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夏》朝暮dawn

2、耳东陈，夏天的夏

　　许光华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怔怔地盯着发霉潮湿的天花板。
　　当年三本毕业，跟没上大学也没什么区别，找工作半年才找到现在的这份工作，虽然应酬多，但是工资也还算良心。许光华喜欢写作，高中时因为这个才耽误了学习，不过不写作也不一定就会好好学习。他心里清楚得很，数学是他过不去的坎。
　　可是现在，别说写作了，连书也很少看。
　　他得挣钱。没房没车，家里还有个无底洞，没女孩愿意跟他的。他甚至办不起一个体面的婚礼。
　　穿着衣服睡了一觉，起来拿冷水冲脸。他捂着嘴，哈了口气。
　　能闻到方便面的味道。
　　这不行，他心想。拿起一次性牙刷套装拆开，对着镜子刷了起来。他看到镜子里的这个男人没什么精神，眼睛里都是疲惫。脸颊有点起皮，这个城市太干了。头发刚睡起来乱糟糟的，七歪八竖。刷完牙，他涂了点大宝，梳了梳头发，背着包就走了。

　　到了影视基地门口，许光华停住脚，发消息给刘哥：“哥，我到门口了，您在哪？”
　　“我跟保安打过招呼了。你直接上二楼来，我带你去。”
　　许光华跺跺脚，跟门口保安说了下自己是刘哥介绍的，就往上去。
　　电梯门一开，许光华走出来，左右探头也没看到人。
　　等一会吧，他心想。
　　半个小时过去了，来来往往过去很多人，都没有看到刘哥。发微信去问，也没有回应。
　　终于有人来了，朝他招招手：“小许吧？过来，这边走。”
　　“刘哥好，麻烦您了。”
　　许光华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不麻烦，我们这边也缺人。主要是这是网剧，制作投入少，明星大腕请不起，所以正找新人来着。”
　　“还是得感谢刘哥给我这次机会。”
　　“你叫我一声哥，我总得帮帮你不是。”
　　刘哥笑着回头看他，许光华也笑了：“是，是，谢谢哥。”
　　“别客气了，赶紧的。”
　　“好。”许光华加快脚步，跟上他。
　　地上地毯很厚，走上去没什么声音。繁复的花纹缠绕在上面，其实已经有点灰扑扑的了。
　　试镜内容就是演一段剧中的戏。许光华来之前没做任何准备，心里其实有点虚。
　　其实他是没打算来的，毕竟车票费旅馆费也不是个小数目。但是刘哥说明天还有个模特的活介绍给他，薪资不错。他斟酌了一下，觉得还算划算，就趁着周末来了。
　　前面不知道坐着的是导演还是编剧，是一个女人，没什么表情。许光华表演完，跑去找刘哥打个招呼，就准备走。但是却被刘哥留下来了：“导演觉得你长相很适合，气质也不错，演技还算自然。只是你说话有点口音，平翘舌分不清楚啊，这是硬伤。要是没有更合适的人，或许会选你。”
　　许光华有点意外。
　　“好的，刘哥。我等你消息。今天谢谢您了。”
　　“别客气。我还在忙，就不送你出去了。”
　　“嗯嗯，刘哥再见。”
　　许光华走到门口，裹紧了衣服，把帽子也戴起来。才低下头鼓起勇气去推门。
　　咚——
　　砸到人了。
　　许光华赶紧上前：“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外面黑漆漆的，他又没仔细看，没想到居然撞到别人了。那声音听起来很响，感觉会很疼。
　　对面那人低着头，揉自己的脑门。头上套着黄色的毛线帽，上面绣着皮卡丘。手在外面已经冻得红了，看起来像一个男孩的手，有点怯缩的意味。身上黑色的羽绒袄有点肥大，里面套着件满大街到处跑的supreme。可那又怎样，反正许光华买不起。
　　脚上的鞋是男孩子都喜欢的AJ。
　　很潮，年纪小，不缺钱。
　　许光华一瞬间就做出了评价。
　　但他也没觉得怎么了。两百块钱的羽绒袄穿在身上，他自己暖和就行。这个圈子本来就不属于他，他也没想和这些人比。或者说，他其实没想跟任何人比。
　　“还行，没事儿。”
　　对面的男孩抬起头笑了一下，露出了他那稚气未脱的脸庞。典型的娃娃脸，笑起来会有梨涡，嘴角咧得很开。眼神清澈。
　　许光华一瞬间有点晃神。
　　他像是看到过去自己。那种不设防的真心的笑容，装不来，是属于少年人才有的。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没事就好，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男孩的额头已经被他自己揉红了，但他还在揉：“真的没事儿的。”
　　许光华点点头，走出去了。
　　他又站住，回头，看到那男孩取下了围巾，露出了细瘦的脖颈，冷得在那里直跺脚。
　　然后他又走自己的路去了。昏黄的路灯很高，离他很远，影子也被拉的很长。两手抄在口袋里，他低着头往前，因为脖子里空落落的没戴围巾。不远处有狗吠，一下一下的。地上很多烟头，也有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经过，看不到脸。路两边也有店铺，卖五金的，修车的，也有卖情趣用品的。店老板有的不见人影，有的跟朋友在屋里喝酒划拳。店铺大多灯光昏暗，不像有很多客人的样子。
　　真他妈的冷。
　　许光华打算去买点酒。拎着一塑料袋啤酒走到旅社那里，才发现对面街上摆满了小吃摊。夜里车流量不大，这边又是居民区，确实挺合适。煎饼果子关东煮烤串烤冷面应有尽有，热腾腾地冒着烟。许光华这才觉得有点人气。有点人的感觉。
　　“老板，五根羊肉串。”
　　“十五块，搁那吧。”老板手上正忙着，拿下巴去指一个铁盒子。
　　“算了吧，三根就好了。”
　　“那就九块。”
　　许光华扔了张十块钱进去，自己拿出来一块硬币，给老板看了一眼，就揣进了兜里。
　　烤架底下能看到碳火，发着红红的光。许光华整个人缩着，两手抄在兜里，冻得直跺脚。
　　老板拿起三根烤好的，撒了点孜然：“小伙子，要辣吗？”
　　“要，多放点吧。”
　　撒好了，老板用餐巾纸把竹签裹起来，递给许光华。那纸很糙，说厕纸也不为过。烤串上刷着红油，直往下滴。许光华没办法，只好蹲到路牙子上，赶紧吃掉。又问旁边卖关东煮的借了个纸杯，把酒从塑料袋里倒进去。边吃边喝两口，眼前来来回回的鞋子，棉布鞋，雪地靴，看不出牌子的运动鞋。模仿Adidas旁边划着四道杠，一看就是地摊货。然后是AJ，跟下午那双一样。
　　许光华抬头，看到是他。那男孩正在跟老板说着什么，鼻头冻得通红，然后接过了一把羊肉串。
　　许光华站起来，他蹲久了腿有点麻，跺了跺脚，那男孩就看了过来。
　　“是你？”
　　“对。来点酒吗？”许光华指了指手里的塑料袋。他终究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许是对方太和善没为难他，更显得自己不厚道。撞了别人，总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我不喝酒的。”男孩又冲他笑，有点羞赧的意思。
　　这么大的男孩了，不喝酒，说起来好像是件很没有男子气概的事情。
　　许光华了然一笑，走到他跟前去：“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夏。耳东陈，夏天的夏。”
　　“许光华。”
　　“光华管理学院的光华？”
　　“对。”
　　俩人都笑了。
　　陈夏突然倒吸了一口气——油滴到鞋子上了。
　　“我去问老板借点纸来。”许光华拿来一长条厕纸一样的餐巾纸，蹲下来给陈夏擦。陈夏一下慌了：“哥，不用的，我自己来就好了。”
　　许光华已经擦好了，站起来：“去路边吃完再走吧，免得再滴到身上。”
　　“好，主要是我这，刚刚跟你说话没注意。”
　　俩人一起蹲到了马路牙子上。
　　许光华偏过头看他，那牛奶一样的皮肤在黄色灯光下更显得柔和，像个小孩子。有一点点红色的油沾到脸颊上，他也没注意，自顾自地吃着。那满足的样子，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吃了半天，手里只剩下两根了，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哥，来一根。我这就顾着自己吃，忘了跟你分了。”
　　“不用了，我刚刚吃过了。”
　　“来嘛，正好你一根我一根。”
　　许光华没办法，接过来：“谢谢啦。”
　　陈夏没说不用谢，就对他嘿嘿地笑。露出了两个小虎牙，感觉都会别住嘴唇样子。
　　许光华看着他那亮晶晶的眼睛，感觉特别像小狗的眼睛。水汪汪的，特别黑。突然，他看到他脸颊上沾了一粒芝麻，就伸过手去想帮他拈下来。但手伸到一半才觉得太不合适了。怎么能碰别人的脸。
　　可是许光华的手已经悬在半空中了。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怎么了哥？”
　　“芝麻，在那。”许光华就势一指。
　　“啊，我手上都是油，哥你帮我弄一下吧。”
　　“好。”
　　许光华伸出手，把芝麻拈了下来。一瞬间有柔软的触感，但立马就撤回了手。
　　“好了。”
　　陈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都眯起来。这么大人了，吃饭还像个小孩似的，都吃到脸上去了。确实是值得不好意思一下。
　　吃完俩人就都站起来。
　　“你来这边有什么事呢？”许光华问。
　　“接戏啊。”
　　“哦，说不定以后能成大明星呢。”
　　“嗐，我不想着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