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天下》江南老板

10、第 10 章

　　一个瘦削的身影从看台上缓缓站起。
　　人群中一片哗然。
　　殷怀玉立马飞奔过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咬牙道：“你疯了？”
　　连平瞥了一眼对面的高台，用力抽回手，“我要进神五营。”
　　殷怀玉道：“就凭你现在的身手，根本不可能进得去！”
　　“我知道。”
　　“知道你还上去找死？！”殷怀玉控制着自己的火气，软下声音，“你若真想进去，我答应你，比武过后，我天天都帮你训练，直到你能进神五营为止！”
　　“飞六营，连平——”考官疑惑的声音传来。
　　连平不再多留，绕过殷怀玉，往台上走去。
　　将军台上的张教头冷汗连连。
　　李纲瞧见了，奇道：“这么冷的天还流汗，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张教头忙道：“李校尉有所不知，这个......这个连平武功差得很，营里一个人都打不过。当初他报名的时候，我劝了他几句，可这人脾气犟，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要不是新兵可以自由参加比武，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来丢这个人的！”
　　李纲歪着脑袋，“连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张伤痕交错的脸便出现在了台上。
　　李纲立马坐直，指着台上道：“这个人我记得！当初他来报名从军的时候，我问他脸上怎么回事，你们猜他怎么答的？说是自己给自己划的！”
　　飞六营的几人都被这一出惊到了。
　　良久，姚知武才喃喃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韩奇和葛大壮互看了一眼，两人都一样神情迷茫。
　　姚知文没作声，倒是周堃冷静地说了句话：“以后有得忙了。”
　　新兵里，佟天石也是能叫得上名的人物，十战八胜，少有敌手。
　　知道对手是连平时，他也愣了，暗想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当看到连平走上来时，才明白此名此姓只此一人。
　　这样也好，他心道，自己倒是占了便宜。
　　连平面色镇定，心中却如有鼓擂。自比武大会报名截止后，她将报名的新兵的招式都仔细研究了一遍。有的胜于蛮力，但体力极容易耗尽，她只要避开正面交锋，总有希望将人拖垮。有的虽然身手敏捷，但缺了耐力，只要连续几次攻击未果，便会乱了心神，乱打一通，她便可以趁此时出手。总之便是各有各的优势，却也各有各致命的弱点。
　　唯有两人，明知有弱点，她却无论如何也打不过。
　　一个是殷怀玉，表面看着性情张扬，不可一世，但实则是个心活面软之人。对手只消面现痛苦，哀声求饶，他便不忍再动手。可比武大会上，即便他可怜连平，将胜利拱手让出，在场的几万士兵、将军台上的人定也不会同意。
　　另一个便是佟天石。此人身手虽不及殷怀玉，但力量与速度皆属上乘，毫无破绽。再加上他心智坚定，难为外物所左右，想要战胜他，基本上毫无可能。
　　连平虽然知道自己终归会输，但却不想第一轮便输了。也罢，她上台也并非是要赢。
　　她镇了镇心神，抱拳，“请佟兄指教。”
　　佟天石也抱拳，只道：“请。”
　　话落，佟天石迅速跨出一步，迅猛地朝连平挥出一拳。
　　连平虽然早有防备，但仍是慢了一步，还未躲开，面上便被重重打上了一拳。一张本就恐怖的脸，瞬间肿了一半。
　　台下立即传来一片嘘声。
　　老兵队伍里。
　　“......我没看错吧？这拳快倒是快，但只要学了点防御招式，避开绝对不成问题！”
　　“嗤，这种身手也报名？难道是这届新兵没人了？”
　　“哈哈，这小白脸活腻了，这拳都没躲开，接下来就只有挨打的份了！”
　　......
　　新兵队伍里。
　　“六营这只弱鸟，简直丢尽了我们新兵的脸！”
　　“唉，可惜了，只要再快一点，就一点，他就能避开这拳了。”
　　“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当初殷怀玉找他单挑，看着像是挑衅，实际上说不定是在帮他。就他这样的身手，上了战场就等于死，还不如离开军营，回去多活几年......”
　　“最基本的攻击都躲不开，不知道张教头作何感想？”
　　......
　　将军台上。
　　张教头如坐针毡。
　　达一门脸色阴沉，“张教头，平日可是训练得不够？”
　　张教头在心中将连平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大人，我们每日寅时起床，到了酉时才休息，训练时间比老兵们足足多了两个时辰！这个连平实在是个榆木疙瘩，训练比谁都勤，甚至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在练。可不管怎么练，他这功夫就是上不去，速度差别人一大截，力气更不用说，捏死只蚂蚁都费劲。要我说......他就不应该进军营！”
　　李纲冷哼了一声，“照你这么说，倒是我的错了？”
　　入伍的条件并不严苛，只要年满十三，四肢健全，视力无碍便可。连平完全符合条件。
　　张教头自知得罪了人，讷讷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曹子策冷声道：“只要有心报国，再弱，军营也能养得起他！”
　　军师的话，多半便是将军的意思。
　　几人朝主位上的人看去，只见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淡然，盯着比武台的眼里亦看不出任何情绪。

　　连平只觉脸上火辣，这一拳显然是用了十足的力气，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佟天石知道她弱，却不知道她这么弱。这第一击便得手，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默了默，动了点恻隐之心，“不如你直接认输吧，省得再挨打。”
　　连平二话不说，朝他飞起一腿。
　　佟天石始料未及，迅速闪开，脚尖恰恰擦过男人命根所在。
　　台下又是一片沸腾。
　　“娘的，弱鸟要不要这么狠？！”
　　“同是男人，难道不知道那里不能动吗？！”
　　“能踢那吗？这算犯规吗？考官呢？”
　　“没法儿看，简直没法儿看！”
　　佟天石脸色铁青，“我好心相劝，你竟然趁我不备偷袭！”
　　连平道：“是你可怜敌人才将自己置于险境，战场上多的是比我可怜的人，难道你都要一个个劝回去吗？”
　　佟天石一怔，随即便有些生了气。
　　气的却是他自己。
　　平日里他并非心软之人，可不知为何，刚才偏偏对他生了点不忍。
　　“他们在说什么？”将军台上，一直看着台上的裴修寒缓缓开口。
　　曹子策将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李纲大笑，“这小子功夫不怎么样，嘴巴倒是厉害！军师，我看你不如把他收到你账下，把这读唇语的本事教给他，免得几年后失传了！”
　　曹子策阴恻恻地道：“李校尉大可放心，几年后就算你不在了，老夫也仍会在将军账下效力！”
　　李纲又大笑了几声，浑不在意。
　　恢复过来的佟天石势不可挡，连连出狠招，将连平逼退到了台子边缘。连平退无可退，一把抱住了佟天石的腰，将他猛地往后推。
　　佟天石只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很快便稳住了。
　　连平还未来得及松手，两只胳膊便被紧紧攥住。而后，瞥见佟天石曲起膝盖，狠狠撞向了她的腹部！
　　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台下传来讥笑，这将是史上结束得最快的比武。
　　佟天石又接连踢了几下。
　　连平耳朵里响起嗡嗡的震响。
　　佟天石低下头，“你若认输，我就住手。”
　　连平摇头，声音虚弱，“我不认输......”
　　佟天石狠一咬牙，迅速放开一只手，以手肘砸向了她的脊背。
　　连平忽然眼冒金星，脑中一片空白。
　　佟天石问：“认输吗？”
　　连平摇头，气若游丝，“不......”
　　台下的讥笑声渐小，有人不解，大局已定，她为何还要强撑？
　　殷怀玉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几个月前的对话，清晰地响在耳畔。
　　“打不过呢？”
　　“再打。”
　　“还打不过呢？”
　　“再打。”
　　“还还打不过呢？”
　　“再打，只要没死，就绝不停手。”
　　他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她却认真回答了他。
　　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佟天石几拳捶下，眼中都已有了血丝，“认输吗？”
　　“不......”
　　佟天石放开另一只手。以他目前的伤势，只要没了支撑，定然会倒在地上。比武规则便是，一方若倒地不起，便算失败。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放开了手，他却紧紧攥住了他的衣服。
　　台下忽然便没了讥笑声。一个个屏息凝神看着台上，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动着。
　　他们似乎看到了一只弱小的小鸟在和强悍的老虎搏斗，它扑棱着翅膀，决绝地想要将老虎啄伤。可老虎随意地挥一下爪子，便将全力以赴的小鸟拍到了地上。
　　他们可怜它、同情它、敬佩它，却再也不会嘲笑她。
　　因为弱小并不可耻，在浩瀚的强大前，弱小能迸发出比强大更强大的力量。
　　佟天石有一瞬的走神，可仅仅是一瞬。他举起拳头，又狠狠砸了下去。
　　这一下，腰上的力气终于松开，眼前的人仿佛被折了翼的雀鸟，颓然倒地。
　　半晌，考官才回过神来，宣布：“飞二营佟天石胜——”
　　可是，这次场下却没有欢呼声，安静得有如参加一场肃穆的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