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奴》七月闻蝉

51、第 51 章

　　宁朝背着宋诩最后走出的是另一条道，甬长通道里她频频回头，心下不安：“当真不管那两个护卫？”

　　走在前的少年语气极平，摇摇头：“你一个人能有多大力气。他外面那些爪牙很快也会找来，何必白费力气。”

　　兰青垂头丧气，脚步沉重，渐渐看不见宁朝的背影。她独处黑暗中指尖不觉颤栗，一双眸子里遮掩的痛苦跟胆怯完完全全暴露。

　　宁朝的手段确实不光明，甚至是阴险。兰青想起往日里他的做派，忍不住闭上眼，头靠着墙像是被人捏住了肠胃。

　　画鬼魅易，画人心难。

　　要是最后她也混在这般阴险圈套里，焉知没有更惨的等着她。

　　兰青呼吸急促，担心宁朝在前方等她等久了不耐找来，片刻清净后赶上。衣摆沾染灰尘，她眼睛发红，忽然一道蒙蒙光出现，遮光的袖子一放，但见一张姿容灵秀的面容。

　　他扛着昏死过去的宋诩，担忧道：“还以为妹妹脚崴了，原来吓哭了。”

　　宁朝惯常走黑路，黑暗里就瞥见她一直低着头，畏畏缩缩，心下觉得可笑。刀鞘戳了戳兰青，直往她身旁贴，直至她缩得沿墙根走路宁朝才作罢。

　　甬道最后的出口是一处荒凉坟地，藏风纳气，一轮青月挂在光秃秃的梢头，几只鸮诡异地扭头看向从树洞里爬出的几个人。

　　兰青只觉屁.股一重，还未有准备，忽就被他推出去了。怀里的夜明珠咕噜噜滚了好远，她心提到嗓子眼，暴露在月色下的人稍显狼狈，修长身姿舒展开，一双长眉斜飞入鬓，眼眸清亮。

　　他把宋诩当做猎物一样，捆法复杂，末了抓着他的头发，线条绷紧，扇了几巴掌。

　　兰青咽了咽口水，默不作声捡明珠，一蹲身，袖里另外几颗又滚出去。

　　临走前宁朝用唐刀撬了几颗全交由她保管。

　　它们最后是被一块坟碑拦住，兰青从枯草里摸出，微微光亮照亮碑上几个字，她原本并不在意。只是那几个字实在好认，又实在令她印象深。

　　她瞳孔一缩，喉咙里差点呜咽出声。

　　原来不是别的，正是宁朝的名字。

　　像是有些年头，无人打理，碑身叫风霜刀剑磋磨后依稀可见当初立碑的年月。想起墓室里的种种，兰青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回头。

　　这、这这、这——

　　“怎么了？”

　　身后忽有宁朝的声音，他正在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兰青甚至觉得风都比方才冷，乌云蔽月，她浑身发冷。

　　宁朝不明所以，看她呆在那里以为中邪了，还没碰到人顿时耳畔就是一声大叫。

　　“滚！”

　　她连滚带爬往碑后逃，毫无形象，方才没哭，现在眼泪直流。

　　那样子说不出的可怜，宁朝迟疑半晌，视线落在他面前的坟碑上，弯腰一看，手顺势就搭在上头。

　　“你——”

　　“啊啊啊啊！”

　　“听我说。”

　　“呜呜呜呜呜！”

　　兰青就差把头埋在土里了，胡乱挥舞双手，格外激动。

　　“这是我的祖父！”

　　宁朝被她气笑了，好言道：“这还是好些年前的碑，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鬼变的？要吸妹妹的阳气？”

　　兰青当时脑子一团乱麻，被他抓住心跳一滞，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望着宁朝近在咫尺的轮廓，她一巴掌打过去。

　　“我就知道、你是鬼。”

　　她腿发软，宁朝正是居高临下的样子，分明端端正正，但落在她眼里就是狞笑着并张牙舞爪，处处透着邪气。

　　“又坏又没良心，还会勾引人！”

　　宁朝：“……”

　　云遮月，隐隐有诡异的鸟叫，兰青的感觉被无限放大，抱着手臂，对宁朝深埋的恐惧就此被激发。

　　千不该万不该，宁朝起了开玩笑的心思，竟伸手抓住了兰青的肩。被冷风吹拂久了，那一双手已经冰凉。

　　“你说我如此如此，当真好眼力。”他压低声音，“我早就在路上瞧上你了，记不记得暴雨那夜？都是假的，是我为了骗妹妹故意营造的一切。”

　　“我徘徊这么久，知道为什么吗？”

　　温热的呼吸贴近，兰青身下坐着坚硬的坟头，空旷的野外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这样的压迫感促使人愈发绷紧神经，浑身发冷，便是他这般炙热的温度也成了冰雪融化的寒意。

　　“为什么？”

　　“我们合该继续做夫妻，续前缘。”

　　宁朝轻咬住她的耳垂，埋首嗅到了她身上的暖香，也是一股子甜味，沁人心脾。

　　但随即却又是一巴掌，这下他是清醒，歇了调戏的心思。不是良辰美景，实在是吓人，哪来的情调呢。

　　兰青捂着耳朵，说不出话。

　　宁朝脸上是两个巴掌印，她是一点没有留情。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好在不久便有一阵风吹散遮月的云絮，她的视野恢复清明，但见宁朝趴在坟碑上，十分惆怅。

　　兰青屏住呼吸，仰着身子，已是想逃跑的姿态。

　　两个人相视无言，宁朝眼眸含笑，叩了叩石碑，问：“以为这是我的老巢？”

　　“我和我祖父同名，没什么好怕的。”

　　兰青诧异，但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伸手摸摸头，安慰道：“这大晚上两巴掌格外清醒，省的我去做混账事。”

　　“怎么会有人——跟祖父同名？”兰青尚且还在怀疑中，避开他的触碰。

　　宁朝手一顿，像是浑不在意，随意望向四周，笑道：“他自己定的，我父亲是个大孝子，怎敢违背。”

　　“你祖父这样的人，世所罕见。”

　　“不务正业，败坏家业，又懒又促狭。这是我们宁氏家门不幸，是以一代不如一代，命中该穷，命中该贱。”宁朝说这话时长叹一声，说道。“此处偏僻，不过也是块风水宝地，不过我是不来这儿上坟。”

　　“人哪有给自己上坟的。”

　　兰青后来缓过神，整个人萎靡不振，像霜打的茄子。

　　宁朝不在意这些冒犯，折腾过后月已偏西，他再次扛着宋诩上路，一路上忍不住抱怨，兰青替他提刀，人是愈发沉闷。

　　她难不成是因为本就害怕宋诩，今儿见他栽秧了，那一股子恐惧全都移到了宁朝身上么？

　　宁朝是惯会黑吃黑的人，若论起来，反倒是要比宋诩更下作。

　　两个人回到小院子里，她累的没有半点睡意。宁朝煮夜宵，一顿饱餐后兰青总算神魂附体。

　　“你打算怎么处置宋诩？”

　　宁朝一个人洗碗，闻言坏笑道：“能怎么处置朝廷命官，不过就跟着他一道去帝都罢了，顺带捎上他的老师。如今他吃的是断肠散，若是要治我，咱们就两败俱伤。”

　　他什么也不担心，极为豁达的样子险些欺骗了兰青。

　　“你是前些日子就想好了今日这个圈套么？”

　　“故意带着我，引他去庙里，在墓室中又故意诓他背书，看书，消磨他的警惕。欺他武力并不及你，早已备好的毒喂给他。”

　　宁朝不置可否，慢条斯理擦净手上的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眼里意味令人琢磨不明。

　　“做任何事，都要讲究你情我愿。”他转过身，定定注视面前的女子，年纪不大，人也胆小，偏就合他心意。

　　“宋诩强迫你的时候，但愿妹妹能像我一样。”少年微微一笑，“要么就杀了他，要么就反客为主。受人挟制摆布，永无出头之日，这可不是宁朝的作风。”

　　兰青像是被他有所感染，只是又叫另一些思绪阻拦，眼中黯淡，叹了叹。

　　时候不早，两个人皆洗漱罢，宁朝还有的忙，兰青吹灭烛火窝在被窝里。

　　她望着床上的承尘，眼眶一热。

　　宁朝虽是吊儿郎当，可也胜过诸多人。

　　不像她，只是长了一副好样貌。

　　认字的时候便显得十分艰难，宋诩看过的东西一年后依然可以清晰地背出来，而她对着昨儿教的字有时还是脑袋空白，时常遭他嘲笑。

　　零零碎碎学了些，等他事忙便断掉。后来学针线，庄子里的老嬷嬷更是数落多了。算来如今十五六岁，身无长处，连相交的朋友也找不出几个。

　　兰青沮丧得心里发酸。

　　大抵是心里羡慕，她翻来覆去，长吁短叹，生出一丝恼恨。

　　若是她有父母，没有卖身为奴，没有遇上宋诩，日子还会是这样么。

　　大抵是天微微明，宁朝小睡了会儿，柴房里宋诩已经悠悠转醒。几声鸡鸣，隐约可以听见墙外的人声。

　　他动了动，发觉身上被绑的死紧。

　　宋诩回想起墓室里的一切，渐渐地放弃挣扎，冷冷望着顶上的蛛网。浑身酸痛，又冷又饿，他面容呈现出一种苍白之色。

　　不知过了几时，有人打开柴房的门，被这眼前景象吓了一跳。

　　“宝源哥哥！”

　　蚕宝去找人，但宝源不知所踪，她闹得动静吵醒宁朝，为了再有片刻歇息工夫，他吩咐蚕宝喂点饭食给宋诩续命，不要给好脸色。

　　身份上他只说这是个穷凶极恶的采花贼。

　　如今宋诩倒在地上紧抿着唇，蚕宝把盆往他跟前推，没好气道：“赶紧吃吧！”

　　宋诩闭上眼，俊秀的模样似乎与穷凶极恶不搭边。可她就是一根筋，往日里被宝源灌输他的思想，对着这般好皮囊的男子，犹如对着洪水猛兽。

　　“你在跟我作对？要我喂你吗？”

　　宋诩嫌她聒噪：“滚。”

　　“你要造..反..了！”蚕宝叉腰，一.屁.股.坐上去，“在姑奶奶面前造次，你别想好过了。”

　　宁朝在窗前饶有兴趣瞥着，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