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尽铅华

9、第九话

　　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就是施舍给富翁，你最后的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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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若琦很不安。
　　她寄人篱下，一点一点数着信封里的票子的时候，
　　她抱着花篮，走向古芊菁得意的笑容的时候，
　　她直视着蔡晓韵，一字一句说出不想上选修课的时候，
　　她一遍又一遍弹着枯燥的旋律，听着无名严厉地说“重来——”的时候。
　　都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安。

　　现在，她成了艺培的名人。

　　吃饭的时候，照例是指指点点，只不过，含义不再同。
　　“看，那就是方若琦，全A的学生。”
　　“听说她和院草关古威关系不一般。”
　　“她得到特许可以不上选修课！”
　　“上周童靖阳专门来看望她~还上了电视~”

　　方若琦从没有过这样的不安。

　　这一边，没心没肺的朱莉和关古威正在为鸡块打得不可开交。
　　阳光还是那么温暖，一点也不似她料想中的倒春寒，鸡块仍旧是扑鼻的香味，不知道为什么，连吃了三个月，关古威居然一点都不反胃。

　　“大姐，你想好去哪里实习了吗？”
　　关古威可以做到一边与朱莉刀叉大战，一边和方若琦说话。若琦摇摇头，“哪里都好，能毕业就好。”
　　“No no no，”朱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让我以过来人的身分告诉你，若琦，实习和上课那是完全不同的，你现在就算是全A学员，也比不过找一个厉害的实习单位混个脸熟！”

　　“实习单位不都是学校推荐的，”若琦慢悠悠的把叉子叉进已经浮肿的西红柿中，轻轻甩掉沾在上面的鸡蛋，叹了口气，“只要不需要我自己花钱，哪里都好。”
　　“若琦，你真是天真啊！”朱莉看见已然与关古威斗争鸡块无望，于是专心致志地面向若琦，“难道你没有好好研读过明星手册吗？”
　　“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黎华在乔亚实习，直接进入李恩光的剧组。席若云在彩虹实习，直接进入王金的剧组。还有YOGO的温宁珊，SUN的林立翔——”

　　若琦怎么会不知道，那本朱莉送给她的明星手册，已经烂熟于心。
　　只是，乔亚彩虹YOGO和Sun这些名字，对于若琦来说，就和黎华席若云温宁珊林立翔一样遥远，遥远到若琦就连想想都觉得吃力。

　　“大姐，还有EAMI呢！周映彤才是音乐界的老大——”
　　“阿威，难道你不知道，EAMI从来不和新出道的艺人签约的吗？不要妄想一步登天了。”若琦就连朱莉记在夹缝里的小道消息都记得一清二楚，“我觉得我顶多也就是去PSTV作作幕后配音，或是伴唱什么的，”若琦看着阿威暗淡的眼神，微笑，“你可不一样，你是无名老师钦点的才子。”
　　“哪里，大姐你的吉他那才是进步神速。”

　　他哪里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连到十点，又哪里知道，每次当着他的面弹的曲子，自己都要先反复练上十几遍。

　　“谢谢。”
　　也许在关古威面前的尊严，是她的一条底线。

　　看着眼前的优秀学员推荐表，若琦很不安。看着没有表情的蔡晓韵，方若琦小声说，“老师，我没有上选修课，我不够资格。”
　　“你从没上过我的课，是吧。”
　　方若琦抬起头，看不出她是个什么表情。点点头，蔡晓韵笑了，“但是我这门课的考试，你是最高分。”

　　那是因为有个关古威天天给我记笔记。叫一个男孩子记笔记，天知道这有多难。
　　但是阿威支着眼皮，用尽量能够供人类识别的字迹给她若琦记笔记，一记就是三个月。
　　这奖，应该是给阿威的。
　　方若琦刚想这样说，蔡晓韵突然拿出一张名片和一个信封，“若琦，是我看错了你。你是个前途无量的明星，这些都是你应该得的。”

　　若琦接过信封，沉甸甸，眼神落在名片上。

　　那么远她还能闻到那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淡紫色的花纹浅浅的滑过，体现着主人的细心和品味。
　　“周映彤？”
　　方若琦抬头，“EAMI的周映彤？”
　　“看在我们同门一场，她应该不会拒绝我，明天上午九点，拿这钱好好置办一身，不要给艺培丢人。”

　　蔡晓韵就算是说这话时，对若琦仍是轻轻的蹙眉，似乎，真的就如若琦所猜想的那样，这女人天生一副苦相，然而，她是个好人。
　　刚想说的那句话，咽了回去，阿威，对不起了，大姐这次要自私一次了。

　　推开门，若琦首先看见的是无名躲避的眼，然后是阿威一个紧紧地拥抱，“大姐，太好了，无名老师说要帮我介绍实习工作！”
　　越过阿威的肩膀若琦看着无名，口袋里的推荐表和一信封的钱那么沉重，“真的？那实在是太好了，大姐真的为你高兴。”

　　至少现在不用因为要去EAMI实习而有负罪感了。若琦舒了口气，装作无心的说，“大姐我也找到实习工作了——”
　　阿威又抱上来，“太好了，大姐，你去什么地方？”
　　“秘密。”
　　阿威挠挠头，“大姐，你和无名老师怎么一个样子，神神秘秘的——”
　　“先不说这个，大姐请你吃好吃的，怎么样？”若琦试图捕捉无名的眼神，却被他抢先一步说，“这顿我请。”

　　推开民歌餐厅的大门，若琦愣住了，那个她熟悉的台上，唱歌的，居然是，
　　林立翔。

　　他唱着，下面的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
　　他唱着，若琦听不清他唱些什么，只想起了从前，他出现在这里，人群涌动，远处露出的一影——那是——台上的男子吗？
　　那怎会是台上的男子！

　　晓筠抱住了若琦的时候，若琦开口问，台上的，不是林立翔吧！
　　晓筠又露出那种隐藏的吃味，挤出个大方的笑，还带着一点骄傲，“怎么样？他唱的还行吧？”
　　“他怎么会在这里驻唱？”

　　“噢，他失业了，老爸请他回来的。”

　　一句，那么风轻云淡，好似林立翔那段红的发紫的岁月，那来餐厅转一圈都好似王妃省亲一般隆重的日子，被这么一句话，一笔带过。
　　“你怎么了。”
　　无名拍拍若琦的肩头，“孩子，不舒服？”
　　“没，我只是，有点意外。”方若琦面色很难看，“老师，我还没有介绍，这位是我的姐妹莫晓筠，这里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没错，若琦以前就在这里打工。”
　　晓筠添的一句，像是块石头，嵌入心脏，不流血，却很疼。

　　“阿威——”若琦转身寻去，阿威已经跑到了林立翔身边，全神贯注的听，听的入神。
　　“这个音痴。”若琦摇摇头。
　　“他叫什么？很帅的男孩子啊~”
　　“关古威，我弟弟。”
　　“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弟弟？”
　　“现在不就知道了。”

　　若琦暗自高兴，为自己扳回一局。

　　于是，这场若琦请阿威吃的饭，变成了无名请若琦，两个人远远看着台上寂寞的立翔，和台下兴奋的阿威。
　　“若琦，舒服了吗？”
　　“老师，我没有不舒服啊。”
　　“你看到林立翔脸色都白了。”
　　“只是有点别拗，上次他还是明星。”若琦安坐在沙发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新来的服务生毕恭毕敬的问“需要加点水吗？”，竟会带给她莫名的满足。

　　和不安。

　　这一天，若琦都是不安的。
　　不安于自己的顺境，不安于自己的咸鱼翻身。
　　并非不喜欢，而是怕失去。

　　“若琦，你真的准备好，进演艺圈，走这条路了吗？我今天看到晓韵，跟她建议过让你留校当老师。”无名看看若琦毫无反应的脸，“她没跟你说是吧~”

　　“嗯？”若琦回过神来，“老师，你说什么？”
　　“没什么，明天去哪里实习？”
　　“只是去面试，还不一定过呢。”若琦笑笑，“过了我情你吃饭。”
　　无名不语，看着林立翔和关古威的二重叠影。
　　“若琦，其实，一开始，我们有很多事情看不透，如同你看着立翔，觉得他苦，阿威却觉得他幸福，因为他拥有自己的舞台歌唱。”
　　“阿威不过是个孩子嘛——”
　　“你也不过是个孩子。”无名摇摇头，“不要强迫自己去做大人的事。”
　　“老师，我不懂你想说什么。”
　　“林立翔，关古威，这不过是这个圈子正常的新陈代谢，今天他笑，明天他哭，哭哭笑笑其实不过如此。若琦，你还没准备好，你还看不透。”
　　“那么，阿威他又能看透多少？”若琦皱皱眉头。
　　“他什么都看不透，所以幸福。你看透了几分，所以会痛苦。”

　　“老师，你醉了。”

　　桌上是两杯柠檬汁，但是，老师，你醉了。
　　否则就是我醉了。

　　若琦那一天始终也没说出来，阿威，我明天要去你向往的EAMI了。
　　若琦那一天梦到的都是，自己坐在林立翔的位子上唱歌，看着台下的人默然的过，这时阿威真挚的眼冲入画面，说

　　大姐，我明天要去你向往的EAMI了

　　不行，EAMI是我的。不行，阿威你是我的，你不能比我优秀，你不能比我好。你要坐在倒数第五排，你要求我给你我不吃的鸡块，你要为我唱歌——

　　你要让我在你身上寻找唯一的优越感。
　　你不能在我落寞的歌声中说，大姐，我去了EAMI——不能

　　于是若琦无数次的惊醒，看着枕边的名片，才长长长长舒了一口气。
　　躺下，冷汗，脊背都是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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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片被撮成一团，飘到地上，若琦耳边响着周映彤的话，抱歉，你不符合我们公司所要求的气质——

　　然后，与现在正笑着和周映彤一起走出办公室的男人四眸相对。

　　阿威。
　　阿威。

　　居然是你，为何是你。
　　果然是你。

　　“大姐，怎么，你也来了？无名老师叫你来的？”

　　一脸无知的幸福。

　　像四月盛开的樱花般灿烂。飞过若琦的眼。

　　“你——”若琦咬了咬唇，“你——”
　　“你们先聊吧，阿威，别忘了常过来看看，说不定有适合你的专辑。”
　　周映彤面无表情的从方若琦身边擦肩而过，仿佛，她们半个小时前根本没有见过。

　　比被拒之门外更痛苦的，莫过于站在这个整日膜拜跟随自己的小弟弟面前，祝福，却只能说一个字。

　　你。

　　阿威挠挠头，“嘿嘿，大姐，不只实习那么简单噢~晓彤姐要签我呢！嘻嘻——”
　　若琦笑不出一声，耳边回响的都是半个小时前那个对话。

　　——为什么？是因为EAMI从不收新人吗？

　　——这只是一个因素，方小姐，其实，我对你略有所知，你的导师，你称为无名的老师，是我出道时的经纪人——他说你和关古威是他最出色的两个学生——

　　——我不懂。

　　——他说，你还没准备好进演艺圈，他给我的推荐名单上，只有关古威的名字，所以，抱歉。

　　——我不信。

　　“大姐，你怎么了？大姐？”
　　“我不信。”
　　“啊？”
　　“我不信。”
　　“大姐——”
　　“我最信任的两个人，抛弃了我。我不信。”方若琦盯着阿威，“你信吗？”
　　“大姐，我，无名老师他——”
　　“不要再叫我大姐。”方若琦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不要叫我大姐。”

　　“你是怎么了？”
　　“没有怎么，面试失败了而已。我总会找到属于我的地方。”

　　“小姐，你喝点什么？”
　　“帮我叫一下你们老板，我认识他。”
　　“这个——请问——”
　　“方若琦。”
　　“哦，好的。”

　　“哟，若琦来了，昨晚玩得不错吧！”
　　“谢谢莫叔，果然还是回家的感觉好。”
　　“那以后一定要多回来看看。”
　　“我也正有这个打算呢，我在艺培是第一名噢——”
　　“哦——”
　　“老师推荐我去很多地方，可是我就想来这里，帮莫叔的忙——”
　　“若琦——”
　　“放心，我只是实习，不会开高价的~”
　　“若琦啊，这个，不是你不好，只不过我们的驻唱歌手已经满了。”
　　“昨天晓筠还说少一个的——”
　　“不就是昨天，这事还真的谢谢你，你带来的那个关古威，还真是不错——”

　　……
　　“大姐，这个鸡块就给我吧——”
　　“大姐，你改过的谱子就是不一样——”
　　“大姐，你请我吃饭吧——”
　　“大姐，你看我帮你记的笔记——”
　　“大姐，你怎么能门门都A的？”
　　“大姐，你和童靖阳一起特别般配——”
　　“大姐——”
　　“大姐——”

　　不要再叫了。
　　求你，关古威，不要叫了。

　　不要让我找回了自尊，又拿走。
　　不要让我有了底线，又溃退。
　　不要让我爱上了音乐，又失聪。
　　不要让我看过了星星，又告诉我，那只是你施舍我的永夜。

　　全部都拿走，什么都不要留。
　　没有大姐，也没有不安
　　没有得，就没有失。

　　这个世界，什么都没有变
　　我还是我
　　我只是我

　　其它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