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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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春晖
金坎子辞过莫非云，便与天草回了弟子厢房。
他虽是玉玑子极为器重的得意弟子，但性子冷淡，从前也不在意那些个身外物，因而即便是玉玑子占据了上清峰太虚古观，他的日常起居也依旧在原本的弟子厢房，不曾换过地方。
天草随他来往过几次，知晓太虚弟子的厢房都在后山，身份越是高的，自然住的也越高。这妖道原先是礼宗宗主兼王朝二国师的嫡系弟子，厢房被安排得极高，清净虽是有了，却难免山风寒凉。
沿着山路拾阶而上，待得巡山弟子走远了，金坎子面上的疲倦之色便再也隐藏不住，白玉般的面色都黯然了不少。
天草知他撑到如今已是累极，且此时左右无人，便索性将他抱了上去。
金坎子这会儿没什么气力与他置气，虽是面色不好，却也不曾发作，只由得他去了。
待得入了厢房，天草便去备水，沐浴后又哄着那妖道宽了外衣好生揉按了一番，直将人捏得筋骨酥软。
许是旅途疲累，消受不多久，竟是沉沉睡去。
天草一路行来早亲近够了，虽是软玉温香满床，但见他疲累，自也是心疼，便将人搂了轻拍，哄他睡得更沉。
金坎子这一路着实是累着了，这会儿到了观里，心头放松之下，一觉睡去后竟是到天将擦黑后才悠悠转醒。
却也不是自己醒来的。
有小弟子入他院中，道是除夕晚宴已备齐，该去用膳了。
玉玑子平素里并不在意虚礼，也不像是个逢年过节喜爱热闹的性子，但不知为何，除却每年清明不见人影外，除夕年关时倒每回都要与门下心腹弟子守岁过年。
这习惯已延续了好些年头，从最初时只有陆之尚与金坎子两人相陪在侧，到后来门人济济，一张圆桌几近满座。
今年算来，也快要是二十个年头了。
金坎子起得晚了，兼之睡意沉沉中被吵醒，虽是在冬日山间急匆匆行过一段赶来，睡意被山风吹散了不少，但面上总有些许慵懒倦怠之色，与他平素冷淡漠然的神色相差甚距。
他一步踏入厅堂，入门较晚的晚空和忆菡竟是看呆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金元术更是连头都不敢抬。
坐在主位玉玑子自也瞧见了，更是瞧见了堂而皇之一道进门的天草，面色当即便差了几分。只是碍于年关将至且屋中尚有其余弟子，莫非云又在一旁瞧他，只得强自按耐下去。“既是到了，便入座罢。”
金坎子自然明白师父情绪不佳，足下微微一顿后，仍是乖乖在玉玑子右侧落了座。天草的座次与他相邻。
除夕本是家宴，通常也仅有玉玑子与几位亲近心腹弟子与宴，莫非云醒后，惯常便是与他同坐主位，之后的位次便是按入门先后自行落座。
金坎子看一眼对面，右侧首位仍是空置，便知今夜里大师兄陆之尚怕是无法赶回观中。奈何他与陆之尚虽相处最久，却着实不慎亲近，故而只瞧了一眼，便也收回了视线。
随后开宴。
太虚观虽是道家门派，却不限酒荤，只是平素里饮食较之其余门派清淡些。今儿是除夕夜，倒也有几道硬菜，鸡鸭鱼肉、糕点果蔬样样不缺，总是图个好意头。席间除却拜年祝祷，倒是言语不多，却也不显局促生硬，师兄妹几人平日里天南海北，偶有小声低语轻笑，主位上两人也不去相扰。
只是金坎子冷漠惯了，便是拜礼都一丝不苟的，几个师弟妹都有些惧他，拜完了年竟是没一个敢多与他说上几句话的。
反倒是天草，似是毫不受影响，平素里怎生照顾，今儿个依旧如此，剔骨挑刺、剥壳蘸酱，浑当做没瞧见主位上飞来的眼刀。
好在师徒几人都不是爱热闹的，宴后说了会儿子话儿便各自散去了。只忆菡年纪小又爱娇，缠着晚空要听李承欢少侠与书生殷华的故事，玉玑子临去前虽瞧了一眼，却也不出言管束她。
金坎子见师父离去，也不愿再多留。主位上两人一走，席上便以他为首，既都是平辈，他又不爱与人说话，便自管自离席，连句话儿都不曾留下。
天草随着他一道离去，刚走出院子，便见他停步望着云华殿方向，面上是难得一见的犹豫神色。便拍了拍他的手，低声劝道：“若是想去，便去罢。我回房中等你。”
说罢，便将手中提着的灯递到他手中，转身往弟子厢房走去。
金坎子提着灯左右犹豫稍倾，眼见山路上两人背影都要瞧不见了，方咬牙跟了上去。
玉玑子有人陪伴，行得也不快，间或低声说上两句话，金坎子是追上来的，倒是比他二人脚程快些，在院门口堪堪追上。
以玉玑子二人耳力，自然早听到了身后动静。莫非云回头，见他走得急，心知定有要紧话要与玉玑子说，便先回了房，将外头留给了师徒两人。
玉玑子瞧了爱徒一眼，折身往院落中行去。
金坎子默默随在他身后，进了偏院中一角凉亭之内。
这亭子本作夏日纳凉之用，四周种植的都是娇弱的花儿朵儿，战乱中早已枯萎凌乱。还是莫非云回来后，重又栽了些四季都可见的绿植，方又重显了活力。
玉玑子已在亭中落了座，示意爱徒进来。
金坎子便将手中灯盏挂上廊柱，默默走到师父面前。他来时好似还急得很，这会儿又不说话了，暖黄烛火伴着漫天闪烁星子的柔光，落在他过分精致的面庞上，山风似也失了平日的冷冽，只徐徐抚着他斗篷兜帽上的细绒，凌乱飘飞的白色绒羽衬得他愈发昳丽俊美。
“若有话，便说罢。”玉玑子见惯了他淡漠模样，也知晓他话不多，倒不曾催促。拍了拍身侧，又道：“坐下说。”
金坎子便又往前两步，却又不坐下，似是在犹豫。数息后方缓缓沉下身子，却是坐在了玉玑子腿边，冬衣包裹下的单薄身子若即若离地偎着身侧的黑袍大氅。
他今日醒来已是迟了，便来不及再整冠，只松松束了发尾便来赴家宴，此时一路行来，鬓发已然有些凌乱，几缕发丝便软软垂坠下来，在他额角鬓边随风轻晃，配着他眉心如师尊如出一辙的妖娆印痕，比之往日一丝不苟道袍束身，竟是另有一番风情。
此时这冷若冰霜的年轻道人却微微仰着头，若说是瞧瞧打量，却也是太过明目张胆了些。
玉玑子也未曾料到他会有此行为，此时亦是一愣。又见他满面期期艾艾，却是浑身僵硬不敢动弹，心下便明了了几分。
他常被世人误解为冷漠绝情丧心病狂，但对待身边要紧之人，素来是极上心极护短的，这会儿见爱徒难得情绪外露，自也是心软不舍。便抬手轻轻抚过爱徒头顶，将他拢着枕到自己膝上。
“地上寒凉，你长这般大了，竟也不懂事起来。”言语间虽是斥责，手上却已径直解了斗篷，将伏在腿边的爱徒遮了，颈边更是仔细掖好。
眼见着一手教养长大的徒儿，从不到自己腰际的垂髫童子，长到如今这副芝兰玉树的好模样，也仍旧乖巧听话地靠在自己身边，这一刻的心情，让他倏忽便懂了莫非云与自己重逢时，那一句脱口而出的“你长大了”，究竟是怎样一种欣慰欢喜交集的心情。
他想起莫非云也很喜欢自己似这般靠着他，落在头上的手，清浅淡然的话语声，总是向春风细雨一般柔和温软。
他不自觉地放缓了动作，感受到一向冷淡到似乎根本没有情绪的徒儿，在没有声息的轻抚下慢慢放松下来，白玉般的面颊依偎在自己膝头，浅浅的呼吸吹动颈边细软绒毛，好似时光也安静下来。
金坎子素来极冷淡，除却在天草面前喜怒随心，旁人几乎探不得他一丝半缕情绪。他平素里晚膳后会与天草在家附近散步消食片刻，有时天色甚好星空明朗，便会寻个景致好的安静地方静静坐着，习惯了靠在那剑客怀中，或伏在他膝上腿上，说上片刻体己话儿。今日却也不知怎的，面对一向敬重有加的师父，竟也不知轻重地靠了上去。
他甚至不知晓师父是否愿意与旁人这般亲近。毕竟玉玑子教习时虽是倾囊相授，平日里却着实不大与弟子们亲近，除却最早收下、性子又与故人相似的大师兄陆之尚，与年幼爱娇、不知轻重的小丫头忆菡，很少见旁的弟子敢与他说些琐事。
金坎子一来是性子使然，二来却也是不知要如何亲近师父，故而除了交代下来要回禀的公事，便再也无旁的话儿可说了。
如今贸贸然靠上去，一直到坐下了，方愣愣地回过神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颇有几分不知所措。
直到那手掌轻轻抚上头顶，直到切切实实地靠在师父身上了，方醒悟过来，不再犹豫失措。
他伏在师父膝上，被厚重的大氅包裹着，一丝冷风也透不进来，从身到心都暖融融的，乖巧靠了片刻，方低声道：“师父，弟子……有事不解，想……问一问师父。”
玉玑子仿佛知晓他要说什么，手上还在不紧不慢地顺着他的发丝，“可是为你过往记忆而来？”
他语气和善，金坎子却是一惊，下意识抬起头。
玉玑子拍了拍他肩头，道：“作甚如此惊诧？为师自己下的封印，如今有变故，难道自己还能不知吗？”
金坎子似是才想起这一节，面上微烫。好在夜色昏沉，倒也瞧不出来什么变化。
玉玑子又道：“为师本以为你还需要数年时光，或是阅历再多些，或是功力再深厚些，方能破了当初那封禁，却不想你这般快便已忆起了过往。可见这些年你精进不少，为师倒也欣慰。”
金坎子悟性高天分好，没少被夸赞，早已惯了，这时却有些赧然，低声回道：“机缘巧合之下，误打误撞便忆起了，当不得师父夸赞的。”
“若有机缘，少了与之匹配的能力，却也无甚作用。莫自谦，为师说你当得，你便当得起。”玉玑子自傲惯了，也瞧不得自己爱徒自贬，说罢却话锋一转，问道：“你幼时过往，为师曾探查过一二，如今既是想起了，怕是有些感悟的，如有何不解，尽可说来听听。”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