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奴》七月闻蝉

49、第 49 章

　　窟窿洞上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凭着声音，宁朝不须看也知道是宋诩来了。

　　他像是很恼火，手指搭在眉骨上侧用力揉了揉，啧了声爬起嘲笑道：“什么时候尾随来的？倒像是只耗子，却才半点声响皆无。”

　　宋诩此番只身带了是个护卫，钻到佛塔当中贴身三个护卫跟随。他朝底下看，火把被点明，映照出他们两人姿容。

　　“论这打洞的本事，朝哥儿是行家，我还以为你要带着兰青逃掉。”宋诩找到兰青的身影，笑言道，“到这个地方，不容人找，要做什么呢？若是有危险岂不是无人知晓，我这才跟来。”

　　“说罢，这是做什么妖，黑漆阴冷，怕不是好地方。
　　”
　　宁朝哼笑着，反而朝宋诩招手，喊道：“下头风景别样之好，小宋大人下来瞧瞧便知。”

　　宋诩见他嘴硬，未曾恼怒，看向兰青问道：“不怕鬼了？”

　　他声音放的柔缓，身后俱是火光，一身青白衣衫，乌发用竹节纹簪子绾起，白净温良，十分具有迷惑性。

　　兰青盯着宋诩，而宁朝余光一错不错注意着她的动作，人却仍旧装作不在乎的模样，抱着手臂贴墙避开照在身上的光芒。

　　兰青下定决心不跟着宋诩，于是点点头。

　　谁知下一秒就见上头的青年也翻身越下来，他身后的护卫紧跟其上，顿时又激起一阵灰尘。兰青唬了一跳，黑暗里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拉到身后。

　　淡淡栀子味道袭上来，宁朝拍拍她的背，低声嘱咐道：“牵着我。”

　　火把举起，宋诩看到两个人黏在一块，不悦道：“我下来就叫我看这个？”

　　宁朝懒得在这样的环境里激怒宋诩，笑了笑说道：“自然别有洞天。小宋大人大抵是轻易不肯回去，那便随在下一道去里面探探如何？”

　　“把兰青给我，你要找什么自去便是。”宋诩不吃他这一套，显然不愿意深入其中。

　　初来古刹便觉得阴森森寒气颇重，一路见枯败景象更以为不祥。

　　“小宋大人真是痴情种子。”

　　“可惜在这儿不知道能不能冒出头。兰青是在下的妹妹，不是说给就给的。”宁朝嗤笑一声，眼神凝住，手捏紧兰青。

　　宋诩淡淡望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紧不慢道：“你以为我信这些么？她便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自幼过来，兰青就在我身旁。这先来后到之理，不须明说。况且你如今一介平头百姓，真要与官斗？”

　　“逐兔先得。”

　　兰青感到被人捏紧后便隐隐拔腿想跑，这后头有路，只是一片漆黑，不知前路总令人心生胆颤。
　　宁朝听他说够了，故意沉思着，过了会却是叹息一声，抬眼幽幽道：“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道理说不动在下。”

　　话一出口他便着紧扯人便跑。

　　宁朝能夜里视物，比起兰青那双招子可谓是灵敏至极。身后立马追赶的人不明此处环境跟路径，火把的光束摇摇晃晃，伴着脚步声衬出十分紧张氛围。

　　这佛塔底下所建造的场所七拐八绕，宁朝跑的快且又拉着一个人，不见半点犹豫。只消看见路口便要拐一拐，以至于已经不记得走了什么路。

　　兰青回头看已然没有那摇摇晃晃的光亮，只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耳畔。

　　她掌心起汗，在宁朝身后忍不住问：“我们这是要躲到哪儿去？”

　　宁朝放缓脚步，他听到兰青粗重的喘息声，心知她此刻大抵是吃不消了，于是说道：“先跑就对了。这里面我只知道藏了宝，至于究竟如何，这会子正好探探，左不过咱们就死在一块。”

　　兰青嫌不吉利，鼓励宁朝：“不管如何，不能放弃，宋诩也在这里。若是我们都死了变成鬼，岂不是死了也不安宁。”

　　宁朝忍俊不禁，摸摸她的头开始放轻脚步。

　　兰青复捧出夜明珠，只见这底下甬长的通道两侧已经显出壁画，色泽鲜艳，一路看过去，是宴席上的景貌。

　　尽头两条路，兰青左看右看，犹豫不决。

　　“这可如何是好。”

　　宁朝端详着两条路，半晌笑了笑，道：“无论走哪条路，你我都在一起，不必选了。”

　　他微微挑起眉，拉着兰青头也不回跑向左边的路，夜明珠光照有限，此刻墙上一行字映入眼帘。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今我不乐，岁月如驰。”

　　是曹子桓的《善哉行》，兰青不解其意，只能由宁朝拉着继续前行。两个人走的路愈发窄，渐渐地肩擦肩，最后只能一人在前一人在后，匍匐往前。

　　宁朝一直都在跟兰青说话，冷不防听到兰青问他：“这儿路如此窄，到尽头若是没路，我们出也出不去了。”

　　宁朝笑道：“出去就一定要转回去么，你到时候往回退便是。”

　　兰青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转而又问了个问题：“要是前面遇见宋诩如何？”

　　黑暗里就听到爬行时衣料与地的摩擦声，她只是忽然想起来，这时候自己反倒是忍不住先道。

　　宁朝一停：“那我就赶上了，届时我咬住他，你赶紧跑。”

　　兰青还只顾着低头傻笑，猝不及防往他身上一撞。

　　诶呦了声，少年声调微扬，淡定问：“很好笑？”

　　兰青愣了愣，或许觉得这是宁朝能干出来的事，立马摇头，手也把他的衣摆扯了扯：“我开玩笑的。”

　　“快走快走。”

　　他在黑暗正好快到头，伸手朝前摸了摸。

　　前方是是砖砌的一整面墙。

　　宁朝用刀柄猛地凿开，却见莹莹明星遍布眼前，霎时在黑暗中劈开，令人犹如进入仙境。两个人从凿开的洞里相继爬进去，未有想象中的珠宝遍地，琳琅锦绣，正中央只一座三层土台，空空荡荡。

　　兰青诧异极了，四下探遍并未有任何特殊之处，说是藏宝之地，亲眼一见却将人拉入谷底。宁朝警惕打量周围，最后在墙上发觉先人凿刻过的痕迹。

　　不看则已，一看他神色微妙，手握紧刀柄笑也笑不出来，闭了闭眼，长长一叹。

　　原来墙上刻的乃是——

　　“筵前无乐，看吾舞剑。”

　　“看我筵前使戟。”

　　宁朝：“……”

　　他把漫无目的的兰青牵着，借着明珠光芒，将四下墙壁上的字迹一一看罢，额头青筋直跳。

　　“竖子欺吾年老，吾手中宝刀却不老。”

　　又是：“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

　　兰青识得一些字，看罢惊呼道：“你祖宗怎么写了这么多打打杀杀的话，宁氏祖辈难道是将军么？”

　　宁朝无奈地点点她的额头，苦笑道：“这分明是湖海散人的《三国志演义》，瞧这字迹，不是祖父的又能是谁的。难怪他会留下只言片语，原来早已来过，此间空空荡荡，兴许曾经有过财宝。”

　　墙壁上所镶嵌的皆是夜明珠，兰青一比对，竟与手上的一般无二。

　　宁朝被自己家的祖宗戏耍一波，顿时没了兴致，人悒怏不已，提起刀已准备原路返回。

　　只是未到方才洞口，忽有微微火光亮起，兰青身子一僵，慌乱之后小声道：“我们来时路如此狭窄，而前头砖墙完好，你祖父若是离开此地兴许有别的路。”

　　宁朝盯紧那儿，浑身是紧绷的，但见人爬出来，瞬时又呈放松姿态。

　　宋诩掸了掸衣袍的灰尘，面色苍白，咳嗽几声后皱眉看向四周，似是抱怨。

　　“给自己修的墓？”

　　“如此简陋，给自己一个人预备倒是足够。”青年袖手，静静观望后淡声说道，“朝哥儿是识趣的人，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宁朝一言不发，兰青挡在他跟前，宋诩显然对她恨极了，眼神渐渐暗下去，然后伸出手，意思不需明示。

　　“你会背诗吗？”

　　他正要将人捉回来，宁朝忽抬眼，轻声问道。

　　两个人距离不远，宋诩侧过身，仿佛是诧异于此，失笑道：“你糊涂了，这个时候要人背诗？”
　　宁朝指着他身后，道：“你能原路返回，才算本事。”

　　宋诩默了片刻，扭头望向那个唯一入口，不知何时封的严严实实，悄无声息。他与三个护卫皆背对此，不及宁朝，竟是亲眼看罢，故意任其自封。

　　“墓中玄机，你早已知晓？”

　　宁朝故作高深，笑了笑说道：“我们家建的，我虽不才，略有所知。小宋大人要带人走，怎么着也要找到路，你若是能找到路，我便让兰青跟你走。”

　　他扶着兰青的肩膀，掌心温度发烫，渐渐将人拉回身旁，恨不得要黏在她身上。

　　兰青不知宁朝要打什么主意，这时候顺从地点点头，宋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移动，终了冷笑一声：“我可不信。”

　　吩咐跟来的侍卫寻找通道，他自己也将壁上字迹看过一回，显然是一头雾水。

　　“你有想法？”

　　宁朝唔了声，指着角落里一处，看着极为隐蔽，不妨落入宋诩的余光里，他半信半疑亦放眼望去。

　　而后宋诩吸了口气，眼神一凛，兰青极为熟悉他生气时的些微反应，顿时抓紧宁朝的腰身。

　　“他什么都没动，那儿本就是如此。”

　　宋诩面容冷淡至极，手抚上字迹，忍不住讥讽道：“你家祖宗倒是有远见。”

　　原来那儿刻的是——虽死生不测，而攻书学理为惟一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