言语间出现纰漏。这一照面,陆夫人呆住了。
魏三公主十五六岁的年龄,已经出落的妩媚动人,一张白净的脸嫩得好像能掐出水来,眉眼自然地舒展,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瞧着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嫡小姐,十分矜贵。
屋子里的下人大多散开了,只留下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陆夫人生怕被人瞧出异样,伸手将陆绵意的面纱重新系好。
“你的病还没好全,仔细吹了风又着凉。”
陆夫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脂粉香气,并不惹人讨厌。
“让母亲挂心了。”陆绵意垂下眼睑,面露恭敬。
“只要你身体健康,我操劳些又有什么关系。”
陆夫人看着陆绵意的眼里满是慈爱,她话语一顿:“差点忘了,趁着现在天儿还早,我得去托人看看宅子,你爹日后还要上朝,住这儿太不方便了。”
有了陆正昨日事先的透露,陆绵意不觉得惊讶,福了福身。
临走前,陆夫人转头叮嘱陆瑶道:“瑶儿回房里,把前些日子没做完的刺绣做了。”
在背对着陆绵意的地方,陆夫人压低眉眼,不动声色地暗示陆瑶。
陆瑶得了暗示,捧着锦盒不情不愿地回了屋。
陆绵意是最后一个走的,此时厅里只有她和伺候她的小丫鬟,陆正送走宣旨的公公后就没有回来。
“回屋吧。”
甫一进屋坐下,陆绵意就打发小丫鬟去烧水,自己则坐在里屋的床沿,解开面纱的系带松了口气,她褪下外裙卷起亵裤,不出意外地看见膝盖上一片的淤青。
小丫鬟还在烧水,陆绵意扯过被子盖在腿上,静静地等她。
伺候陆绵意的小丫鬟叫小荷,长相普通,为人老实本分,平日里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天也没几句话,但是吩咐她做的事都会勤快地做完,绝不拖泥带水。
此时小荷捧着一脸盆的热水走进屋,端放在竹架子上。
“小荷,屋子里有化淤的药膏吗?”
小荷翻了翻抽屉和柜子:“回小姐,没有。”
陆绵意叹了口气,看着破旧的屋子,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帮我拧块热毛巾,我敷一敷就好了。”
陆绵意掀开被子,小荷才看见她腿上一大片的淤青,在白嫩的肌肤上格外明显。
小荷的嘴张了张,还是将满肚子好奇关心的话咽了下去。她始终牢记进陆府时夫人说的话——陆府不养闲人,少说话多做事,主子的事情不需要下人多嘴。
她绝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家里还有好几个弟弟妹妹等她挣钱养活呢。
小荷拧好热毛巾,叠成整齐的块状,弯腰递给陆绵意。
从这个角度看,二小姐可真白啊,跟她家院子里种的栀子花一样,又像夏天要做的凉粉糕,滑溜溜的还透着光。
就是二小姐看起来气色很好,一点儿也不像病了的样子,小荷在心里暗忖。
陆绵意握着热烫的毛巾,手一下子就被烫红了,她把毛巾小心地敷在淤青上。
“你去外头打扫吧,我用好了再叫你进来收拾。”
陆绵意看小荷木讷地呆站着,干脆放她出去透透风。
“是,小姐。”
“把门关上,有人来先通报我一声。”
“是。”
眼看着小荷出去,陆绵意敷了一会儿,摸着水凉了就把毛巾搭在脸盆边,重新穿好裙装。她不急着叫小荷来收拾,倚在床帏边静静地思索。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总感觉陆夫人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在躲避她一样。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自处吧。
陆夫人看起来温温柔柔,确实不适合复国这样危险的事。
陆绵意思索着,给陆夫人找了个借口。
和康街上,陆夫人按照吩咐和事先安排的庄宅牙人接了头。为了避免暴露,陆夫人跟着庄宅牙人看了几座宅院,最终定下了一座占地面积小,但离皇宫更近的宅子。
一回府,陆夫人就直奔陆瑶的屋里去。
看见女儿正坐在椅子上听话地刺绣,陆夫人的心顿时放下了。
“娘,你这就回来了?”陆瑶放下绷框和针线,心里错愕。
她以为她娘得忙到傍晚,偷偷摆弄了好久御赐的珠宝。
“我还有小半没绣完呢。”
她娘心软,只要她乖巧服软,就不会轻易罚她。
陆夫人一直担心她胡乱跑去问东问西,哪有时间生气,她遣散了屋里伺候的丫鬟,关上门。
“不打紧,放着等会绣就是了,娘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陆夫人坐在陆瑶身边,握住她的手。
“是那个姑娘吗?”陆瑶隐约猜到。
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了一张脸,府里的下人也全部换了一批,陆瑶有一肚子的疑惑。
陆夫人满脸肃穆:“不要管她究竟是谁,从现在起她就是你的庶妹,一定一定要记住,这关乎我们一家人的性命。”
陆瑶被吓唬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她娘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没想过居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记住了。”陆瑶声音有些发抖。
陆夫人紧紧抱住她唯一的孩子,红了眼眶:“瑶儿最乖了。”
咚咚咚。
门被扣响了。
“夫人,老爷回来了,正寻您呢。”是陆正身边的小厮。
陆夫人背对着悄悄拭去眼角的泪,声音止不住地发涩,脸上仍然欢笑道:“你安心绣着,晚些时候娘再来看你。”
“嗯。”陆瑶表情怔怔地行了礼。
陆夫人脚步匆匆地去了陆正的书房,一天奔波下来,身体明显吃不消,刚走到书房门前,陆夫人就觉得眼前发黑,连忙扶住了门框。
身边伺候的人尖叫惊呼起来,惊动了陆正,他立即搁下笔,扶着夫人坐在椅子上。
陆正倒了杯水,小心地喂夫人喝下。
“好些了吗?”
陆夫人的眼前渐渐清明,安抚地笑了笑:“没事,可能是累着了。”
陆正松了一口气,现在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若是夫人病倒了,他真怕自己分|身乏术。
“老爷急着找我,是为了何事?”
屋里还有下人,陆正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宅子都置办妥当了?”
“嗯,按照老爷的要求,选了处位置不错的。”
陆正听到了话中的提示,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他收拾了书桌上的公文,整齐地累放成一摞,打发小厮出去洗笔。
陆正瞥了一眼敞开的书房门,门外远远有几个下人在打扫,他漫不经心道:“瑶儿年纪不小了,与我官职相当的几位大人家都有适龄的少年郎,搬府之后你多带她去走动走动。”
“这么急?”
陆瑶十七岁,依着北齐的习俗,女孩儿十八岁出嫁都不算晚。
陆正放低了声音:“圣上对魏三公主的死起疑了,调了刑部侍郎程明渊严查,先前我就跟魏皇后求了门亲事,是礼部侍郎吴大人的长子,越早把瑶儿嫁出去便越少风险!”
陆正说着不觉得加重了语气。
一旁静坐的陆夫人已经被陆正的话吓丢了魂。
齐帝起疑了……
天上阴云翻滚,看似平静的定安城中,一片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