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尽铅华

28、第三话

　　没有人问过蛹是否愿意化蝶，
　　因为破茧，是上苍给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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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琦，你变了。”
　　方若琦回到民歌餐厅唱歌的第一晚，晓筠这样说。方若琦叹了口气，女孩子的直觉总是敏锐得许多，哪像关古威，在一通那么意味深长的电话后，居然没觉察出任何端倪。

　　“当然变了呀，”若琦还在打马虎眼，“我终于跻身民歌餐厅vip休息室了”。
　　“若琦，没发生什么事吧？如果有，一定不能瞒着我。”莫晓筠抬腕看看表，“快到你上台了，要不要喝点什么润润喉咙。”
　　“那就，来一杯，夏日心情吧。”
　　“对不起，大小姐，夏日特饮结束供应了，要不要试一试我们的秋日新款呢？”莫晓筠神秘的眨了眨眼，“爱似薄纱～”

　　那一杯爱似薄纱放在面前时，方若琦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它吸了进去。
　　关古威的夏日心情是明黄色的柳橙汁，一片充满活力的柠檬斜插在杯子上，诠释着激情和热情。而自己的这杯爱似薄纱，是一杯淡绿色的猕猴桃汁，说不清是浑浊还是清澈的颜色，杯垫是一片枯叶，满是凄凉的味道。

　　“这种饮料会有人喝吗？”方若琦透过那层缭绕的绿色看着自己印在杯底枯叶上摇曳的脸。莫晓筠笑笑，“销量是不如夏季，夏季是卖饮料的黄金季节——”

　　真是丝丝入扣的比喻。
　　自己的专辑，不温不火的“爱似薄纱”，不也是这样尴尬的境地。
　　当然可以埋怨出的不是时候，八月金曲奖刚过，唱片市场陷入淡季。聪明如EAMI，推出的都是获奖歌手的合集和老牌歌手的精选。
　　理由可以有一千个，结果只有一个。
　　没有热卖，没有一夜成名，她不过是每天涌现的大把新人中的一个，有着千篇一律漂亮的脸蛋，有着同一型号的曼妙身材，有着惊人相似的八卦新闻，有着同样洋娃娃微笑和甜美的声音，管它是青春宝贝还是甜美丽人还是美丽佳人，不过是过眼云烟过耳音符而已。
　　整张专辑唯一有些存在感的那首爱似薄纱，托了阿威的福，上榜跻身到第十位，然后与个位数字遗憾的擦身而过。

　　季青平虽然没有当着她的面说什么，但是除了爱似薄纱之外，所有歌曲的MTV都是在室内拍摄，甚至有几首MTV，套用了相同的镜头。不用问也知道，公司在这张专辑上缩减了资金。

　　“若琦，有空好好练练舞。”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一句话，说这话时眉毛会抖一下，让方若琦无可避免的想起夜晚他在自己身上筋疲力尽后那个表情——

　　没由来的寒冷。

　　“冷吗？”
　　看见若琦陷入沉思不知觉抱住肩膀，晓筠说，“快到十月了，天气开始凉了，你也不多穿一些。”
　　“嗯？”若琦看看晓筠，见她犹豫了一下然后低声补了一句，“若琦，你还有件毛衣在我那里，走得时候晾在阳台上忘了拿——”
　　晓筠看看若琦的面无表情，又说，“当然，你多少是个明星了，大概这种衣服不能穿了。”
　　“晓筠，你也变了呀。”
　　方若琦握住她的手，她常日在民歌餐厅帮忙，手上是多年来去不掉的油腻，混杂着咖啡和酒精的味道，现在，却多了一种刺鼻的护手霜的味道，若琦微笑，“你之前可不会为了我专门擦护手霜的。”
　　莫晓筠不好意思的一笑，若琦，你有一点没变，还是一眼就能看到人的骨头里去。
　　“那我又变了什么呢？”
　　“变得——温柔了——以前你的眼神，经常放出那种莫名奇妙的光来，唉，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不，晓筠，你看的最清楚。
　　我的确变了，我变得不敢再嚣张，我被网住了，所有暴露在外面的棱角，都在被一点一滴的磨平。

　　连我自己都不知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也许是从爬上了季青平的床开始。
　　也许是从走出了童靖阳的房开始。
　　也许，也许，
　　从第一次他对我说，进来，就开始了。

　　就像我不会再直白的在心底嘲笑你的虚伪你的小心机一样，你也不会再有意无意显示你的优越感。
　　我开始笑而不语，你开始擦护手霜了，晓筠。
　　你再不可能躺在我的肩膀睡去，发夹刺伤了我的肩膀。
　　我也再不可能为了究竟是服务员还是驻唱歌手的小事不爽半天了。

　　我们都收回了触角，我们开始寒暄。
　　我们不会再蜷在沙发上看高明权，然后你叫我去扫一地的瓜子皮，我偷偷撅嘴。
　　我们不会再一唱一和跟小商贩讨价还价，然后你每次给我的工资，都小心翼翼的放在信封里。
　　我们不会再为了我是否要离开餐厅赌气，然后我走的时候，你还不忘奚落两句，却给我一个拥抱。

　　我们不会再回到那样的两个女孩了，晓筠，不会一起欢笑，插播着只有我们明白的明争暗斗。

　　多年之后，当你站在我面前，温柔如水的说，若琦，恭喜你拿奖。
　　我于是总怀念，在民歌餐厅第一次驻唱的那晚，你端着夏日心情走过，漫不经心的说那一句，
　　唱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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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若琦的要求，上台前，莫叔没有特别介绍一番。
　　可还是有人认出了她，与关古威的歌迷不同，方若琦看见的是人们的交头接耳，听见的是，

　　她上过电视吧？
　　好像是艺人吗？
　　要不要去要个签名？
　　她是唱歌的吧？

　　……

　　在这样无孔不入又无处寻根的叽叽喳喳之中，若琦开始唱她的爱似薄纱，一曲终了，有些零星的尴尬的掌声，每个人都在等着其他人先鼓掌，一些人打出了个响亮的声音看看四周安静一片，像是做错了事一样缩回了手。

　　“大家好，我是方若琦。”

　　若琦扫射一周，抿了抿嘴，“刚才唱的是我的新歌，爱似薄纱，希望你们喜欢。”

　　那一天晚上气氛相当诡异，若琦像是转基因大米一样，大家看着，讨论着，最后还是说，不就是大米嘛，也没什么。
　　仿佛是硬被扣上了明星的帽子，想追捧的人们，不知该追捧些什么。
　　除了几个不嫌麻烦也不怕尴尬的伪歌迷拿着各式各样的记事本找她签名之外，大概最活跃的要数姗姗来迟的朱莉了，一进VIP休息室，就高声说，若琦，别忘了，你还答应我第一张唱片的所有报酬都要给我呢！

　　“我当然没忘，我还记得，我们是拿古芊菁打赌，赌她会不会破黎华的记录，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你输了。”

　　“果然骗不到你，你记忆力太好了，应该去参加记忆大考验！”

　　记忆大考验吗？
　　貌似是PSTV的节目。
　　若琦笑着说，好，再赌一次，我要是在记忆大考验上赢了，你要免费赠送明星手册的升级版本，怎么样？
　　朱莉也笑了，你输了怎么办？
　　输了，我——
　　我可不吃白水老牛肉啊！！！！朱莉大喊着。

　　白水老牛肉吗？

　　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

　　没到一周就上了记忆大考验的节目。
　　毕竟是PSTV的节目，算是季青平家门口的产业，若琦随便一提，第二天就在行程表上看到了周日那一栏上的五个字：

　　记忆大考验。

　　周日到达PSTV，看到工作人员一路小跑过来开门的时候，若琦不可抑制的想起了自己在永振打工的日子，那段永无尽头的日子，在那里，她遇见了他，他的走廊，他的青烟，他的“进来”。摇摇头，最近日子太清闲，没有生存的压力，开始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方妹妹啊，老板可是天天念着你的好啊～～今天一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方妹妹啊，以后要多多提携我们呀～～”
　　“方妹妹啊～～”
　　“方妹妹啊～～”

　　若琦屁股还没坐热，耳朵就被重度轰炸了一番。
　　“两位前辈，其实我们见过面。”方若琦出水芙蓉的微笑，高熊彭胡面面相觑，“方妹妹啊，你记错了吧，我们可是有段时间没回公司了——”

　　“在艺培毕业典礼上，”方若琦淡淡的说，“我们还说过话呢。”
　　“呵呵，是吗，哈哈，我们真有缘，说了什么呢？”

　　你们说，喂，你先站到那边去，我们要和明星毕业生合影。
　　方若琦眸子一闪，看着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高熊彭胡，说，“你们说，一定有机会合作，两位前辈真是料事如神。”

　　一句话歌舞升平。

　　这一天方若琦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眼皮一直在跳，明明只是个很白痴的游戏，但是却莫名的紧张。
　　看着那杯工作人员帮她倒的温水，也会发呆。

　　听季青平说过，电视台录节目，都要讲究平衡。这也是为了不让圈外人士察觉这个圈子里的势力集团的划分。
　　所以，今天和她一起出节目的，应该是周映彤的人。
　　如果是阿威就好了。

　　“请问，一起上节目的是？”
　　化妆师佯装没有听见，兀自化着装，若琦清了清嗓子，再问，化妆师转身去拿眉笔，漫不经心的说。

　　袁佩琪。

　　若琦坐在那里，眼神空洞，没有一句话。

　　“方小姐，请闭上眼，方小姐？”
　　“好，哦，对不起——”

　　闭上眼，袁佩琪，绿色的卷曲头发，巴掌大的一张脸，天使般的面孔，充满了迷惑性。
　　闭上眼，袁佩琪，报纸上的袁佩琪，电视上的袁佩琪，越来越少出镜的袁佩琪，那个袁佩琪。

　　后来，季青平踩灭香烟的时候说，这又是周映彤的花样，派出个三线艺人出节目，是为了不让她方若琦有出头的机会。
　　可是，这一次，方若琦却发自内心的感谢周映彤。
　　感谢她，给了自己这个，见一面的机会。
　　她为了这个机会，等了已经九个月，或是九年

　　“请问——”
　　方若琦扭头，叫住她的女人印入眼，眼中的女人怔住了，无神的眼突然溢满泪水。

　　“怎么会是你？你还是来了吗？”袁佩琪脱口而出。

　　方若琦刚想开口，却被工作人员催促着上台。

　　整档节目中，名气最大的要数这两个活宝主持人了。反而是两个嘉宾，一个是半红不红的新人，一个是甚少出镜的过气明星，两个人互相看着，就连在节目中，也经常性的走神，高熊和彭胡卖力的活跃现场气氛，可是方若琦也好，袁佩琪也罢，心思好像全然不在此处。

　　最后是个平手。

　　方若琦刚想跑向袁佩琪，就被高熊连拉带扯的推去后台，灯光一灭，高熊说，辛苦了，方妹妹。
　　其实心里早把她骂了无数遍。

　　那一边，袁佩琪也是一样吧。
　　方若琦没有心思捉摸高熊的喜怒，头伸向另一个出口的方向，试图在混乱的黑暗的后台找到那个人影。
　　“方妹妹，你看什么呢？等人吗？老板来了吗？”
　　“啊？什么？哦，没有，没有，我——”
　　“那好那好，跟我一起去pub吧！”高熊挤眉弄眼的，“这是我们sun大家庭的例行公事，方妹妹你会来吧！”
　　“抱歉，先等等——”
　　方若琦晾下高熊，飞奔着向另一个出口而去，那边，彭胡正嘟囔着，“搞什么搞，想搞黄了节目吗？”看到方若琦跑过来，笑容可掬的迎上来，“方妹妹——”

　　“袁佩琪呢？”
　　“啊？”
　　“我问袁佩琪呢？”
　　“她早就走了呀～”

　　走了，她不想留下来说什么吗？若琦站在那里，搂着裙子的手放了下来，“她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啊——”彭胡挠挠头，“不就是那些准备不周，劳您费心的套话。”

　　准备不周，劳您费心。
　　这可真不像她说的话。
　　她可是胆敢从EAMI叛逃出来的袁佩琪啊——她可是——

　　“方妹妹要不要一起去pub？”
　　“好，好的。”

　　方若琦收回了视线，重又挂上了笑容，“我也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下师兄师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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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闹的舞厅，五光十色的灯光，在墙上反复折射，印在男男女女的脸上，身上，心上。
　　几乎是踏进的一瞬间就开始大脑轰鸣。
　　原本还以为是像民歌餐厅那样的地方，料想不到，是这般纸醉金迷这般光怪陆离的世界。所有人都在狂欢，仿佛地球就要毁灭。
　　这种地方，醉酒，乱性，毒品，应该是一样都不少吧。方若琦咽了口口水，嘲笑自己，都已经是被包养的人了，还装什么清纯。

　　“你们常来这里吗？”吵闹声中方若琦扯着嗓子喊——
　　“对——”彭胡和高熊早就被人流冲散，“大家都在这，这里都是圈内人士，不会有外人闯进来——”

　　是给圈里人发泄的舞台吗？人们互相拔掉伪装尽情宣泄的幻境？
　　赤裸裸，原来谁都没比谁强多少。

　　方若琦一百个想要全身而退，脑中炸开的是季青平的一句，有时间，去练练舞。

　　就是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那么小，若琦后来想起，都不知，为何会听见。

　　转身，他在，伸手，说

　　初次见面，你好，我叫童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