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春色浮寒

9、明

　　朱樉抱着手臂靠在车厢上，看着朝自己撒娇的小孩儿心情很是愉悦，“带上你也不是不行，再叫两声哥哥听听。”

　　“樉哥！”顾亭气鼓鼓转过头去，一点儿也不想再搭理这个恶趣味的家伙，想跟去又不只他一人说了算，大不了回头他去找太子殿下，谁还没办法了？

　　“多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闹别扭。”朱樉笑着将人哄回来，屈起一腿正儿八经说道，“小长生，想跟着去没问题，前提是你这些天不生病。”

　　“说好了，我爹娘那里你去说。”顾亭捏着手炉，放软了声音继续说道，在城里玩他自己还能做主，北巡这么大的事情，不和家里说清楚他没法出门。

　　“放心，哥既然答应了，就肯定能把你带出去。”朱樉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神色轻快的和他说起外面的趣事儿。

　　他早两年就领了差事离开了文华殿，外面那么大地界儿可比应天府有意思多了，“你快点长大，到时候和我一起去西安就藩，哥肯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你就想吧，哪儿有就藩还拖三带四的？”顾亭撇了撇嘴，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我爹娘哥哥都在应天，为什么要跟你去西安？”

　　“你现在还小，这事儿不急，离哥去西安还早着呢。”秦王殿下哭笑不得将人从角落里拖出来，也不知道这娃什么习惯，好好的位子不坐就喜欢往角落里蹲。

　　在家也就算了，马车上就那么大点儿空，再挤就掉外面去了。

　　【国家欠我一个哥呜呜呜~】

　　【这还不是亲哥！这是邻家哥哥嗷嗷嗷！】

　　【看别人家的邻家哥哥！！再看看自己家的！！！老娘不甘心啊！！！】

　　【亲哥能这样也行啊，我家躺着的那位简直就是大爷啊！】

　　【有就不错了，别要求那么多，本邻家哥哥就不一样了，以一己之力承担起整个小区所有妹妹的梦想，那感觉可真是酸爽极了。】

　　【楼上慢一步说话！难道您就是传说中那个的包揽了全小区所有幼儿园妹妹上学路上安全的神奇小哥？！！】

　　【幼儿园妹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请问我是直接笑还是走程序？】

　　【直接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请问你还缺个中学生妹妹吗？】

　　【高中生高中生！哥哥我高中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还缺妹妹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亭面无表情将光屏关上，然后抱着手炉闭目休息，什么哥哥妹妹的，那边的人怎么这么没正行？

　　福宁坐在外面和马夫唠嗑，看到糖炒栗子的摊子后跑过去买了一包，一包栗子分两份，多的多少的少，回去后很是理直气壮的把只装了两颗栗子的纸包交给他们家少爷。

　　顾亭：......

　　太过分了！

　　小少爷气呼呼的把纸包接过来，将福宁踹出去然后一脸不高兴的开始剥壳，两个就两个，吃完了他自己出去买。

　　“笨手笨脚的，拿过来我剥。”朱樉自觉把纸包拿在手中，敲了敲马车窗子和外面的侍卫吩咐了几句，然后开始投喂他们家小孩儿，“栗子吃多了容易胀气，我让人去拿你能吃的点心过来，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娇生惯养的小孩儿，连个栗子都剥不开，也就他不嫌弃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会计较这些？”顾亭撇了撇嘴将手擦干净，一边说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快要剥好的栗子，只是话里没有半点可信度罢了。

　　福宁听见话后做了个鬼脸，看着不远处的府邸让车夫在附近停下，他们家少爷今天要是尽不了兴，回去受折腾的还是他自己。

　　去取点心的侍卫还没有回来，车厢里面，顾亭将仅有的两颗栗子吃掉，然后才小声问道，“樉哥，明年是不是还要北伐？”

　　爱猷识理达腊已经登基称帝，扩廓帖木儿手中还有数十万大军，大都虽然已经被明军接手，北方的城池却依旧不安稳。

　　草原上冬天不好过，一旦粮食不够脑子里想到的就是南下打谷草，蒙古的骑兵实力强悍，由不得他们掉以轻心。

　　太子北巡，一方面是查看情况，另一方面就是振奋军心，这么大的排场，来年必然还会有一场大战。

　　然而，朱樉却持有不同意见，“知道北巡为什么推迟吗？”

　　“你刚才说过，是太子殿下有事儿耽搁了。”顾亭慢吞吞回了一句，看着旁边煞有其事的家伙很给面子的露出疑惑的表情，“还有什么事情吗？”

　　“演戏就不能演像一点儿？”朱樉笑骂了一声，然后神神秘秘的附到他耳边说道，“年后的确有场大战，只是不是北伐，而是攻蜀。”

　　至正年间，明玉珍占据四川，自立为陇蜀王，建国号夏，年号天统，并在重庆即皇帝位，只可惜这个皇位他只坐了五年就一命呜呼了。

　　继位的是他的儿子明升，这人本事不大脾气却不小，明玉珍手底下的将领不服他，只是看在他是明玉珍儿子的份儿上才让他坐稳了那个位子。

　　朱元璋势大，风口浪尖上最危险，左右不过好吃好喝供着罢了，军中权利和他半分关系也没有。

　　蜀中就那么大地方，上面皇帝不管事儿，下面的将领肆意争权，明玉珍攒下来的那点儿家底很快就被败的差不多了。

　　从大明朝建立至今，朱元璋蹭多次试图招安，只是不知道这个明升是怎么想的，口头上是一出干起来又是一出，虽然不掌权但是却照死里搞事儿，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去取点心的侍卫很快回来，顾亭捏着精巧的点心一口一个吃的欢实，朱樉也不拦着，这小孩儿在家里被管束太多，几口点心吃不坏身子。

　　“明升再一次阵前反复，大哥那么好脾气都被惹火了，这一战不把他们打趴下绝对不会罢休。”秦王殿下眸中寒意转瞬即逝，撑着脸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儿的小祖宗递点心。

　　大哥脾气好却不代表没脾气，上一个这么招惹他的坟头草已经到大腿了，他们这边人那么多，那家伙怎么偏偏挑了最不好惹的那个去招惹呢？

　　啧，这运气也是难得。

　　济宁侯府，顾侯爷难得一大早就回了家，褪下了盔甲的精壮男子靠在门框上，看着不远处的马车神色莫名。

　　“侯爷，在这儿站着也不是事儿，要不咱们先回去？”福宁小心翼翼凑过去，试图将这尊门神先请回家。

　　大庭广众下这么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少爷只是跟秦王殿下说会儿话而已，怎么跟防贼一样防着？

　　“你懂什么？”顾侯爷凶巴巴瞪过去一眼，走过去敲了敲车辕上的木框，板着脸一本正经喊道，“见过秦王殿下。”

　　朱樉：......

　　车厢里面，正说的起兴的秦王殿下一手扶额，揉了揉小孩儿头顶软发然后起身掀开车帘，“顾叔，私底下不用这么正经。”

　　“殿下，礼不可废。”顾侯爷面无表情回道，硬邦邦的跟块石头一样，怎么看怎么不好惹。

　　顾亭满眼无奈戳了戳挡在前面的人，在这儿僵持着算什么，有事儿先回家不行吗？

　　朱樉摸了摸鼻子跳下车，顺便将里面的小孩儿接下来，“顾叔啊，别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防着谁拐走你家闺女。”

　　顾侯爷磨了磨牙，四下确定周围没有外人然后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顾叔顾叔，礼不可废。”朱樉利落的躲到他们家小孩儿身后，用这人自己的话将人怼回去，少年人双手负后身姿挺拔，端的是气度不凡。

　　“樉哥，别说话了。”顾亭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赶紧走到他爹跟前扬起笑脸道，“爹。”

　　顾侯爷气的不行，对着小儿子没法发火，对着另一个更是不好发火，只能粗声粗气的吼道，“在这儿站着干什么，还不进去？”

　　“爹，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顾亭悄悄朝朱樉打了个手势，然后开始转移他爹的注意力，往日里都是天黑了才回家，今天怎么这么稀奇，竟然这个时辰就已经回来了？

　　“没啥，忙了那么多天，你爹我能提前开始休沐了。”顾侯爷咧嘴笑的开心，轻而易举便被儿子带着走了。

　　朱樉无可奈何摇了摇头，看着被这壮硕男人衬的更加纤弱的小孩儿边走边感叹，不怪他们一家子都紧张，要是长生跟顾叔一样壮实可不就不会这样了。

　　全应天府都知道，济宁侯幼子皎如明月秀润天成，在一家子高大健壮到底家伙中跟抱来似的，要不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李氏远远听见声音便放下手中的活计，看着在夫君儿子后面的朱樉赶紧起身迎了上去，“殿下过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

　　朱樉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朝旁边的小孩儿眨了眨眼睛然后笑着说道，“在路上遇到长生索性就一起过来了，婶娘勿怪。”

　　“殿下，现在可不能这么喊了。”李氏将下人挥退，倒好茶水给他们暖身子，然后才温声问道，“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顾亭低头抿着茶水，只是不着痕迹的踢了踢旁边的秦王殿下，北巡是大事儿，可不能忘了。

　　朱樉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假咳一声放下茶杯，看着两个长辈一本正经开口，“顾叔，婶娘，北巡时间推迟到了年后，我想让长生一起跟着。”

　　“不行！”顾侯爷听见这话当场就想拍桌子，然而对上小儿子水润润的眸子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于是只能转过身去生闷气。

　　北巡太危险了，不说可能会遇到的刺杀还有乱七八糟的阻拦，只长途颠簸就不行，长生身子不好，万一在路上生病了怎么办？

　　小孩子家办事不知轻重，他这个当爹的可不放心。

　　顾亭早猜到他爹会是这般反应，也知道自己去说没有用，只是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们家娘亲，“娘，可以吗？”

　　李氏也抵抗不了小儿子的眼神攻击，可又实在不放心他跟着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因此只好微笑着不说话。

　　朱樉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当即说之以情晓之以理，将自己的口才发挥的淋漓尽致，只为了能让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小孩儿能跟他出去。

　　他知道怎么照顾人，不会让长生在路上受苦，至于安全就更不用担心了，队伍里有一个太子三个王爷，防备肯定安排的妥妥当当，这么大的阵势没人敢不尽心。

　　顾亭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们家爹娘，同时不忘附和着劝，“跟着樉哥肯定没问题，你们放心吧。”

　　李氏无奈摇了摇头，看他们俩一唱一和的样子也知道这事儿没法制止，不轻不重的扫了小儿子一眼然后才又问道，“殿下，北巡的随行人员都定下了吗？”

　　朱樉很快明白话中深意，朝顾亭递过去一个搞定的眼神然后回道，“还没有，不过大哥有意让敬哥随行。”

　　他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来年不和北边打，危险程度会降低很多，太子大哥的本事他们都知道，朝政在他手中都不是问题，更何况一个北巡？

　　年后大军入川，随行名单也跟着有了变化，顾叔要率兵打仗，敬哥却是在随行名单之上，北巡的防卫军队中除了几位老将之外，大部分都是需要历练的年轻人。

　　只长生一个不放心，正牌大哥跟着总不能再担心了吧？

　　顾时皱紧了眉头，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李氏扛不住小儿子的祈求，加上大儿子随行的确能让他放心不少，顺水推舟也就同意了。

　　男儿不能一直闷在家里，只读书容易读成书呆子，趁此机会多长长见识也好。

　　朱樉愉快的完成任务，没待多久便离开了，顾亭还沉浸在即将出远门的兴奋之中，将人送到门口才依依不舍的挥了挥手。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风雪夜追击逃军的盛景他无缘见到，能见识北方的风光一样很好，现在元廷的威胁尚未解除，不过迟早有一天，他们能无所顾忌进入北平府。

　　将两个小的送走之后，房中很快安静了下来，顾时沉着脸看着窗外的枯枝，许久才将嘈杂的心绪平定下来，“长生大了，再这么下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们这帮弟兄都是和朱元璋一起出生入死闯出来的，可现在君臣有别，以往多的是飞鸟尽良弓藏的事情，虽然现在飞鸟尚未尽，他还是有点儿不放心。

　　这次入川分配兵力似乎已经有些端倪显出，打天下和治天下是两码事，他家从前条件不算太差，再怎么着起事前也读过几本书，不至于连最基本的是非都分不清。

　　老朱不会对亲儿子下手，将来对他们这帮兄弟也会手下留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