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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中无树影无波(下) ...

  •   幸存弟子的惊叫声惊动了紫萱,她猛抬起头,只见锁妖塔的断橼碎石如雨点般砸落下来,刚刚修复的锁妖塔,竟崩塌得比前次更为厉害了!

      她心头大震,身子也不由得踉跄着退了几步,喃喃道:“果然...这,这合该是我的宿命...”

      他惊于这更形恶劣的现状,一转身见她面色惨白,他心下怜惜,忙道:“你且不必忧心,凭你一人之力自然难成,但若有我师父及四位师叔相助,或可成功!”

      她极缓极缓地摇头,转过脸,仿佛要将他的容颜刻在心头一般。她那不复往日神采的双瞳就那么凄然地瞅着他,然而凄然中,却又闪动着一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半晌,她轻轻地道:“这么多年了,我为了心中的那份贪念,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对不起娘亲,更对不起青儿。”

      她异常平静的语气令他心头惶急起来,他握住他手,却乍惊于她肌肤的冰凉,一股浓浓的不安袭上心头,“什么贪恋?什么使命?紫萱,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大急,“青儿,青儿又是谁?”

      “青儿她是--”

      她顿住了,终于还是把那呼之欲出的答案咽了下去。一碗孟婆汤,释尽前世情,良人既已忘却,又何必点醒...唇边泛起一抹令人怦然心痛的微笑,她接着道:“她和我娘一样,对我很重要。长卿,她对你...也很重要。”

      “我?”他已经完全无措了,“紫萱,你到底在说什么?”

      她伸出柔若无骨的双掌,轻怜地捧住他两边脸颊,用她与生俱来温柔如水的声音继续说着:“我用水灵珠修炼,想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可到头来,终究是一场梦罢了...对不起,一直隐瞒了你。长卿,你多保重。”

      她说完,不待他有所反应,蓦地收回手,瞬间将最后一点生命之火也释放出来了。于是刹那间,所有人,包括他,都被封印在她布下的结界内无法动弹了。

      散尽灵力,还不够么...认命吧!

      她踏上塔阶,凝视着遭破坏的锁妖塔存亡之阵--五灵阵。

      只差水灵珠,就可以五灵合一了。

      她念动了咒语。

      紫气氤氲中,发髻散开了,一头如云的秀发顺肩而下,如破茧般,裙衫落尽,蛇尾现出...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他。

      “紫萱!”

      风雷火土四灵珠各归各位。她转过脸,与他视线相撞,千言万语来不及说,只留下这匆匆一眼!

      他心头剧震,耳边,隐约响起似曾相识的誓言--

      萱花寂寞红,亭亭发几丛。凝露仰宿雨,窈窕舞熏风。宜男不忍佩,仙人岂相通?解语朝暮伴,忘忧了残生!

      萱...萱儿!

      他记起来了!泪水顺颊而下,而一个满足而幸福的微笑,却在脸上慢慢扩大。

      永别了,业平。

      青儿,娘对不起你,娘真的,很爱很爱你。

      紫气骤消,她带着已与她融为一体的水灵珠,于瞬间封印了五灵阵。

      “不!”一切发生地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要承受这令他撕心裂肺的痛苦了。紫萱已去,她布下的结界便自行消失了,他扑向五灵阵,眼泪夺眶而出。“你...为什么!”

      “身咒!”同样自结界中脱身的清微及四位师弟也是大吃一惊,万没料到她竟会动用身咒,以身封塔,一时间全都怔了。这女子,他们曾视她为妖孽,一心欲除她而后快,可结果,她却不记前嫌,替蜀山消去这灭顶之灾。她尽可以袖手不管,就算身为女娲后人,以保卫人类为己任,那么,散尽灵力已是仁至义尽了!然而,她却动用了身咒...

      女娲后人死后不入轮回,从此烟消云散。

      这一番变故,使得最是坚守六界之分的清微,也不由得心下惶然了。

      五灵阵终于被牢牢地封印住了,锁妖塔,真正恢复了平静。

      塔阶上,一件紫色的苗裙静静地躺着。

      他伸手捡起,余温犹在,再抚上那被牢牢封死的五灵阵门,徒劳地想捉住最后一丝属于紫萱的气息,而触手冰凉的石壁,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幻想。他身子一软,终于跪倒在地,眼泪滚滚而下,“紫萱...”

      “拿开你的脏手,你不配碰她!”

      他一惊,抬起了头,“谁?”

      没有回应。

      “阁下到底是谁?意欲何为!”他心中一动,“莫非,你就是破坏锁妖塔之人!”

      男子不置可否,“你该死。”他冷哼,“小小人子,也妄想救苍生于水火,若真有心,为何不顾惜你最亲近之人!”

      最亲近之人...他心中一痛,“紫萱...”

      “哼。为了你自己的私欲,就可以牺牲别人,你听着,紫萱死了,你怎能独活!”

      他一下子便被牵引住了,喃喃重复着男子的话:“紫萱死了,我怎能独活...紫萱死了,我怎能独活...我,还是追随紫萱而去吧!她已不在,我怎能独活!我是该当一死以谢紫萱的深情!”

      他心念一定,执起手中的佩剑便横向颈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长卿!”

      语音未落,便见寒光一闪,一片狭长的薄冰电光火石般撞向他的剑柄!

      “铮!”

      黑漆漆的房间里,油灯燃起来了。

      他神智一明,猛睁开眼坐起身,“紫萱?!”

      昏黄的灯光下,一袭紫衣携着淡淡的萱草香,悄然拂面而来。

      她弯腰捡起被击落的他的佩剑,放在桌子上,再取过茶壶,满满地斟上一盅递到他手中,“先喝杯茶,压压惊。”

      微弱的灯光下,她右手食指指甲轻轻划破拇指指腹,不着痕迹地把一滴血渗入了茶汤中。

      他浑然未觉,在她温柔地几乎让人心醉的声音里,他不疑有他地接过茶盅 ,顺从地喝了下去。“紫萱,”他放下茶盅,定了定了神,“我方才梦见--”

      言方及此,心中却蓦地一片空白,整个人像突然被抽空所有记忆般无措了。他猛地停了口,只是惊愕地望着她。

      她蛾眉微挑,“长卿?”

      “这么夜了,”他一脸诧异地,“紫萱,你怎么还不回房去休息?”

      她微微一笑,“我这便去睡了。你...好好安歇吧。”说罢,她站起身,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角,然后吹灭油灯,缓步走了出去。掩上门的那一瞬间,笑意尽褪。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一艘造型十分雅致的木船静静地漂浮着。船头甲板上,一抹纤细的身影,正迎着湿湿的海风,悄然而立。

      她凝望着右手拇指指腹那道细细的划痕,面容沉静,眼中却盛满浓浓的不安与惶惑。

      “长卿,”她喃喃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对不起,我无心对你下蛊,只是,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为好...”

      忘忧蛊不会伤身,只是会洗去受体中蛊前最强烈的记忆。

      梦境暗杀术!如此高深的暗杀术,究竟是谁,要对长卿不利呢?而且,那个梦境...

      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远方黑压压的云层,一手抚上额上的紫晶抹额,被禁锢的灵力在眉心流转,在掌心发烫。

      那么逼真的梦境!难道,我真的无法摆脱宿命,而我所绸缪,也终将会是一场空么...忧伤,在她的脸上弥漫开来,“不,不管怎样,我不会放弃的。只要还有一天的时间,我都要努力下去,我...足足守了三辈子啊!绝不...放弃。”她心念一决,便不再为此事多想,毅然回身,转回了船舱中。

      而与此同时,远处浩瀚的云海深处,一声几不可闻的,令人怆然悲痛的叹息,正隐隐传出,在阴霾的夜色中,弥漫,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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