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尽铅华

66、十六话

　　尔是战场，吾为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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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场，录音棚，广告棚，剪彩，上节目，装腔作势。
　　方若绮只能希求在自己那辆不算华丽却也遮风避雨的多功能车上得以休息一下。
　　一开车门总能见到那个小助手一抖一抖的小裙子，整个人跟花仙子一样，莫名的心情舒畅一些。
　　尤其是这个小助手还总捧着艺培的教材，更是让她回到了一年半前的青葱岁月。

　　整颗心都可以放松一下。

　　“若绮姐，下午四点要去创意补拍洋芋片好吃篇的一个镜头，然后五点半约好了和钱老板一同出席郝友乾出资的画展，八点钟在您代言的美资婚纱店挑选出席新曲奖的礼服——”

　　方若绮听着小助手驾轻就熟的说着行程，眼神空洞的看着面前的电子时钟，看着荧光绿的指针跳跃着向前而去，已经三点四十分。

　　“我先睡一下。”

　　“可是，若绮姐，你还要补妆——”

　　“我说我要睡一下。”方若绮声音并不大，但是一车的工作人员都屏气凝神，方若绮叹了口气，这种万众诚惶诚恐的样子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

　　和先前触电而红的侥幸不一样，现在的自己，是的的确确的红了，红的不得不和其他人划清了界限。红的本来只想喝速溶咖啡，还是要点一杯蓝山。红的只想睡一觉，却怕手下的人以为自己要发飙。

　　“算了，补妆吧。争取把广告镜头早点过了。”方若绮住着头，抑制不住的头疼，刚才一直仰面对着天花板的灯光，让她几回都怀疑自己是在天国，黎华的容颜再美，在一片绚烂的灯光中也有如白纸。
　　好在这一次与一招半式闯江湖不同，与王金再次合作，她已经成为“我在□□的日子”的女主角，成为彩虹用来吸引黎华加盟的砝码之一。整个剧组上下，对她可谓是贵宾级待遇，有了自己的化妆师，休息室，连每天候场的椅子，都是特别贴上了“方若绮”三个字的。

　　既便如此，她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成就和快乐，拍戏于她，已不是在艺培那段岁月那样的憧憬和向往。那些她曾经在心底上演了很多遍的台词的应和、手势的暗示、眼神的默契和感情的调动，那些她曾经逐字逐句分析过的经典电影片段，那些她曾经反复揣摩过的黎华的微笑高明权的眼神席若云的锁骨和徐心宁的举手投足，此时，都没有了意义。

　　在她终于可以上台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谢幕了。
　　镁光灯已经激荡不起她的兴奋，镜头罩不住她的注意力，巨星眼前闪过却变成最遥远的真实。
　　有时候，方若绮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一切都变成了机械运动。
　　睁开眼就是上车，化妆，背台词，对台词，重来，候场，转战他处，搔首弄姿，无限风流。
　　闭上眼季青平的话每一夜都在回荡：

　　“去勾引钱永富，然后在林立翔和黎华中随便选一个，我要YOGO和EAMI互相掐。”

　　每一天醒来都是筋疲力尽，每一天睡去都是心惊胆战。
　　看到钱永富就想逃，看见林立翔就想躲，看见黎华就想装路人甲。

　　可是偏偏钱永富还是一日三次嘘寒问暖，偶尔迸发出几句至理名言
　　可是偏偏林立翔还是尽职尽责在她身边打转，每周飞去看望古芊菁还是会在周日晚上赶回来安排她的通告。
　　可是偏偏黎华还是天王，人前人后都要和她做足了戏份，戏里戏外都要和她暧昧不清。

　　逃不掉，钩不到，醒不来，睡不着。

　　在众人的清醒中混乱，在凡世的安然中迷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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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小姐，这是今年最流行的香槟色，一般人都穿不起这个颜色，显黑，可是您看看，穿在您身上，多透亮~”
　　“方小姐，这是今年最时尚的无肩带鱼尾裙，特别显身材，哟，在您身上多合适，订做的一样！”

　　方若绮看着眼前人影浮动，盯着镜子旁那一排最低档的婚纱，看着上面明晃晃闪过五位数字，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牵着她的手，走过婚纱店，说，

　　姐，我们以后一起穿婚纱！

　　“方小姐——”
　　“啊？”
　　“您看您更喜欢那一套——”
　　方若绮低头看看身上的那条鱼，再看看店长手中那块香槟色的布，劣根性又不合适宜的显现出来，刚开口想问，这要多少钱的，身后响起那个声音。

　　“那就都包起来吧。”

　　差点忘了，身后还站着个黎华。不知道为何会在广告棚突然出现，一路跟到了画展，又做护花使者做到了这里。

　　方若绮勉强挤出个微笑，心里却在打鼓，这个狐狸，又在计划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果然，在店主无限暧昧和店员们无限八卦的眼神中，黎华开口说，
　　若绮，不如再顺便看看婚纱好了。

　　一句话让整个包场都静了下来。
　　幸好店主把整个场子都清空，要不然，不知道现场会乱成什么样子。
　　方若绮呆若木鸡的看着眼前做戏比做人认真的男人，那琥珀色流连而过自己有些发抖的身，仿佛瞬时间镀了一层金让她光芒万丈尊贵无比。

　　店主低头一个偷笑，然后说，请两位慢慢挑吧。
　　方若绮就势只能硬着头皮和黎华进入定制婚纱的小厅，一路上扫射而来的目光不断，层层叠叠让她呼吸不过来。

　　压低到最小声，方若绮拨弄着一件件婚纱，“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黎华仍旧是那样一站，歪着脑袋，给众人一个挺拔的背影，给方若绮一副懈怠的欠扁的表情。
　　“外面你安排了记者吧。”
　　“这种新闻，还需要安排记者吗，总会有人说出去的。”
　　“你去开个记者招待会好了！”方若绮恨恨的说。
　　“公开的哪有偷偷摸摸来的轰动。”黎华假意帮着方若绮参谋婚纱，外人看来真是甜蜜无比。

　　“为了给电影造势，还是为了金曲奖？”方若绮咬咬嘴唇，“我自认没有招惹过你。”
　　“你真是个肤浅的女人。”黎华的手握住她的手的一瞬，她不由自主还是羞红了脸，惹来黎华的嘲弄，“是不是觉得这样做就会让我注意到你？”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方若绮扬起满脸笑意，配合着自己方才羞涩现在愤怒的红色脸颊，不给门外偷看的店员一点点借题发挥的机会。
　　“徐心宁。”黎华脱口而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方若绮着实吃了一惊。

　　虽然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是没有想到，黎华会单方面承认。
　　一时间他们那猩红色的纠缠再度浮过眼前，方若绮侧过头，说，“我可没想过和她争你，我对你没有什么兴趣。”

　　对我来说，你不过是一个等同于天王的符号而已。
　　一个上了车昏昏欲睡下了车桃花满面的悲哀的男人。
　　一个和我一样，不由自主的玩偶。

　　方若绮抬眼的一瞬，瞥见了这个男人难得认真和愠怒的一面，听着他的声音如最低沉的暴风雨敲打着海面，说，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当YOGO的一姐，但是你最好离徐心宁远一点。

　　说完黎华无比温柔的搭上方若绮的肩膀，大声说，既然没有合适的，那就算了，反正我们还有很长时间准备——

　　店员一股脑跑光，消息不胫而走。

　　那个时侯，方若绮就可以想象得出，林立翔第二天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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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上枝头变凤凰，方若绮近日与黎华秘密牵手逛婚纱店】
　　【地下恋情曝光，黎华方若绮上演假戏真做】
　　【比□□更□□，□□老大黎华用戒指囚禁记者方若绮】
　　【某女星毁容后惨遭抛弃，男人和好朋友私奔】

　　林立翔把报纸拍在她面前的时候，方若绮正在一口一口的吃早饭。
　　看来，触碰了他最后一根神经的新闻，果然是古芊菁那条惨遭抛弃的生拉硬拽的头条。方若绮耸耸肩，“这事你最清楚，我和古芊菁可从来都算不上是朋友。”
　　“这肯定不是映彤姐的意思，我去问问。”
　　方若绮连忙站起来按住经纪人的肩膀，“别去问。”
　　“为什么?”

　　怎么问。
　　问出黎华陷害她是为了徐心宁，问出她靠近徐心宁是受了季青平指使，问出她这个白眼狼是潜伏在伟大的经纪人身边最狼心狗肺的卧底。

　　不仅哑巴可以吃黄连。
　　有太多秘密的人，就算吃了砒霜也得自己扛着。
　　方若绮迅速调整好表情，说，我不想你和映彤姐翻脸。这件事，是我和黎华的私事，和公司无关。
　　林立翔看了她一眼，看着她摸着凳子坐下，问，你有事瞒着我？

　　“就像你和古芊菁一样，我和黎华，也有点事。”
　　方若绮继续喝着豆浆，“吃早饭吧，不吃早饭容易得胆结石。”
　　“别光喝稀的，吃点干的。”
　　林立翔把报纸圈成团往公文包里一塞，“我会帮你——”
　　“立翔，馅饼是大葱的，一会记者招待会，会有味道的。”方若绮轻快地站起来，抹了抹嘴，对着墙上的大镜子捋了捋头发，和林立翔擦肩而过，“这事我自己能处理。”

　　“我相信你。”
　　林立翔没有挽留她，而是说，我相信你。
　　“谢谢。”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方若绮才憋出这一句话。
　　笑笑，这一环接一环的罪恶，源头就在，你不该信我。

　　端坐在镁光灯前，方若绮早就料到，黎华就是有那个本事，打听到她穿什么衣服，然后故意穿成情侣装来混淆视听。

　　在车上接到不少人的电话。
　　席若云说，一律否认，交给黎华就好了。
　　高明权说，筱筠很担心你。
　　关古威说，大姐，真的假的啊，那你索性就跳槽到EAMI来吧！
　　钱永富说，方美人，你可要拿捏好分寸啊，YOGO下半年可就全靠你了。

　　然后徐心宁说，若绮，我相信你。

　　然后季青平说，若绮，你也该完成任务了吧。

　　任务吗，方若绮冷笑，本是想躲得黎华远远地，拿林立翔开刀，没有想到黎华自己跑来撞枪口。方若绮看看身边穿的光鲜亮丽一副唯我独尊样子的黎华，可以想象着他期待自己说些什么。

　　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昨天只是去试金曲奖的礼服。

　　接下来，她方若绮就变成一个做作又风骚的女人，在和没见过面的王瑞恩、许久不曾说过话的童靖阳、一口一个大姐的关古威、快要做高明权老丈人的莫叔一通瞎搞后，又糟蹋了白净净水灵灵的天王。

　　他会握住她的手单方面表态公开情侣关系吗？
　　他会黯然神伤让所有女人都想抱在怀里哄一哄吗？

　　总之，正反派在这出大戏一开场就已经定好。
　　她方若绮太自不量力，非要趟这趟浑水，接这个棘手的活。
　　自作孽，不可活。
　　和黎华对戏，注定天生炮灰。

　　在黎华已然露出胜利表情的那刻，在记者如约而至宾客满席高呼一声“你和黎华是不是要结婚了？”的这时，方若绮没有给黎华任何发挥的机会，给了一个所有人最没有意料到的答案。

　　对。

　　简洁有力，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对。黎华，你不是要我和你一起蹦极吗？咱们就看看，不系绳子跳下去，谁先粉身碎骨。

　　黎华不语，就是那样看着她。

　　好久好久，在她耳边说，早料到你会这么说。

　　顺着他带着尾戒的小指看去，童靖阳站在乌压压的记者后面，压低了帽子。
　　明明看不到他的眼，为何会看到了悲伤。

　　童靖阳离开的时候，方若绮没有追上去，只是面对着无数的镁光灯微笑，紧紧握着黎华的手。

　　那小指的尾戒，在她掌心摩擦，刻骨铭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