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尽铅华

79、第四话

　　永恒的注解是时间，时间的注解是生命，而生命的注解，是永恒。

　　***********************************************************

　　月光宝盒首映式刚刚结束，方若绮就如约赶到了永振参加”情穿阴阳界”的开机仪式，一进入会场就有无数的闪光灯对准她咔嚓，只来得及在车上披一件外套的方若绮还穿着首映式上的红色晚礼服，与在场的素颜莞尔的女配角那样不配。
　　看着她如此优雅的展开双臂与自己拥抱，方若绮愣了好半天。
　　席若云。
　　紫色的发流连而过，高挑的身材似乎比上一年更加削瘦，轻轻伏在她耳边说。
　　“若绮，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有一天会做你的配角，只不过没有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早。”
　　方若绮看着她，却笑不出。

　　不是因为眼前那挥之不去的紫，而是因为她身后一道深深的绿。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童靖阳？

　　与席若云礼节性的拥抱后，方若绮被簇拥到童靖阳面前，两人同时伸出手的一刻，都愣住了。
　　童靖阳无名指上还带着草编的戒指。
　　那是有关北海道的记忆。

　　方若绮抽动了两下嘴唇。
　　“真巧，又是和你搭戏。”
　　“是吗？算起来，这是咱们第一次合作吧，方若绮。”
　　童靖阳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持演艺圈一匹狼的冷峻。这样的拒人与千里之外恰到好处的澄清了两人的关系。
　　方若绮笑笑。
　　外人以为是缓和尴尬，他们却明白。
　　这是默契的无奈与悲伤。

　　仔细算来，她和很多男人合作过，就是没有和童靖阳真真正正的合作过一次。
　　他曾经在自己脚底下与古芊菁上演的激情戏早已是昨日黄花，如今回忆起来只会一笑。

　　情穿阴阳界，多么不吉利的名字。
　　如果早知道男主角会是他，即便背负毁约的罪名，也会避免这再见面的尴尬，与怀念。
　　是她太大意了，连剧本都没看，连cast都没有问。
　　然而他呢？事业不断下滑的他，能接到这样的年度戏剧的case，用了不少手段走了不少关系吧。
　　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能够连连把黎华拖下马的影帝了。
　　如今已经改朝换代。
　　真不明白他为何能放下身价不惜一切的赚钱。
　　而他向来不是贪财的男人。

　　“这次永振的年度大戏情穿阴阳界有幸邀请天后方若绮，和当红小生童靖阳、冰山美人席若云一起演绎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各位，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
　　导演说完就把话筒推到了方若绮面前。

　　“天后穿的如此正式，是不是为了和女配角拉开差距啊——”
　　一上来就是如此棘手的问题，剧组传出女人不和向来是最大的谈资。方若绮看看席若云，与她如出一辙的优雅一笑。
　　“当然不是，其实我更加喜欢今天若云的穿着，我平常最喜欢穿的就是牛仔裤。今天是因为刚刚参加完另一个活动——”

　　“天后是不是刚从月光宝盒的首映上跑过来啊——天王没有陪你一起过来吗？”
　　果然三句话不离天王，方若绮早有准备。
　　“黎华他向来是模范艺人，不像我草根出身，改不了赶场的毛病，给大家道歉了。”

　　“天后，这次月光宝盒你和黎华这对银色情侣是否受到了来自导演的挑战？”
　　方若绮咳了两声，早知道她和黎华与王瑞恩的”三角关系”早晚要浮上水面，毕竟她一出道就和王瑞恩”纠缠不清”了。
　　“我认为好的演员和导演永远都在挑战对方，但是我们尽量做到双赢。”
　　巧妙地装傻，把感情问题升华到艺术创作，这正是黎华和王瑞恩的强项，这几月拜他们所赐，方若绮又学会一种搪塞媒体的技巧。

　　“天后片约不断，听说又要发新唱片了，怎么突然回归小屏幕了呢？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这跟和黎华王瑞恩避嫌有关吗？”
　　可是媒体依旧是不依不饶，方若绮耐着性子笑着说：
　　“拍电视剧是为了金钟奖呀，哈哈，请大家多多捧场。”
　　如此真实的答案引来的却是一片笑声。
　　沦为说辞本非所愿，实在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

　　“请媒体朋友回到情穿阴阳界的话题上来好吗？”
　　导演终于出来解围，方若绮感激的看了眼导演，才发现坐在导演另一侧的童靖阳在不停的转动草编的戒指。

　　——若绮，嫁给我吧。
　　——好。

　　此时此刻，她脑中居然会闪过如此不合时宜的画面。
　　全神贯注听着记者的问题，无奈仍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沉默了几秒钟，不知所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个问题我比较感兴趣，我来替方若绮回答。”
　　童靖阳。
　　不知为何会觉得心头很闷，礼服几乎束缚得她喘不过气。
　　“刚才这位朋友问方若绮是否相信两个人阴阳两隔还会相爱一生——”童靖阳故意重复了一遍问题，方若绮默默感激。”就我而言，我认为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人很少能够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生的人何苦执着于死的人。”

　　“但是我相信。”

　　方若绮轻声轻语的打断了童靖阳的话。

　　现场一片沉默。

　　两个人隔着导演，彼此都只看台下。

　　“看来我们两位主演还需要在拍戏过程中多多磨合啊，哈哈哈。若云，你怎么看的？”导演耍花腔将问题引给了一直没有说话权的席若云。

　　童靖阳和方若绮此时默契的趁着空挡相望。
　　童靖阳摇摇头。
　　方若绮点点头。

　　用生命注解的永恒是否能经得起沧海桑田。
　　此时你微笑着说相信不变。
　　此时我坦言说何必。
　　我们永远也达不成一致，若绮，因为知道答案的时候，必将是阴阳两界。

　　***********************************************************

　　“映彤姐。”
　　方若绮推门而入的时候，关古威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大姐，恩，若绮，我们的歌第一哦。”
　　看看周映彤脸上复杂的表情，方若绮含而不露的笑了一下。
　　“老板要发奖金吗？”
　　“奖励自然会有，这次叫你们两个来，是为了下一步的合作。”
　　周映彤对着二人点点头，”坐。”

　　方若绮的眼睛最后还是停留在那紫色的名片上。
　　那记忆之初的紫色，总是让她无法介怀。
　　周映彤说着什么她似乎都听不清楚，直到一个名字跃过耳边。
　　钟湘。
　　猛抬头。

　　“要拍钟湘的传纪片？”
　　方若绮瞪大了眼睛，关古威也精神起来，”阿沙力，不会是我们都有份演吧！”
　　周映彤对于二人的反应很满意。
　　公司上下都知道，一般公司是拜关公，EAMI是拜钟湘。
　　钟湘等同于神明，这也就是古芊菁当年如此风光的原因。

　　想到这里，方若绮眼神又暗淡下来。”映彤姐如果是想让我去找立翔和古芊菁回来，就不必说了——”
　　“就算他们肯回来，我也不会让古芊菁演，”周映彤说，”我和导演是一个意思，要尽量保护钟湘的隐私。”
　　“请问导演是——”
　　“黎湘离导演。”

　　又是一记强拳，狠狠击中了方若绮。
　　为何要在和王瑞恩关系发展的如此微妙的此时，出现如此棘手的一号人物。
　　从月光宝盒王瑞恩抢占黎华就可以看得出，他和黎湘离处在一个多么对立的局面。

　　可是，一代歌后钟湘，酒吧驻唱歌手心目中永远的女神。
　　就算能演一个她身边的路人甲也好，就算在她唱歌的时候能伴伴舞也好——
　　这还是出道以来头一遭，她如此渴望一个角色，如此渴望。

　　更何况，纵览如今演艺圈，演戏唱歌俱佳又有人气的女星，非她方若绮莫属。
　　抬头看着周映彤，方若绮眼神晶莹。
　　“我——”
　　“阿威，黎导已经选中你来扮演男二号，钟湘的音乐制作人和知己，至于方若绮——”
　　关古威已然向她投来羡慕的眼神。

　　“黎导希望你可以为钟湘配音。”

　　……

　　“黎导已经看中席若云，但是她并非酒吧歌手出身，拿捏钟湘的歌不是很准确，我向黎导推荐了你，黎导也听过你的一些歌曲，如果你没有意见——”

　　“我没有意见。”

　　不能演她的人，能唱她的歌，也够了。
　　方若绮仿佛又回到了艺培，一个微不足道的机会都能让她满足。
　　这种热切的渴望，只和艺术有关，已经消失在她生命中太久太久。
　　即使这样做会破环她和王瑞恩刚刚建立起来的维系，她也要放手一搏。

　　“不介意就好，我知道你和席若云在同一个剧组拍戏，正好可以借机会好好沟通一下。戏大概二月初开机。剧组专门还原了钟湘出道时酒吧的样子，就在高明权找到的民歌餐厅，我知道你们俩都是从那里出来的，这段时间可以回去找找感觉。”

　　“就是说我们可以去民歌餐厅唱歌？”关古威忘形的拥抱方若绮，”太好了，大姐，我们又可以一起唱歌啦！”
　　方若绮只觉一阵眩晕。

　　真的，很晕。

　　***********************************************************

　　醒来在医院里，意外看到了黎华。
　　站在窗前透过百叶窗。
　　琥珀色的眸子在射进来的夕阳的金红中几乎鬼魅。

　　“你太不注意身体了，若绮。”黎华轻声说。
　　“最近太累了而已，怎么劳烦天王亲自跑了一趟。”
　　“问问你那个没有大脑的弟弟吧。”黎华皱眉都是那样好看，”晕倒在公司不直接送到医院却送到我的影友会去，他太有才了。”
　　转身，他冷冷的看着刚刚苏醒的方若绮。”还是这本来就是你教的？”
　　方若绮叹了口气。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利用一切机会出名的。”

　　“知道明天的头条是什么吗？天后堕胎。”黎华那样冷静的说，”或是绝症。”
　　仿佛还怕方若绮不够生气似的，黎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最悲惨的就是艾滋病，我也要受牵连。”
　　“我们又没——”方若绮脸一红，”等等，哪怕我们真的那个了，我也根本没有病！”
　　“好啦，不要那样大声叫，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是性冷感。”
　　黎华无奈的摇摇头。
　　“我的想象力永远比不上媒体，你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未来几天你将会成为全国人民茶余饭后消食的谈资。”
　　“我可不能干躺在医院里。电视剧下周开拍，唱片开始收歌，我还要去民歌餐厅找感觉——”

　　“等等，民歌餐厅？你该不会是接下一代歌后钟湘的case吧。”黎华露出少有的肃穆。
　　“只是席若云的配音而已。”方若绮脸不变色心不跳，”想必男主角被你收入囊中了吧。”
　　“若绮，你不能接这个case。”
　　“为什么？”
　　“这case会毁了你的。”黎华忧心的看着她，刚才戏谑的表情一扫而空，”正好你病倒了，我去和映彤说——”
　　“为什么？我不懂。”

　　“人物传记本来就是吃力不讨好的片种，黎导是受了王瑞恩太大的压力才铤而走险，演钟湘的演员长得不像尚有情可原，但是直接挑战一代歌后的歌曲却是大忌，你现在接下这个烫手山芋，等同于自毁前程。”
　　黎华句句在理，方若绮却一句都听不进去。
　　“我唱的，和钟湘，真的就相差那么远？”
　　“不是你唱的不如她好，是你错过了她的年代。要知道，没有什么，比死亡更经典。只有用生命注解的，才能是永恒。”黎华看着方若绮，无情的击碎她的美梦，”这样的经典，这样的永恒，是你用天赋和努力超越不了的。你只不过会成为这个失败电影的替罪羊而已。”
　　“你既然早就明白，为何要出演男主角？”方若绮反问的一瞬间，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际，问出的时候她几乎要嘲笑自己的可笑。
　　“你是打算毁了这部戏，对不对？”

　　黎华没有立刻回答，方若绮突然感觉这个和自己几秒钟前还谈笑风生的男人是如此的陌生和遥远。
　　“为什么？”
　　“黎湘离已经是过去式了，如今，是王瑞恩的时代。”黎华现实的可怕。”我只是顺应潮流。”
　　“是王瑞恩求你的？”
　　“若绮，有些男人之间的交易，全凭默契而已，这一点，只有你拥有了这样的男人，才会明白其中的奥妙。”

　　栖身双树，突然感到寒冷。
　　是你太阴森，还是我太单薄。
　　或是，我们终不是一路。

　　黎华是对的，几年后，国内影坛成为王瑞恩一人独秀的舞台。
　　依仗所谓男人的默契，黎华仍旧以他御用男主角的身份，继续着天王的不老神话。
　　而那样的世界，与那时的方若绮，已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