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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归国 ...

  •   黄沙漫漫,落日的余晖稀释在漫天的风沙里,混沌且模糊,这样的景色难以让人联想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大漠风情。位于西越边界的小村,若没有风沙遮挡,一眼就能看到头——村子口孤零零的枯树以及一口半截身子埋在沙子里的井。
      不过十岁的男孩提着桶,衣服在黄沙的洗礼下早就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他晃晃悠悠地朝水井走去,脚印转眼就被风沙吞没。
      坐在帐子外面的人皆是灰头土脸,他们目光呆滞,写满了绝望,都看着同一个方向,往近了看那是村口,若往远处看,过了大漠那边就是西越国都。
      男孩不过十岁,瘦弱的胳膊连把桶抬起来都十分困难,他咬着牙转着轱辘,生锈的铁屑簌簌落进井里。这井里真的还有水吗?都是沙子还差不多。村里“有条件”的早就迁到了十几里外的隔壁村,谁还留在这又穷又破的村子遭罪。
      还留在这里的都是走不了的。比如男孩,比如那些坐在帐子外的老人妇孺。
      “别打了,已经没有水了。”一个老人好心提醒道。
      男孩不管,继续手上的工作,昨天都有人打上了水,他相信今天也会有的。
      老人摇头,浑浊的眼望着黄色的天,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唯有绝望。这不过才是西越自再次独立以来的第二个王朝,没想到就已经衰败了,王君元昼不务朝政,只知享乐,甚至连军队都荒废,导致边界祸乱连连,沙匪猖獗。
      “西越,要亡了啊......”老人回想曾经的村庄,百感交集,干涸的眼在风沙中仅仅酸了一酸,沁不出一滴泪。
      没有水,没有食物,马上他们也要葬身风沙之中,化为一抔黄土了吧。老人看着男孩,为他的坚持感到不值。就在这时,男孩身后扬起更大的风尘,似沙海中的浪潮,带着轰隆的响声席卷而来。
      “啊——沙匪来了!快跑啊!”一个妇人大声喊道,跌跌撞撞地往后跑。
      跑,往哪里跑?还留在这里的都是老弱病残,有的甚至好几天都没吃上东西,哪有什么力气,不如坐在原地安心等死。
      男孩终于把桶提了上来,入目的黄色刺痛了他的心,击碎了他的坚持。
      黄色的“浪潮”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感受到了沙匪们大刀上的寒意,从他脖颈旁划过。
      桶被撞翻在地,混合着黄沙的水在男孩垂死的眼里就像他身体流出的液体一样。
      “要,亡了啊......”
      这时寒光一闪,一个身影冲进“浪潮”之中,男孩再也支撑不了沉重的双眼,永久地睡了过去。

      千里之外的国都守月城则是另一番景象,热闹的是内城,外城边侧的平民区则是死一般的寂静。
      内城深处的王城分为两块,一边代表王权,一边则是神权。西越信仰月神,王城的右边便是供奉月神的月祠,除了祭司与五大宗族的长老外,还有六个离月神最近的人——西越六箫。
      据说西越复国主要就是借了六箫操纵鬼怪的力量让当时北宸专修术法的各派都忌惮不已。元昼也是因了六箫的强大才自以为有了可以荒淫度日,贪图享乐的资本。
      寂静的长廊,只有几个扫地的小婢,由于月祠管制严格,即使管事的大人不在,下人们聚在一起也不敢言语。阳光穿过月牙形的窗棂,流淌在地被阻隔成大小不一的斑点。新来的小婢耐不住无聊,索性一路踩着斑驳的光斑打发时间。
      “一、二、三......七,欸?”小婢一面踩一边默数,就在数到第七个的时候,视线里多出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她视线慢慢往上移,再入目的是一支古朴的洞箫,结着红色的穗子。这不是管事的姑姑,这是?小婢十分好奇,可是她已无法再往上看了。
      管事的姑姑突然上来摁住了她的头,“这是新来的婢子,不懂规矩,大人千万别和她一般见识。”姑姑陪着笑,也和新来的小婢一样低着头,只能看到——此刻视线里只剩斑驳的阳光。
      就这么低着头站了一会,管事姑姑终于松了手,长舒一口气小声数落道:“还好是那位大人,才不会和我们计较,若是换了那几个人中的别人,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婢回头,只能看到长廊尽头若隐若现的白衣。
      长廊尽头是观月殿侧门,还是白日,大殿里仍点着灯。因为祭拜的是月神,大殿是不允许太阳光临的。
      侧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白色的身影滑进昏暗的大殿,被烛光拉长的影子长长的延伸至墙壁。长阶之上是一个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子,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她有着不同于西越人的深色头发。在她臂弯下是一本摊开的典籍,还有一盘吃了一半的糕点。大殿有些阴冷,原本搭在肩上的袍子已滑落在地,白色的身影走到她身后,轻柔地替她披上袍子。
      “暮沉——”长阶下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
      暮沉皱了皱眉头,唯恐吵醒了熟睡的女子。
      “放心吧,暮晚这丫头一旦睡着,就算你在她耳边敲锣打鼓,都吵不醒她。”说话的女子是标准的西越人,浅金色的长发编成发辫,随意地搭在肩头。见暮沉要走,她故意站在门口,高高地抬着下颚,眼里有些不甘的意味。
      “流烟。”暮沉看着死死挡着门不让他走的女子,声音虽轻,分量却不轻。流烟的目光触及他腰上的古朴洞箫,顿觉一股寒意扼上了自己的喉咙。流烟不再坚持,很快就让了路。
      她不过是想让他多待一会,和自己说说话罢了......仅仅如此,就让他那么抗拒吗?
      暮沉头也不回的离开,流烟攥着衣角,忍不住冲那白色的背影喊道:“你和她不是兄妹吧。”
      他仍然没有回头,仿佛没听到一样,消失在流烟的视线里。

      守月城内城,尉府。
      内城都是西越贵族的府邸,到了晚上,内城静悄悄的,就算里面笙歌不断,在外面也是绝对听不见的。而尉家就不一样了,曾经的护国大将军尉凌还不到知天命之年,加上老太爷,已是四代同堂了。不同于别的贵族,尉家可谓是个热闹的大家族了。
      此刻全家除了年纪最大的老太爷和年纪最小的四公子,都出动了。一家之主尉凌愁的眉头紧皱,在大厅里来回踱步,明明是大儿媳生产,他却比大儿子还要着急。
      “你急个什么?”大夫人也看不下去了。
      “但愿别是个男孩,但愿别是个男孩......”尉凌念叨着,越发焦急了。
      大儿子尉风鸣成亲的早,五年便有了三个孩子,还都是男孩。最大的那个已经快五岁了,皮的很,与才十五的四公子差不多,闹的尉府上下不得安宁。剩下两个一个三岁,一个两岁,也不是省油的灯,三个奶娘都难以伺候。
      “爹,三祖宗才睡着,小声点。”老大尉风鸣心虚地说,此刻他正抱着小儿子,才把这个祖宗哄睡着。
      “现在知道累了?还不都是你造的孽。你们四个本就让人不省心,光你一个就添了三个!”尉凌示意奶娘把三祖宗抱下去后,方才大声“数落”。
      “难道不是四弟最不听话?”老大小声地辩解。他是真的委屈,从小他一不犯事,二不添麻烦,一直循规蹈矩,二十都不到就成了亲,做了五年的专职奶爸,怎么这个黑锅就要给他。
      一提到小儿子,尉凌更是头疼,不知道他天天在哪里鬼混。
      “风燿年纪小,性子活泼,对老爷他更是孝顺听话。依我看难道不是三公子最不省心?”小儿子是二房李氏的孩子,她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孩子的不好,立马把话怼了回去。
      “三弟他——”老大想替这个不在场的老三说点好话,没想到被尉凌不耐烦地打断。
      “别提这死小子,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哪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
      一直在旁边喝茶不语的老二尉风驰开口道:“我倒听了不少关于三弟的传闻。”
      一瞬间,屋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尉风驰的身上。

      莽莽黄沙,满目皆是苍凉。天地间最耀眼的是寒冷的剑光,带着仿佛可以切开风沙的气势。
      那是一个男子,他执剑游走在沙匪之中,从容又无畏。沙匪们从未见有人就这么冲进来的,都不以为惧。那把剑看着极秀气,剑柄剑身都是银白的,宛如冰雪铸造的一般精巧且脆弱,在他们的大刀大斧下根本不堪一击。
      “又来一个送死的。”沙匪头子啐了一口,一刀直直朝剑客砍去。这一刀甚是阴险,剑客闪身躲过,只觉利刃将将从而耳边擦过。
      “黑发?你是北宸的人?”剑客的头巾被一刀削下,露出他黑色的头发。
      剑客毫不在意地大笑道:“可笑啊,不过背井离乡数年,竟被当做异乡人。”语罢,他一剑削向没了防备的沙匪头子,霎时间鲜血四溅,洒在其他沙匪的脸上与身上。
      “以牙还牙。”剑客冷冷地看向围着他的,已经有些动摇了的沙匪们,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边陲小村终是毁灭在“浪潮”之中,这既是风沙聚集的浪潮,又是无法改变的时代悲剧。他就算早来一步从沙匪手中救了他们,不过只是延缓了他们的死亡罢了。
      这就是现在的西越吗?
      可是,即使几年前他没有离开,也无济于事吧?在那样的背景下,也只是什么都做不了罢了。
      起风了,扬起染血的沙尘,男子踩过沙匪们的尸体,在死去男孩身边蹲下身子,阖上他眼。
      男孩珍视的桶里只剩黄沙。果然珍重之物都似水,握不住,留不得?
      男子裹好剑,翻身上了骆驼,行走在苍茫的大漠里,只有在晚上,大漠才是温柔的。夜空是高悬的明月,银色月光下的沙漠,似大海一样宽容。
      这是西越才有的月亮,也是西越才有的月光。
      曾几何时这里还是绿洲,才过了多少年,就被沙漠吞噬,所幸的是被沙化的面积不大,只需几个时辰便可以到国都外城。
      终于,回来了。

      尉府的大厅倏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尉风驰的下文。
      尉凌只觉得没好事,没好气地道:“那兔崽子又闯了什么祸!在北宸可没人过去捞他。”
      这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大夫人乘机讥讽道:“哎呀,是不是我们尉家最孝顺的回来了?”她可是颇为记仇的,老三就算再不争气,也轮不到一个姨娘说道。
      李氏咬咬牙,碍于地位只能憋着气。她气得暗地里瞪了一眼尉凌,怪他不护着自己。尉凌一向头疼家务事,最怕这种场景,能做的只是摇头叹气再说教一番罢了。
      “哼!”大夫人得意地扬起了头,视线正好落在了大厅外,立马瞪大了双眼。
      “啪嚓——”尉风鸣也惊了,手里的茶杯直接滑落在地。
      “不过几年,娘爱挖苦我的事还是没变啊。”站在大厅门口的男子脱掉了斗篷,毫不在意上面的黄沙落在华贵的地毯上。男子与尉家老二有些相似,同样英俊的脸上,相比于老二的坚韧,他的眼神多了一丝桀骜。这么多年,什么都可以改变,他的眼神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似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
      “三弟!”老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样尉凌也是。老大作为长子,正准备招呼好久未回的老三坐下喝杯茶的时候,却被尉凌“抢先一步”。
      “你这个兔崽子!还敢回来!”尉凌一把抓起一边放着的鸡毛掸子就冲尉家老三打去。
      “老爷,老三才回来,这样可使不得!”大夫人上去拉扯住尉凌的胳膊,还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偷笑的李氏。
      “你这老头也真是——”尉家老三忙闪到李氏背后,吓得李氏尖叫起来。
      就在这时,寂静了一会的产房传来清亮的啼哭声,稳婆如释重负地跑出来,没想到看到了这样一幕,吓得还以为尉家进了贼。那日尉家老三穿的黑衣,颇为破烂,除了贼,稳婆实在联想不到别的了。
      尉凌只好把“教育”儿子的事先放在一边,很快端正了姿态,“可是男孩?”他看似镇定,实际心里打着鼓。
      稳婆则以为尉凌更喜欢男孩,有些惋惜道:“虽是女孩,我看她声音洪亮,日后定是一个不输给男孩的巾帼英雄啊!”
      尉凌突然喜笑颜开,把要教训尉家老三的事抛在脑后,“女孩好!女孩好啊!”
      于是刚回来的尉家老三就这么被冷落了。

      观月殿里,暮晚伸了个懒腰,看来这一觉她睡得十分舒服。
      流烟坐在她对面无聊地打磨指甲,想到了那个只为了看她一眼,沉默寡言的男子,不悦道:“睡好了?”
      暮晚装作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睡的那是相当舒服了。”
      “兰舟祭司喊你过去。”流烟头也不抬地道,“好像有什么要事要说吧?”
      “你说,三年过去了,尉风晓还活着吗?”
      流烟的“无心之言”直击暮晚的要害,她努力保持着平静,在离开观月殿之前回头道:“那又与我何干呢?倒是你,还是祈求有生之年能博得暮沉的一眼垂怜吧。”
      夜晚的观月殿只有头顶天窗投下的月光,流烟在冰冷的月光下狠狠地握着小刀,寒光闪了一闪,嗖的一声钉在侧门旁。

      月祠里,暮沉撑着头坐在藏书阁里。月光抚过他清隽的脸庞,自眼帘处投下阴影,看不清他眼中蕴含着何种感情。方才兰舟祭司才从这里离开。
      “尉风晓回来了。”兰舟祭司就说了这么一句,眼中的意味深长让他不愿深想。
      古朴的洞箫躺在案台上,长长的红色穗子从案台边缘垂落至他的膝上。暮沉无意识地抚着穗子,想到了那个能在观月殿安然入睡的女子。
      已经,三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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