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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荆棘生花·其一 ...

  •   某位大概十分想往死亡的艺术家曾经说过:人活着的最终目的,就是在合适的时间潇洒的弄死自己。
      ——如果算上艺术附加值,这句话大概能算是浪漫的。
      所以白川玛菲亚走在红砖铺就的街道上时,偶尔也会侧头去看两侧灰蒙蒙的玻璃橱窗:以她目前将将一米二的身高,非落地结构的橱窗,只能映出单薄的上半截肢体,加上简陋的衣物和含胸驼背的走路姿势,无论如何是潇洒不起来的。
      何况她也不想死。
      玛菲亚心里转着这些无可无不可的念头,脚下有气无力的又往前挪了两步,慢吞吞的晃过一条黑黢黢的巷口。
      说是小巷,其实就是个死胡同。
      两边墙高,中间还窄,阳光都照不进去多少,要是在在正常的人类世界,八成会被当做比较大的建筑缝隙忽略掉。
      但在贫民窟里,这种小巷的存在感却很强。
      主要是臭的荒。
      巷子深处草草堆叠着两个深红色废弃装箱,这种箱子玛菲亚见过不少,主要是用来接收附近街区生活垃圾的,偶尔也会收一收死人。
      因为捡垃圾也是她重要的生活来源之一,所以白川玛菲亚晃过去的时候,还拨冗朝垃圾堆瞟了一眼,心说先看一看存货程度,如果堆的很满了,那等她买完东西回来,正好可以来这儿翻腾一下。
      他们这地方自然是没有天然气管道的,液化气更是只有用尽的罐子,火柴倒是有,但除非花钱去买,能捡到的,都是发了潮的不咋能用的。
      简而言之,缺明火。
      所以白川玛菲亚最近半年多一直在锲而不舍的翻垃圾堆,心想说不定哪一天人品爆发了,就能让她捡着个没用完的打火机。
      可惜最近她运气貌似不太好,明明只是偶尔收一收死人的地方,今天居然超标了:
      集装箱被垃圾堆到满溢的缝隙里,有一只穿着尖头皮鞋的大脚,正突兀的竖在原地,旗杆似的在臭气中迎风招展。
      脚边不远处,还能看到两只手。
      从大小看,这三部分肢体显然并不属于同一个人,除了尖头皮鞋,剩下的两部分里只有一个可以说是少年——
      剩下那个,干脆就是儿童。
      一个还处在义务教育期内的儿童。
      白川玛菲亚脚步不由一顿,带入自己后,莫名有些物伤其类,于是面无表情的叹了口气,发出了一些敷衍的感叹。
      贫民窟的幼龄儿童可是太不容易了。
      生理贫瘠就算了,心理也一个赛一个的扭曲:如果整天研究的都是如何努力活下去,为口吃的和或是同龄或是年长的人自相残杀,打赢了就能多活一天,受伤了就得原地等死——那人和野兽,还有什么区别?
      也许生来就在这环境中成长的人会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因为可以活下来而产生些类似于感恩和庆幸的情绪,但白川玛菲亚不行。
      她虽然没活过几年,也没多少钱,但在被送来贫民窟前,她确实过过一段(相对这里来说)很好很安详的日子,对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有着比较健全的认知。
      所以贫民窟的生活对她来说,意外的难以忍受。
      食物的问题之前说过了,在缺乏稳定火源的情况下,她大部分时候只能吃冷食,偶尔还要忍受其中半生不熟的部分。
      洗澡倒是可以。
      他们这儿附近有条河,并不缺水,但白川玛菲亚不止一次看到过河上飘死人,有时月黑风高夜,还会有人摸来河边,将一些不可见人的东西悄没声的沉进河底。
      你要说这河水到底什么成分……
      只能说老话说的好:不干不净,喝了没病。
      在这种情况下,最靠谱的反而是雨水。
      它撑死在下落期间沾上点PM2.5,咋地都比死人汤干净。
      但白川玛菲亚的性别和长相,显然都不太适合在下大雨时上街洗淋浴——干不干净先不提,就她这个长相,可能前脚才脱衣服,后脚就得被人贩子抓走了。
      小女孩生无可恋的瘫着一张脸,心想就算这样,我还是想活着。
      活着,她还能指点江山,对着腐烂的尸体们哔哔两句,要是死了,怕不是她头朝下插在红色垃圾箱里,给过往的其他路人当感叹句素材了。
      有那么多横死街头的作对比呢,玛菲亚心说我得知足,就这么个地界,她长到8岁了还没少胳膊没断腿,生活质量够可以了。
      过了垃圾巷子不久,她这次出门的目的地就到了。
      这是一家面包店。
      招牌大概是店家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这店主营的其实是生活物资和战斗武器,售卖的食物里,占大头的也不是需要二次加工的面包,而是土豆萝卜这种根茎类,一堆就是一大筐,生吃也吃不死人。
      白川玛菲亚的生活质量属于区内中上游,兜里偶尔能有点小钱,食物大多是购买的,所以在这店里有个专属标号的篮子。
      她十天前付过一笔定金,这次可以直接取走对应的食物。
      面包店的老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大多数时间都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玛菲亚从来不会打扰他,只是对着标号,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篮子,然后掀开了检查一下。
      缺斤少两是必然的,但只要东西没变质,玛菲亚就不会跟老板抗议些什么。
      ——这老头的大柜台底下还不知道塞了多少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呢,要是嫌她烦了,一言不合轰上一炮,死了算谁的?
      真的相当可以了!
      因为提了一筐子的重物,玛菲亚回程的速度,比来的路上更慢。
      等她再次走到那个小巷口时,新填充过来的垃圾,已经被正午的太阳晒出了让人类鼻腔想原地自杀的芬芳。
      尸体数量似乎没有增加,但那只竖起来的脚上的尖头皮鞋,已经被人见缝插针的扒拉走了。
      所以活着还是有意义的。
      白川玛菲亚的衣服和鞋都比巷子里那具尸体身上的好,她要是死了,这些东西不都得便宜了外人?
      所以我绝对不能死。
      在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玛菲亚很有仪式感的宣誓了一下:只要家还在,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
      白川玛菲亚的家,这本街区内最完整的建筑物,没有之一。
      虽然看起来依旧很磕馋,但主要是磕馋在脏乱差上,你但凡仔细打量一下,就会发现:它的屋顶墙壁都是全的不说,二楼的玻璃窗也一个没破过。
      屋里大概能比外面干净点,但程度也有限。
      白川玛菲亚本人是挺爱干净的,但这屋里住的不止她一个。
      或者说,现在那个坐在窗前,一边歇斯底里的扣墙皮,一边止不住学狼嚎的疯女人,才是这栋建筑物真正的主人。
      【疯女人】是她的人物属性。
      如果单从家庭职能来分类的话,她应该算是白川玛菲亚的养母。
      甚至就连【玛菲亚】这个名字,都是她偶尔清醒(或者说疯的比较轻)的时候,笑着给她取的。
      可惜赶上今天天气挺好,养母女士疯的比较肆意。
      白川玛菲亚目测了一下,就她出门这半天的时间里,窗户左侧的墙皮,已经秃掉了八成(事实上,最上面那层墙纸早八百年就不见了)。
      这位英雄母亲发疯时显然臂力惊人,抠掉了白漆和腻子不说,底层的水泥都被挖出了缺口,露出斑驳的红砖痕迹。
      一看这情况玛菲亚就不太想过去了。
      ——她要是反手来抠我可咋办?
      于是小女孩沉着冷静的咂了下嘴,拎着篮子就去厨房烤土豆了。
      燃料是一大块坑洼的木头床板,原本可能是某张公主床的一部分,漆色又厚又粉,残破成这样了,余量依旧感人,玛菲亚为了把它背回来,可费了不少事。
      做饭十分钟,生火一小时。
      大概一小时又十分钟后,明显属于食物的香气慢慢飘进了残破的客厅,正在窗边持续抠墙的疯女人抽动着鼻翼,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刻钟,白川玛菲亚用无情铁手拿着三个乌漆嘛黑的土豆块,慢腾腾的挪到了没有墙皮的窗前。
      疯女人的指甲正慢吞吞的渗着血。
      她基本是没有疼这种意识的,眼睛也没什么神儿,愣愣的看了眼前的女孩子半天,才突兀的“啊”了一声。
      她短暂了回复了一下神智,于是用几乎可以算是温柔的手法,摸了摸女孩的发顶,然后再次张嘴,长长的“啊”了一声,伸手冲她要食物。
      她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在分土豆的间隙里,白川玛菲亚如此想到。
      就是因为人种问题,实在不抗老,一旦疏于保养了,颜值就会山体滑坡。
      分给养母女士的土豆,被她掰的全是一口大小的碎块,毕竟对方发疯是间歇性的,要是吃到一半突然石乐志,忘了啥叫吃饭,也忘了怎么嚼,只觉得嘴巴里塞着东西让她不舒服了,硬生生的往下咽,那分分钟得把自己噎死。
      这样小口小口的给她控制住,不止安全,还方便她俩交流。
      对,在短暂的安静期内,养母女士也是会好好说话的。
      “要是我的儿子还在就好了。”
      ——看,不止逻辑清晰,连感情都很真挚呢!
      白川玛菲亚呼呼的吹着土豆上的热气,还得抽空给她捧哏,说:“是的呢。”
      她熟练(但敷衍)的跟着感叹:“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我的儿子,天生就是做人上人的,等他来接我们了,就不用再吃这种东西了!”
      这是个带着哭腔的感叹句。
      玛菲亚继续捧场:“嗯,以后再也不吃这种东西了。”
      虽然说着这样似乎是嫌弃的话,她嘴里倒是很正直的唰唰嚼个不停。
      “你这是什么语气?”
      可能是嚎了一早上的缘故,养母女士的嗓子有点劈:“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哥哥,你要好好的称呼他为兄长大人才对!”
      白川玛菲亚看着她一发飙又开始要变狰狞的脸,当下叹了口气。
      行吧。
      她心累的调整了一个约莫可以算是敬慕的语气:“是兄长大人!”
      可惜已经晚了。
      养母女士清醒的程度本来就有限,【兄长大人】这一角色更是她碰不得的死穴,有时候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就受刺激了,发疯发的猝不及防。
      现下就是这种情况。
      仅仅因为玛菲亚提起【兄长大人】时的口气不够重视,她就直接扔了土豆开始嚎叫,一边嚎叫,还一边又去抠墙皮。
      事实上,扣墙皮也是她最近才有的并发性行为。
      养母女士上个月的临床表现,还是一边抽泣,一边用蜥蜴一样的姿势满地乱爬来着。
      白川玛菲亚一点都不嫌脏的把她扔掉的土豆块捡起来吃掉,隔着大概三米远的距离目测了好半天,又预估了一下红砖的硬度,寻思着十天半个月的,房子还不至于被抠出什么明显的破洞……
      当下便稍稍放心,冷静的决定珍惜自己的血肉之躯,下午还是一直呆在二楼好了。
      二楼毕竟安全。
      她们这屋的楼梯没有是栏杆的,事实上,它的破损方式兼具了相当程度的技术性——不至于让你上不去,但也没几节台阶是连续的。
      上楼梯的这个过程,运动量比较接近低空攀岩,智商达不到一定程度(就比如发疯中养母女士),是爬不上去的。
      玛菲亚吭哧吭哧开始爬楼梯。
      二楼的走廊很长,打头的是一间挺大的盥洗室。
      里头至今还保持着一个只是缺角的水龙头,管道也没坏,打开了就会出水,但玛菲亚一般不用它。
      ——曾几何时,准备洗把脸的小女孩站在水龙头前准备接水,结果管道一开,流出来尽是一缕一缕沾着水汽的浅棕色长头发。
      当时就给她震住了。
      玛菲亚舌头打小就不是很灵敏,自诩也尝不出这闻起来就刺鼻的水里,到底有没有混杂过血腥味,最后干脆当它不存在,就算进这间盥洗室,也只是为了照一照镜子。
      这次也一样。
      小女孩走到门前时可自然的停下了脚步,对着左侧的镜子慢吞吞点了下头。
      镜子里的人自然也跟她点头。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对视了能有五分多钟。
      她长的是好看的。
      最起码在白川玛菲亚本人还算健全的审美观中,她这样式儿的脸,应该算是混血混的比较成功的那一款。
      可惜她两年前作死的亲爹,貌似和养母女士是同一种类型,属于非常不抗老的那种长相,29岁到30岁的变化,大的像是老了整整一辈人。
      事到如今……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几乎是怜惜的抬手摸了摸镜子里的人影,想:也只能寄希望于跨人种混血,能挽救一下她脆弱的基因了。
      在白川玛菲亚不甚清晰的记忆中,貌似有个什么科学家说过,人类是需要隔三差五看看美好的东西,来保持身心的愉悦和健康。
      可她人生路比较坎坷,基本上和“美好”有关的东西,她都负担不起。
      现下,也就只有自己这张脸,勉强能拿来一用了。
      苦难的人生辣么长,要是连这唯一的“景点”也只能保鲜十几年,她以后不要是憋死自己?
      要不给自己画幅画吧,照相是没有条件了,画个像也算是雁过留痕——
      等等。
      白川玛菲亚都准备下楼去拿石炭了,陡然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存现状,心想她能不能活到十七岁都是个问题呢,干嘛要提前担心自己会不会老呢?
      画画又费脑子又费手,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省点热量睡觉去。
      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室内暗下来时,她挠着一头乱发下楼了。
      养母女士从窗前挪到了楼梯口,正面无表情的倚在掉了漆的木栏杆上。
      “你干什么去了?”
      她架着的手臂,像是正端着一只不存在的女士烟,要是不去看脸,姿态很有几分妩媚雍容。
      玛菲亚心说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疯着疯着的您居然又换人设了?
      倒不是玛菲亚大惊小怪,主要是该女士平常疯归疯,但疯的一直比较规范,突然出现个新症状……
      玛菲亚退后了一步,就很警惕。
      那边厢,养母女士显然被这个小动作激怒了,当下怒喝道:“你是听不见我在说话吗?!”
      她那嗓子,早上抠墙那会儿就给喊劈了,陆陆续续又用了一下午,声音低沉粗粝的像是在拿砂纸刮木柴。
      辣耳朵呢。
      但她本人像是完全意识不到这点一样,还兀自沉浸在这突如其来贵妇人人设里,尖酸刻薄的就开始挑玛菲亚的刺:“怎么,还敢退开?”
      “不过被收留了几天,你还真觉得自己有资格叫我母亲吗?”
      她还熟练的“呸”了一口以示鄙薄,说:“我所诞育的后代,从来都是最出色的,就凭你这么个东西,做女佣都配不上我儿子,你还敢这样……”
      “干什么去了赶紧说话!”
      比起贵妇人,她这个状态,其实比较接近暴发户家的地主婆。
      也不对。
      白川玛菲亚内心纠正了一下:比起地主老财的大老婆,她比较像地主老财家的姨太太。
      ——有种随时随地要把鸡冠子抖起来的艳俗感。
      所幸两年过去,养母女士发脾气骂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玛菲亚一边吐槽着,一边当机立断抬手蹭墙,然后刷刷两下,把掌心的黑灰都糊在了脸上。
      糊完沿着鬓角一划,拽着耳边的头发挡住大半张脸,熟练的在五秒钟之内,把自己变成了个脏不拉几的瘦猴儿。
      “我在打扫。”
      心满意足睡了一下午的白川玛菲亚小姐,用一种含糊的语气如此说道。
      ——就她过去总结的经验来看,在这种讯问下,假装自己是个丑不拉几的女仆,绝对是最安全的!
      “……是吗。”
      养母女士明显没什么做贵妇使唤人的经验,她觉得只要这样大概配合一下,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演疯女人,自己就会把这场戏杀青了。
      “打扫的事情晚点再去做,我要吃饭!”
      ——看吧,这应该就是最后的台词了。
      白川玛菲亚淡定的说:“好呀。”
      然后麻溜转身猫进了厨房,心想您就等着吧,这顿饭我最少得做够三个小时,你不恢复正常,我是不会出来的!
      因为她一点都不想让对方看到她的脸。
      姨太太模式下的养母女士,攻击欲极端旺盛——她普通发疯时,虽然徒手可以抠墙,但那属于攻击力上的提升,遭殃的只有墙。
      但她攻击欲旺盛的时候,攻击范围也会跟着扩大,目标除了墙,还包括【所有长的好看的雌性人类】。
      具体到这栋房子里,就是白川玛菲亚。
      那种夹在着嫉妒、憎恨、羡慕、恶心和憧憬的眼神,时常让玛菲亚心惊肉跳,产生些养母女士其实并没有真疯的错觉。
      她想毁了我的脸。
      每当被养母女士用那种眼神注视时,玛菲亚没由来的就会产生这样的认知,然后就是一阵后怕。
      ——她倒不是怕毁容,主要是养母女士的眼神太深刻,玛菲亚怕她看久了后恶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喉管给她抠断了。
      大概两个小时后,养母女士睡着了,呼噜声传到厨房里,玛菲亚才慢吞吞的动了下发麻的小腿。
      她踮脚拉开了杂物柜的门,取出一捆盘好的麻绳,寻思着再等上一会儿,等养母女士睡的更熟一点,她就出去把她捆好,保证这一觉得睡的安安稳稳。
      绳子是她另外花钱买的,因为质量上乘,比半个月的伙食费都贵。
      但这属于必要支出。
      因为养母女士好做噩梦。
      ——你可以将其简单的理解为另一种形式的发疯,噩的狠了她还会抽抽,并随机选择一个时间段开始梦游。
      主要梦游内容是暴起打人。
      尤其她梦游时还会开门(清醒的时候是不会的),一言不合能游出去三条街口,途中随意选择一位偶遇的路人,二话不说上去就打。
      这里头也有叫她直接打死了的。
      事实上,养母女士上一个梦游打死的,就是白川玛菲亚那个原本住在三条街口外,倒霉催的亲爹。
      当时的状况可以说是非常危急了:
      因为倒霉催亲爹他是个酒鬼,撒起酒疯来,和正统蛇精病不相上下,论战斗力,可能还更高一点——他毕竟也算是个彪形大汉——属于单手就能把白川玛菲亚掐着脖子拎起来的体格水平。
      小臂但凡用点力,就可以像砸铁饼一样,轻松将小女孩砸在墙上。
      这不是胡说的,玛菲亚真的被这么砸过。
      不过第一次劲小,她只是被撞晕了,而在亲爹正准备使劲砸第二次的时候,梦游中的养母女士出现了。
      她一言不发的抽抽了一会儿,然后在玛菲亚将将要被砸死的前一秒,抬手锤爆了那酒鬼亲爹的脑壳。
      这么说来,养母女士对白川玛菲亚来说,其实是“救命恩人”和“杀父仇人”的结合体。
      不过从【倒霉催亲爹】这个代号大概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男人在玛菲亚心里的地位,基本和楼上那个缺角水龙头是一样的。
      所以“杀父”什么的,根本谈不上仇,还是恩人占的比重大一点。
      于是虽然下午还被骂了一顿,到了这会儿,玛菲亚依旧兢兢业业的理着绳子,给疯女士捆成了一条整齐的人棍,然后给她盖了个还算干净的被单,并且手动帮她闭上了眼睛。
      ——就是敛容师给死不瞑目的尸体合上眼睛的那种动作。
      疯女士毕竟也是好大的一个人,净身高很可能接近一米八了,光骨头架子都比玛菲亚重,哪怕不反抗,想捆她也是个力气活。
      真是好累啊……
      小女孩气喘吁吁的叹了口气,心说当年被送到亲爹身边,满以为要过好日子了,谁知道亲爹是个那样式儿的神经病。
      说起来……
      玛菲亚给床上僵尸一样的女人理了理打结的头发:她的前后两任养母,其实都是美女,看情况还大概率都受过情伤,都活的穷且窘迫——前头那个虽然不疯,但她有个巨烦人的小儿子在。
      两相对比,麻烦程度将将打平。
      所以对白川玛菲亚来说,她只是空间上从法国平移到了意大利,生活水平未发生多么明显的掉落。
      “睡觉去吧。”
      她放开你女人的头发后,自己对自己嘱咐了一句。
      “好啊。”
      她又自己回答说:“晚安啦。”
      一夜无梦。
      在一个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的地方,起床时间其实很弹性,但白川玛菲亚基本不会晚起,时间差不多了就得下楼:毕竟无论如何,她得把疯女士身上的绳子给解了先。
      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养母女士发疯时的人设切换,意外的有些频繁。
      白川玛菲亚坐在地上收拾绳子的时候,床上那个形容枯槁女人,突然就流起了眼泪,哭的那叫一个柔肠百结。
      玛菲亚一听这声,惊的原地一跳,反手就把绳子扔了要跑——谁知道反应还是慢了些,养母女士已然开始入戏,用那双干瘦却有力的胳膊,死死的把玛菲亚箍进了怀里。
      药丸。
      “我可怜的孩子啊……”
      熟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玛菲亚当机立断选择配合并且自救,小声唤她:“妈妈。”
      “妈妈”哀怨的吸了吸鼻子,俨然一个自怨自艾的深闺孤寡老母亲,言语间全是殷切的期盼。
      主要期盼对象,还是前头出场过一次的那个“兄长大人”。
      也就是她所谓的“儿子”。
      主旨是【我可怜的孩子啊,等你哥哥来接我们了,一定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白川玛菲亚的腰被勒的生疼,面上还很淡定的捧哏,熟练的在哭声停顿的间隙里,答上了一句:“是呀。”
      养母女士也是个可怜人。
      两年来的的交流也蕴含着不少信息,玛菲亚一直怀疑,这位女士年轻时,曾经当过哪位□□老大的情妇,
      因为【白川玛菲亚】这个名字里,【白川】这个姓氏,是她擅自从酒鬼亲爹尸体的手臂上一行罗马音纹身上摘下来用的,到底属不属于帮她混血的另一半亲妈,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玛菲亚】这个名字,却是疯女人执意要给她起的。
      所谓【玛菲亚】,其实就是黑手党。
      这个词,源自于大概七百年前的西西里起义,本质上,是最初黑手党们遵循的一句口号的字母缩写。
      从这个角度看,她的名字,其实就是类似于【为革|命保护视力,眼保健操现在开始】这样式儿的一句话。
      但回归本质,它现在是个很单纯的名词。
      一个在搜索引擎里用音译打出来,搜索结果都能直接等同于“□□”的,象征性强于一切的专有名词。
      鉴于她现在生活的地方就是西西里,白川玛菲亚的名字从这个角度等量代换一下——大概类似于在背景为慈禧太后还活着的清宫戏里,给自己起了个名叫爱新觉罗·老佛爷。
      简直是活腻了。
      可怜她当时年少无知,在疯女士殷殷切切的疯话中,认下了这么作死个大名。
      “你就应该叫这个名字的。”
      曾经的养母女士,疯的还比较温柔,笑起来简直柔情蜜意。
      “你是我的女儿,就是你兄长的妹妹,在这个世界上,再没人比你更合适这个名字了!”
      哪怕玛菲亚现在再去回忆一番,女人那时的情态和语气,也并不像是在说假话。
      那种笃定,甚至都不太像是说糊话了。
      所以玛菲亚一直猜测,她年轻时,大概当过哪个黑手党家族老大的情|妇,还为对方生下过一个孩子。
      大概率是个女孩儿——
      就是因为孩子的性别,不符合对方对于继承人的期待,于是她本人没能成功转正,孩子也就没活下来,最后干脆直接疯了
      ——她会收养自己,大概率是移情作用,把自己当成了那个女儿。
      至于【兄长大人】这个角色……
      玛菲亚一直觉得对方是想要个儿子想疯了,所以妄想症里才会出现对应症状,让她见天的哔哔着自己有个“注定要继承家族一切”的优秀儿子。
      说起来,那应该还是个挺厉害的家族。
      白川玛菲亚对这点推测还算有信心:疯女士附近非常的安全,附近出没的每个人,都像似有似无的在避讳着什么。
      他们不在这附近抢劫,不搞枪|杀,连大规模械斗的场地,都移到了对面街区。
      就因为同样住在这栋建筑物里,玛菲亚就算不抹脏脸就大摇大摆的走在街区,也是相当安全的。
      ——她寻思着面包店那个老头明知道她藏了不少钱,却没有掏出加农炮轰了她直接打劫,九成九也是因为这个。
      =====
      因为昨天补充过食物了,今天倒不需要她出门去浪费能量。
      白川玛菲亚守到养母女士恢复正常(指正常的发疯),又盯着湛蓝的天空发了会儿呆,决定回二楼去看书。
      她的书都堆在一个巨大的柜子里,全是自制的。
      说是书,但成分非常复杂,包括废弃的报纸、有多张重复的广告单、脱了线的书籍残页、被丢弃的电器说明书,以及含有成分表的塑料制食品包装袋等等。
      只要是被印上过文字的,都算,语言种类也并不统一。
      白川玛菲亚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在法国长大的,母语该是法语。
      因为明显欧亚混血的长相,她曾经被有过一个日本对象的前养母,带着教过一阵子日语,基本达到了精通的程度,反而是现在最常用的意大利语,纯粹是环境逼迫下,靠她自己摸索出来的。
      ——她刚被送来那会儿只得六岁,还得靠半吊子的英语,和酒鬼亲爹进行交流。
      但她其实没学过英语。
      不过也这没什么奇怪的,白川玛菲亚很早之前(可能还不到三岁),就已经注意到了类似的状况:
      她当初学日语学的比较虚,主要都集中在口语上,因为环境问题,基本也用不到——但她很神奇的就是会写!
      而且写的还是比假名更复杂的汉字。
      单论精通程度,甚至可以吊打当时镇上的某位外语老师。
      和那样的“精通”对比,只是“懂一点”的英语,并不值得她惊讶些什么。
      奇怪可能是奇怪吧,但这种无所谓的事情,追究起来一点意义都莫的。
      ——能看懂的字种类多一点,打发时间的“书籍们”的利用率反而更高一点,还有啥不满意的?
      看到犯困就去吃饭睡觉啊,追究这么多细节是闲的慌吗?
      傍晚时,疯女人没有再尖叫了。
      她的脸上挂着看起来简直突兀的笑容——是白川玛菲亚第一次见她时出现过的,那种柔情蜜意的慈爱模式。
      不过基础反应和早晨自怨自艾时一样,都是先把她扯过去,捞到怀里抱着,然后开始轻声发呓语。
      “幸福是很简单的事情哦。”
      女人没头没尾的熬起了心灵鸡汤,对怀里的小女孩说:“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有孩子,都能得到这样的幸福,那玛菲亚一定也能幸福的。”
      语调平和,声音柔软。
      当时就把白川玛菲亚说愣住了。
      她想:就您这样式儿的,也能叫幸福吗?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神志不清。
      要不是玛菲亚在,她甚至无法保持住作为一个人类最起码的体面——
      祝我和你一样“也”能幸福……
      玛菲亚咂吧了下嘴,心说虽然您的语气确实很真挚,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居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了。
      “千万不要放弃希望!”
      枯瘦的女人自顾自的说完这句话后,垂头吻了吻怀中小女孩的额头。
      玛菲亚于是松了口气,心想很好:这句听起来就是很单纯的鼓励了need!
      但鼓励也没有用呀。
      白川玛菲亚平平淡淡的想:她是很想活着的,但实在做不到的话,死了也无所谓。
      这个心态就很不积极。
      为此,玛菲亚曾经做过一些自我剖析过,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她大概天生就是个不积极的人,只要不至于马上就死,她就还能凑合。
      ——别说【希望】这么真善美的词汇了,哪怕现实一点的,比如【目标】啊,【人生的意义】啊之类的,在她这儿都不会有什么特别的触动。
      世界已经很不美好了,还要想尽办法去上蹿下跳,感觉好累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玛菲亚在叨叨叨的背景音乐下(后面的主要内容都是养母女士在崇敬她英明神武的儿子),窝在养母女士还算温暖的怀抱中睡着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居然是被冻醒的。
      半梦半醒间玛菲亚腰疼的厉害,心想养母女士昨夜怕是又梦游了,保不齐把她扔到地上后,还不小心踩过几脚。
      但下一秒,腰上卡着的那只手臂证明她想多了。
      养母女士并没有离开,玛菲亚在晨光中没什么真实感的眨了眨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到已经开始发僵的枯瘦面孔。
      养母女士死了。
      怪不得这两天犯疯病犯的这么频繁,玛菲亚打了个小喷嚏,觉得自己破案了。
      “原来是你要死了啊。”
      半晌后,小女孩艰难的抬手,抹下了女人僵住的眼皮,想:这么看来,女士您的临终遗言居然还相当温馨呢……
      接下来,白川玛菲亚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自己从已经开始尸僵的女人怀里解放出来,然后用了更久的时间,来对付死人已经变得硬邦邦的肌肉,最终,成功的把疯女士遍布尸|斑的身体,以一种比较安详的姿势,摆回了她惯常趟的木板床上。
      虽然是冻醒的,但在完成这一连串劳作之后,她生生让累出了一身热汗。
      白川玛菲亚坐在楼梯口,很有节奏的给自己扇了一会儿风,等汗干掉的同时,默默打算了起来。
      在贫民窟里,论起死法排名,横尸街头肯定是是最简单的。
      她亲爹就是这个下场。
      找墓地不止是麻烦,事实上,这里根本就没有墓地的概念,乱葬岗倒是离的挺近。
      但那还不如横尸街头呢。
      毕竟从人均土地占有面积看,能一个人躺一块地砖,显然比和五六七八个人叠在一起要宽敞许多。
      骨灰盒倒是一直很便宜,毕竟他们这儿只要是个容器,装得了骨灰,你就可以把它称之为骨灰盒。
      但是把人烧成骨灰这个过程,比找墓地还要麻烦,这不玛菲亚都努力大半年了吗,连个打火机都没找着呢。
      值得庆幸的是,以后去面包店买食物的话,开销直接能少一半。
      玛菲亚兜里的钱,是她被送到亲爹这里时,送她来的人出于某些等价交换的原因刻意留下的,就总量而言,可以花上好几年。
      疯女士毕竟给她提供了庇护,玛菲亚其实不介意给她花钱——但那些金额毕竟是固定的,能省下来点总归是好事。
      她虽然没有活下去的积极性,但对死亡要更消极一点。
      发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呆,玛菲亚还是没想好要后续怎么处理,抬头看看窗外还算明媚的天气,心想实在不行,就先放两天吧……
      所幸现在天气已经转凉了,养母女士还不至于放个三五天就臭掉。
      下午的时间依旧是空闲的,白川玛菲亚合计了一下,决定花时间给养母女士写个墓志铭。
      她的作文功底应该还是不错的,就是语法稍显混乱,写着写着英文变中文,标点符号都不太对的上,最后越写越长,续成了一篇八百字左右的生平简介。
      就分段模式来说,很标准的一篇高考记叙文。
      天快黑的时候,屋里已经完全暗掉了,她写的眼睛都开始疼了,寻思着今天是怎么了——明明都到了吃饭的时候,居然没人喊饿吗?
      等她揉着肚子爬下了楼,才突然意识到:会定时喊饿的那个人,今天早上刚死了。
      尸体还在床上躺着呢。
      玛菲亚站在厨房门前愣了一会儿,才一边腹诽着自己是个黄鱼脑子,写着人家的墓志铭,还把主要人物给忘了,一边倒出一碗冷水,准备将就着泡点面包吃。
      因为不知道哪里有焚化炉,她也还没决定是否要将养母女士火化,所以柴火什么的,还是先攒下来算了。
      面包,是可以当凶器用的那种黑面包。
      白川玛菲亚没有自不量力的觉得自己能掰动它,拿到之后自然的高高举起,提气屏息,然后咣当一声,直接砸在了硬邦邦的桌沿上!
      动静好大的。
      她机械性的咣咣咣,觉得自己不是在做饭而是在砍柴,心说等下手可能要麻,这回的面包好厉害唉,木板都要砸穿了,它还是没断——
      说时迟那时快,在最后一下砸断了它的档口,一声更加剧大的轰响声从门厅处传来,像是整扇门板都被踹在了地上,居然震耳欲聋。
      “哇哦。”
      白川玛菲亚愣愣的举着一把“凶器”,从沸沸扬扬的烟尘中探出头去,小心的打量起了响声传来的门厅。
      门厅处将将尘埃落定。
      随着残余的吱呀声,对门楼里低瓦数的灯泡遥遥晕出一层微光,有个披着件长风衣的高大人影,势不可挡的霸占住了她家的整个门框。
      这是……
      入室打劫的!?
      下一秒,白川玛菲亚就着从那人耳畔发梢处射进的微弱光芒,意外的发现:这个打劫犯虽然体格子高大,但年纪貌似要比看起来小的多,五官的轮廓甚至都还是柔和的。
      而他眼睛,貌似还是红色的。
      吸血鬼吗这是……
      但比起她想起【吸血鬼】这个词后,脑子里自然蹦出来的一系列“高贵优雅”“独来独往”“阴鸷华丽”之类的词汇,这个入室劫匪看起来反而热烈又张狂。
      但这种张狂热烈,又并不会让人联想到火焰——
      ——或者说,不会让人单纯的联想到火焰。
      玛菲亚站在阴影里看他,只觉得光影在他耳畔出现过切割一般的晃动,没由来的让人觉得心口一跳,看着他,就像是看着烈焰爆燃时曾有一刹迸发而出的锐利火光。
      真要找代称的话……
      TNT?
      而且这人也不算是“独来独往”。
      他身后,跟了最少七个黑西装黑眼镜的彪形大汉,左手边不远处,还站了个身配长剑,留一头白色短发的少年。
      这一票人堂而皇之的走进她家大门,全都跟没看见她这个活人一样。
      事实上,后头那七个大汉,俨然都当自己是瞎的,三更半夜还坚持戴着墨镜,全程只顾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多一眼都不往床的方向瞟。
      只有那个白毛还算放松。
      但他也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草草看了眼床上的尸体,然后就摆出了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双手抱臂靠在了门边。
      只剩下红眼睛黑头发的TNT君,一言不发的盯着床铺上的养母女士。
      半晌之后,他意外的没有再向屋里走,反而转过身去,像是这就要离开了。
      “无论如何,那都是生下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女人。”
      白川玛菲亚隐隐约约听到他下命令说:“给她一块墓碑吧。”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震惊了。
      【生下了彭格列未来十代目的女人……】
      哎呦我去,玛菲亚站在木板残骸的阴影中,惊讶的看向床上的尸体,想:敢情您还真的有个儿子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
    家教原作里,XANXUS的妈把他甩给九代目之后就走了,原作貌似没后续,大概是直接死了,这里算是我给她续了五年命吧,不过她本来就是个疯子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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