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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信人间有白头 ...


  •   一

      “你信人间有白头吗?”我不知是在问人还是问己,只是远远望着窗外皑皑一片,莫名有些感伤。
      我病了。自立冬那日第一场雪病到今日,三十一日了。
      我等的人,他从没来过。
      锦绣倒药的时候还在安慰我,说近来边关战事吃紧,陛下自是繁忙了些。
      我只笑笑,我知道的。话音刚落,喉咙里腥甜一涌,猛咳了起来。
      锦绣吓坏了,忙用手绢擦着我的嘴角,末了把手绢一卷,藏了起来。
      “娘娘,没事的,太医说把淤血咳出来好得快。”
      上面泛黑的血迹,我不是看不到。但我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声音细小到自己都快听不清了“会好的……”
      会好吗……

      九岁的时候,阿娘也病了。阿娘长得很好看,听爹爹说,当时可是用了三十袋米将阿娘娶回的家,那时候三十袋米可贵了,娘说贵过家财万贯。
      可是阿娘病着的时候不好看,三千青丝落了满地,面色也惨白地可怕,她却日日坚持梳妆,我撑手倚在一旁看着,总觉得她眉眼间有胭脂都盖不住的落寞。
      我想我现在也不比阿娘好上多少,毕竟,我连梳妆的力气都没了。
      年轻时,谁不爱对镜扫娥眉,只是如今,少了那个看的人。

      今日难得天放了个晴,昨夜又是一场大雪,外头白皑皑一片,明媚得喜人。
      “锦绣,扶我出去走走吧。”
      “娘娘!这外面正化雪,凉得紧,你的身子……”
      “我就想看看雪……你就从了我吧……”再不看看,怕是就没机会了……
      我撑了撑手,废了好大劲方才起身。

      我自小就犟,认定什么,便是什么。此生不悔,生死不计。
      可是关于景临……我不知该不该悔。

      二

      定安十七年元宵,长安城热闹得不行,漫天烟火耀眼。舞狮的,耍剑的,还有我最爱看的表演杂技的,应有尽有。

      爹爹是老书生,思想……迂腐。这话我只敢同锦绣在背后悄悄说。
      他平日了总念经似地同我唠叨,说什么姑娘家要三从四德,要足不出户,要……我总听了前三句就打瞌睡,再醒来便是他教板拍我背上的时候。
      爹爹每每看着我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还老说连太子他都下的去手打,就是拿我没办法。
      我年纪小,但是不傻,我知道爹爹敢打太子是因为他是太子傅,爹爹不打我,是因为我娘。自我娘死后,爹爹待我更甚从前。我也整日里无法无天地闹腾,在长安城的大家闺秀里也算混出了点名头。

      今日春光正好,微风不燥,正适合我翻墙。
      锦绣昨日里才挨了训,不敢青天太白日随着我折腾,只敢晚上了再来寻我。
      没了锦绣的协助,我只是力不从心,一脚踩滑,跌下了墙头。

      老天爷呀,我可是脸朝地啊!!!
      奈何苍天怜悯我,我睁眼时竟没与青石板面贴面,我贴着的竟然是……一个小公子?!
      小公子脸红得紧,却好像长得还不错,我微微抬起头,打量着被砸晕的他。
      他长的是真好看,面若冠玉,棱角分明,唇倒是红了,就是不知道齿白不白?

      “你……还不起来?”当我手指贴上他的唇,正打算把嘴掰开看看是否齿白时……他说话了!竟然……没晕?!
      我被吓了一跳,忙皮笑肉不笑道“起!马上起!”

      他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才发现他竟比我高了许多。身姿修长挺拔,很有少年风气,惹得我目不转睛盯了他良久。
      他垂头整理衣襟时,我点了点他长长垂着的睫毛“你的睫毛真好看,上面像落了三月的春光!”
      “那是柳絮。”他咧了咧嘴,笑得无比假。但是很好看。

      我这人很庸俗的,喜欢好看的皮囊,有趣的灵魂嘛?可以进一步了解呀!所以,我喜欢他。
      我忙跟上正打算进门的他,结果……他对着我家管家微微行了个礼,把这府上真正的主人关在了门外?!
      这些年我常调戏良家美男,没少吃闭门羹,这点小耻辱?能忍!

      我甩着根稻草绕了长安城一圈,连最远的那个小渔村都没放过,方才赶上夜市。
      我找了家最大的烟花店,往空中放了暗号,马上便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呦呵,今日这锦绣倒是机灵又麻利。
      “锦绣锦绣!我是洛安洛安!收到请……”咦?一转头,我发现对面不是锦绣那张苦瓜脸,而是一袭青白绣花的宽厚胸膛?!
      “我叫景临,认识一下?”

      后来,我一直在想,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病,那么喜欢他?或许是那日春光正好,微风不燥?又或许那柳絮落得刚刚好,落在了他眉梢,也落到了我心上?还或许,他那么轻轻一问,我抬头一声“好”时,正窥见烟花落了他一身,明媚又绚烂。

      三

      最近我常爱发呆,竟也爱上了回忆往事。
      记得母亲病时,总爱给一遍遍写信。她明知不会有回信,依旧日日写,写时嘴角总会勾起我看不懂的笑意。
      如今,我也算明白了些许。等待让人觉得余生无比漫长,期待又让人对这漫长余生无比盼望。
      可是,若有一天,不想等了……又该如何是好?

      午些时候,月前进宫的端妃终于记得来问我一声安了。
      那姑娘我听说过,模样生得机灵,人也机灵,最爱爬树翻墙,倒是与曾经的我有几分相似。
      她入宫没多久,便喜承恩泽,怀了龙嗣。景临该是高兴得不得了。
      她没行礼,径直坐到了我身边,那位置早些年是景临坐的。不过如今她有了孩子,任性张狂些也正常。
      她不语,我也不说话。只招了招手让锦绣给她上了杯茶。
      那茶端的好不好的,要上她手就歪了。这样的老把戏这些年在宫里演过不少,我自然看得破,便机灵地把手伸过去接了个正好。
      这冬日的茶水都是烧开的,自然烫。
      景临是随着太医一起来的长安宫。
      “没事吧?”
      “没事,我乏了,你走吧。”
      我转了个身,把脸侧向里面,不去看他。不自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里蜿蜒渗进了枕头。
      我不是不想见他,只是怕好久不见,现在的样子会记得太牢,抹淡了我拼命回忆了千万遍的曾经少年模样,那就不好了。
      他果真气了,摔门而去。
      自他当了这九五至尊,他的脾气便越来越不好了。
      记得原来我病了不吃药,他可以耐心哄上我一天,把好吃的放在我面前,一样一样喂我尝。

      “锦绣?”
      “娘娘,我在。”
      “掌个灯吧。”
      “娘娘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就是忽然想写信了。”
      我自小便不爱习字,倒是这年余写的东西特别多。我原来总特别不喜欢那些矫揉的深闺怨词,总觉得天大地大,开开心心最大。
      没想到,如今,我执笔在写的怕是另一帧《长门赋》了。
      近来越发觉得头昏,才落了两字在纸上,胃里就一阵翻涌,又咳了起来,这次没忍住,嘴角的血滴落在纸上,刺得人眼疼。
      我怕一旁打盹的海棠看见,忙带血的信纸丢进火盆里烧了。
      看来,老天也不愿我与他再多说话了……

      关于我与他,爹爹曾万般规劝过,可我终究没听。

      四

      自那时相识后,景临常来我府上走动,次次都带些皇宫里稀奇的玩意儿来。其实那些玩意儿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他每次总笑得温温柔柔,修长白皙的手上不论捧着什么,都让人欢喜非常。
      从那以后,我便不爱出门了,我有要等的少年郎,长安风光都不及他。

      我同爹爹说我要去赴宫宴时,爹爹吓了一跳,道他这足不出户的女儿,终于开了窍。
      每月十五的宫宴,说白了就是皇室朝臣的青年子弟闺阁小姐的见面会。爹爹曾不止一次暗示我,我年纪不小了,该说个人家了,而这宫宴的成功率不亚于月老。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能唬得了我?都听他们说了,宫宴里喜结连理的,十有八九都不得善终。为什么呢?他们只说,皇家嘛,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原来不好奇,现在忽然想试试水了。

      我坐在爹爹旁边,一边给他倒茶一边伸着个脑袋四处张望。遍寻不得意中人,倒是把茶洒了一桌子,害我丢了个不大不小的脸……
      在爹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我识趣的耷拉下脑袋,不敢再造次了。

      在周围人对我指指点点时,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双熟悉的手,他手里拿着我前几日绣给他的那方手帕。我第一次绣,线脚歪歪扭扭的,我明明绣了只牡丹,他竟笑着夸我说“这凤凰绣得不错。”

      不管嘛,他喜欢就好。我接过那手帕,往桌子上一铺,把水擦了个干净。在一众更加诡异的眼神中,挪了挪,拍了拍旁边的坐垫“坐下想聊聊?”
      “好。”他微微勾唇一笑,又笑得我心头一颤。

      我本不爱张扬,但于他,总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我的,谁都碰不得。
      很明显,他也同意了。

      我喜欢一个词,叫两情相悦。

      自宫宴一事后,周遭说我的人便更多了,大多是四皇子风华绝代,怎的就被我这么个不识礼数的给圈住了。我也不知道缘由,我自认为是缘分,看对眼了,哪有什么配与不配。

      可爹爹说,让我离他远点。
      为什么呀?他那么好,爹爹不是同他走得很近吗?
      傻姑娘,你懂什么?!

      爹爹将我关了一个月禁闭,他来了问到我,旁人只回他说我出去游山玩水了。我们心有灵犀,他自是不会信。

      也不知他哪里弄得了只机灵的鸽子,白花花的,我给了取了名,唤作初雪。
      景临日日就蹲在墙角下借初雪与我“飞鸽传书”,说的都是些:今日过得如何?吃了什么?看了何书?之类的无聊话,我却觉得有趣得不行,锦绣在一旁嘲笑我,就这么几个字,把你高兴成这样?

      锦绣哪里会懂,有些人啊,他一说话,你便欢喜,没有缘由。

      日久天长了,我有了个大计划,我决定带他私奔。问他好不好时,他大大写了个好字。我抱着那字条睡了一晚,梦到了我们远离长安归隐的小村庄,那里有牛羊,有水车,还有漫山五彩的繁花……
      虽然最后我才翻了个墙就被逮回来了,但我与景临说起这事时,都无比骄傲。

      五

      “娘娘……初雪……”
      看锦绣的神色,我已猜到七八,心里咯噔一下,梗得难受,却还是强挤出笑颜“它算是解脱了,找个好地儿埋了吧……”

      除了那满箱子的小字条,我与景临间,剩下的就这只鸽子了……现在,它也不要我了……

      当晚,我只觉得冷得紧,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锦绣一直跪在我床边哭,我想抬手摸摸她,总只能很小声道了句“没死……不哭……”
      我亏欠锦绣,亏欠爹爹,亏欠洛家,想来这短短二十余年光影,唯一不觉亏欠的,只有景临。
      “锦绣……我想爹爹了……”
      “娘娘,你莫要胡思乱想,若是想老爷了,明日便派人去溪乡烧些纸钱上些香。”
      “我……”对不起爹爹。

      当年太子逼宫一事闹得很大,爹爹是太子傅,自然免不了干系,落了难。

      彻查此案的是景临,父亲入狱那日,他悄悄把人给放了,爹爹不肯逃,只拉着我说,他对不起我娘,是他活该。
      爹爹负了我娘,害她在溪乡等了他九年。什么“待我金榜题名,许你富贵荣华。”娘说他是骗子,却到死还叮嘱我记得去拿庙里她新求的平安符。娘怨他,但终是恨不起他。我让他不痛快了七年,也是为了气他,如今见他如此苍老跌坐在面前,心里说不清滋味。

      我知道,若我求景临,他会不顾一切带我和爹爹走,可是,我不能。长安是他的家,他生在皇家,荣时天下称赞,若勾结乱臣贼子,便天下谩骂。
      查着查着,爹爹早些年为了上位做过那些旧事被翻了个干净。我知道景临遮掩了不少,但罪名算到最后,至少抄家。
      景临当夜来天牢劫走了我,说什么江山社稷的,他不在乎。他因此案立功,昨日才行了太子礼。
      我同他唯一一次吵架,也是在那时候。最后,他还是把我敲晕带走了。

      我再醒来是,才听说狱卒没认出劫狱的是太子,放了箭……
      我在他床头守了三日三夜,哭到都没眼泪了,他方才醒来,摸摸我的头,说一切都会好的。
      我点了点头。

      我最后一次去见父亲,是劝他招供。爹爹招了,太子必死无疑,老皇帝就剩景临这一个儿子了,到时候以死相逼定能保下洛家。

      想来这是我与爹爹第一次促膝长谈。他同我说了许多景临的秘密,其实那些我都知道。
      景临那么聪明,又常来洛府走动,明白人都知道,绝不可能只为了我。
      可是年少时,相信很多事,喜欢就够了。他喜欢天下,我喜欢他,不矛盾的。

      “傻丫头。”爹爹从容签字画押后,摸了摸我的头,同我说着他对我娘的亏欠……再没醒来过。
      太子傅畏罪自杀,更坐实了先太子罪名。而我,成了为了太子妃之位连亲爹都能谋害的蛇蝎。

      “我只有你了……”成亲那晚,这话我同景临说过,他温柔抱着我,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只有你了……”今日这话再说来,确是对着锦绣了。锦绣为了我,终身未嫁,一个姑娘好好的一辈子都用来守我了。
      “我困了……”
      “娘娘!不能睡!娘娘!”
      我眼里的锦绣变得模糊,我渐渐失了知觉……

      六

      想来我与景临也是有过静好岁月的。
      那时他才登基,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我却常会在送莲子汤的路上遇着正朝长安宫赶来的他。
      他身后总会跟三五个小太监,抱着今日要批的折子。

      “你不在,朕都无心朝政了。”这么多人在,他也没羞没臊,戏谑地刮刮我的鼻尖,然后将莲子汤几口喝个精光,又让我替他擦嘴。
      “都成皇帝的人了,还这么胡闹,我是不是亏了?”
      “亏了又如何?朕这辈子是赖上你了!”
      我无奈笑笑,发现自己更喜欢这无赖了。

      我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我幼时受过重伤,又没好好调理,景临犯事那次,我又在父亲门前跪了一夜,自那时开始,身子就一直不太好,老是咳嗽,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最后请大夫来看,说我没法做母亲。
      景临把太医拖出去后,一直安慰我说没事的没事的,从哪个亲王家过继一个也是一样的,还免遭了那苦。
      怎会没事?

      果真,过了一年,朝堂上的手就伸来了后宫。这一闹二闹闹进了太后耳朵里。
      太后在景临执意要娶我的时候,便气得上山修行了。如今这事闹得太大,她下山挑了好几个相貌品性极好的大家闺秀送进宫来。还拟了封位的旨,送到我宫里。
      景临知道我同意他纳妃一事,同我置气了许久。

      我自识理亏,做了碗莲子汤,前去谢罪。还在门外就听到了小太监报喜的声音。宋美人有喜了。
      莲子汤洒了一地,瓷片碎了满地,我忙伸手去捡,手上被割了不少口子,但出奇不疼。只是心里什么东西割得特别难受,我自认为很坚强,眼泪却还是不听话一个一个掉……
      景临吓坏了,宣了半个太医院来替我看手。他一直同我道歉,说他不喜欢那什么美人,他心里眼里都只有我……他只是喝醉了。

      我理解的。我笑笑,小心翼翼伸出包成了粽子的手,一点点将他皱起的眉头熨平“你知道的,我就是看上了你这幅好皮囊,你要是再生气,丑了,我就不要你了。”
      “不生气,朕不气。”他立马握起我的手,苦涩挤出个笑容,那扭捏作态的表情倒是把我逗笑了。
      “不过,我要你背我去看初雪。”
      “好。”所有话语里,他的好字最是温柔。

      我喜欢雪,打小就喜欢。小时候与母亲在南边,那里一年都雾蒙蒙的,除了下不完的雨,从没落过雪这么漂亮的东西。自十岁被父亲接来,长安落的雪,我一场没错过过。总觉得银装素裹的大地,望上去美颤人心。

      景临生在北方,却怕冷得紧,听打小服侍他的小顺子说,原来冬日陛下是决计不会出门的,有时候太后召他都装病推了。
      那场雪是我与景行一同赏的最后一场雪。他为我堆了个又大又丑的雪人。我靠在他肩上笑了半天。他只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说下次一定堆个精美绝伦的给我。

      七

      江书辞时是在雪化那日来找我的。
      其实他也没说些什么,就是随意聊了聊关于往事种种。

      江书辞是原来溪乡隔壁老江家的儿子,生得仪表堂堂,我后来审美的建立,与他脱不了干系。他比我年长五岁,待我很好,会陪我摸鱼抓虾。
      我是打心底里把他当成亲哥哥的。

      可是,他好像不是……他情绪十分激动的对我诉说了衷肠,说如何为我十年苦读,如何在官场铤而走险,如何如何……
      他来长安找我,我却已为人妇。

      我只道他无聊,转身正准备走,结果一把被他圈住了,他说,他现在有权有势,实在不行……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瞧着了门外拿着糖葫芦一脚踏进门的景临。他阴鹜得望了望我的身后,长袖甩得让人心惊,转身走时,将落地的糖葫芦踩得稀碎。

      第二日,礼部尚书因为不守礼节被革了官。
      第三日,景临又纳了了三位美人。
      我知道他生气了,可明明就是一件小事,解释开不就好了?可我去找他,屋里莺歌燕舞,他就是不见我。

      我找来初雪,工工整整写了一页对不起送到他宫里。原来我生气他便是这样哄我的。

      门开了,他轻轻扫了我一眼“洛洛年少时的眼光便如此好,那江尚书皮囊的确生得好。不过现在没了,有人偏就看不得好皮囊,把他划了。”
      “你!”我第一次看不懂景临的眼神和笑意,他笑得不再温润如玉,仿佛会吃人……记得他登基时同我说过,绝不滥杀无辜,一定体恤爱民。
      “我如何?我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身后一双白嫩柔荑附了上来,又是个精致的新面孔。
      我向来大度,却也觉得沙子碍眼。把莲子汤泼了他一脸,转身走了。

      我想我们之间,算是回不去了……
      后来他常常喝醉,身边这样那样的美人也越来越多。我只能远远看着,不敢问,也不敢说。
      细细想来,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大波大浪,只是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远了……
      我想,年少时那种炽热的喜欢,靠得就是两情相悦,其中任何一个淡了,此生便无疾而终了……

      八

      我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我碰着一个如玉少年的睫毛,同他说,你真好看。
      梦到了定安十七年的元宵,满城绚烂的烟花,那个少年轻轻拍我“我叫景临,认识一下?”
      梦到承德殿到长安宫那天满是五彩繁华的小道,他牵着我,像走不尽一样……他在那里吻了我,许我白头。

      “洛洛!”
      “你醒了……别睡……”
      “我守着你……再也不走了……”
      “好不好……”
      是他在叫我吗?他上一次叫我……好久好久了……
      当时他还说我身为一宫之主,锱铢必较。那是我便想,一辈子都不要理他了。

      可是,我做不到啊……
      我拼命想睁开眼,再望望他如画的眉眼,道声“好”。
      同他一起回忆岁月静好,一起勾勒白头偕老……
      若实在来不及,同他冰释前嫌也好。
      告诉他,我不喜欢好看的江书辞,我只喜欢他。
      皱眉喜欢,微笑也喜欢。无关皮囊地位,只因为他是他。

      前几日长安下了最后一场雪,今年十三场雪,你说巧不巧,我们恰好相识十三年。
      那日我坐在长安宫门口等了你一夜,等到睡着都没等到。雪化那日你来了,却才说上一句话就摔门走了……
      想来该是怪我自小任性惯了,若我也同宁贵人宋美人那样识时务,你也一定会像喜欢她们那样喜欢我的……
      那日我拿出凤凰手绢,颤着手写了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现在想来那字写得真丑,可是我真的尽力了,你要不嫌弃才好……
      景临,这次,该我生气了……

      最后我也没睁开眼,因为我眼前立着个翩翩少年,他直盯着我笑,阳光和着柳絮洒在他身上,看,他朝我招手呢……

      尾声

      定安三年冬,明德皇后薨。
      陛下赶来时,娘娘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娘娘把我看成了陛下,泪眼婆娑道:你看……马上立春了……不会再下雪了……

      那晚我第一次见陛下那样,发了疯似的召了整个太医院。
      人死如灯灭,怎么还医得好呢?

      陛下赐了半个太医院的人死罪,也没救活娘娘。
      娘娘安葬那日,陛下趴在鎏金棺材上哭得像个孩子。难怪娘娘老说陛下幼稚。

      娘娘死后,陛下倒是常来长安宫,带着三五个小太监,抱着一叠叠奏折,从下朝一坐就是一天。
      他也常同我问些这几年关于娘娘的往事。
      我只说,她这几年光阴,多半用来想你了。

      陛下只是笑笑,笑着笑着,面色沉重地盯着娘娘留的那箱字条上,上面覆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上面绣的花真丑,记得当时小姐拿与我看,非逼我评价,我也是看在她一双秀手被扎得千疮百孔才违心夸了句好看。小姐高兴了许久,说他一定会喜欢。

      “这手绢是娘娘从宁贵人那里抢来的,当时贵人拿它擦秋千,娘娘去要,贵人嘲弄道不过是张烂手绢。娘娘为这话赏了贵人一巴掌,陛下当晚还来宫里责备娘娘了,说身为一宫之主,如此锱铢必较。陛下随口一句话,娘娘挂了几年。前日端妃来宫里闹,娘娘还在自究处事是否妥当。”
      “我说好不负她的……”不知是否是我看错了,陛下好像落了泪,揪着手绢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喃喃道“我只是想气气她的……可她总什么都藏着,只留我一个人气……”

      陛下后面说了许多娘娘在世时盼了许多年都没盼到的肺腑之言,我大多没听,只立在那里看着他手足无措。
      看得出陛下锥心刺骨的难受,但比起娘娘这些年,只算是分毫报应。

      世事便是如此弄人,后来才知道,那江书辞是宋丞相麾下的门客,一路往上爬,让他为了权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对娘娘情根深种,不过就是想借着年少那点情分趁机陷害罢了……宋贵妃莫名被抄了家,哭着闹着骂陛下薄情寡义。

      陛下的脾气愈发不好了,朝堂后宫都常莫名生气。宫里没子嗣的嫔妃都被遣送出去了,也不知陛下从哪里听了些风语,处理了不少早些时候与皇后有纠葛的后妃,有些朝堂上占了人,陛下索性找了个借口一道处理了。

      想来陛下唯一和颜悦色相待的便是长安宫的人。长安宫的老奴大多向陛下请旨出宫了,走前陛下找他们挨个儿问了些关于皇后的芝麻小事,说上一件,就一锭黄金。
      有些为了讨陛下开心的,胡乱捏造出了许多皇后默默为陛下做的事。
      陛下听得乐此不疲,其实他该是知道的,那些话,都是自欺欺人。

      陛下近年来老得很快,才三十出头,已是满头白发了。
      又是一年冬,病重的陛下不知何时来长安宫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我打扫娘娘房里的时候透着窗外望去,这是今年的初雪吧?
      我收起擦干净的小玩意儿,放回了娘娘最宝贵的箱子里。尤记得去年下初雪,娘娘第一次喝酒,醉醺醺地扇扇我的睫毛,说:
      我再不信,人间有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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