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褪尽铅华

112、愿赌服输 4

　　我不知道打掉了孩子是在报复谁，只知道，那时摆脱这段记忆的渴求是如此迫切，从头到尾，我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方若绮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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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瑞恩走进办公室看见方若绮坐在自己的旋转椅上看报纸的时候，双手比作一个相框，很想把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都记载进自己的镜头。
　　这是件完美的艺术品。

　　“若绮，怎么不好好休息。”王瑞恩笑意盎然，方若绮放下报纸，”王大哥，你也知道我怀孕的事了?”
　　“恩，黎华告诉了我。”
　　“不难过吗？”王瑞恩听到这一问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因为我，怀的是，黎华的孩子。”方若绮重重的强调了一下黎华二字，见王瑞恩神态自若，不徐不疾的说，”当然，总不会是我的孩子。”
　　方若绮也笑了。”王大哥，你若不当导演，一定会是比黎华还优秀的演员。”
　　“黎华若是不当演员，也会是比我优秀的导演。”
　　方若绮看着王瑞恩称赞黎华时眼神自然流露出的喜悦，暗自嘲笑自己妄称善于察言观色，居然到了这步田地才瞧出端倪。

　　“这个孩子我不会要。”
　　“什么？！”王瑞恩脸色变化的那样迅速，方若绮噗嗤一笑，”因为你呀，王大哥。”
　　“若绮，不要开玩笑了，你和黎华才是一对，是我不好，不该介入——”
　　“不，是我不好——”
　　方若绮一字一顿的说。

　　是我不该介入。

　　可是这又能怎么办，我要走的那条路，必然会遭遇你们，我要的天下，也是你们要争夺的天下。我们必是强强对抗，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命运，只不过，这样的联盟，却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可是，不要妄想你们可以将我拉入你们的联盟。
　　因为，我们从不是一路。
　　之前种种的假风虚凰也好，真心萌动也好，利益当前，不可不明说细掰。既然你们还要装傻，那么这个破坏了一片鼓舞生平的人，就由我来当。

　　想着这些，方若绮微笑的看着王瑞恩，重复了一遍。
　　“介入你们并非我所想，实在是利益趋同不得不往一处挤。”

　　王瑞恩舔舔嘴唇，方若绮不经意想起月光宝盒来，哑然失笑。婊子还要立牌坊，清清白白的身和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私情，他竟是一样都不肯放。
　　男人，究竟可以贪婪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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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黎华为何会选择这个时候让我怀上他的孩子，是因为你们已经发现，我不是你们的同路，而我的路，注定会在不久的将来，与你们冲突。王大哥，黎华说过，片子只有一个导演，谁都不要比导演高明。我知道，这世上只能有一条路，一种模式，一个秩序，就算几家分羹，也都是在维持这一个秩序，不能走到路外面去，谁都不能。”
　　“若绮，和我们走在一起，对你未必是件坏事。”王瑞恩终于露出方若绮期待的严肃表情，”与其自己撞的头破血流，不如坐享其成。”

　　“YOGO灭了，还会有新的YOGO，Sun倒闭了，也会有新的Sun，就连最后EAMI都倒了，还是会有新的EAMI。换的只是名字而已，这个世界，还是会这样下去，而你，黎华，我，就是这个所谓的新世界的新的三权分立，这就是你们想要带我去的世界，是吗？”
　　“我们会做的更好。”
　　“好的只是统治者，而不是制度。周映彤、季青平、钱永富哪一个不是心智过人抱负满满，结果，不都还是变成了欲望的傀儡、潜规则的维护者。”方若绮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这样孕育的新生，只是新的人，重复着旧的故事。这不是我想要的新生，这不是你们能给我的孩子。”

　　若绮——

　　在王瑞恩惊叫一声的时候，血迹已经从方若绮的小腿向下静静流淌。
　　她那样笔直的伫立在那里，就如同一尊雕像。
　　神圣的似乎没有浸染任何凡尘。
　　这才是完美的艺术。

　　王瑞恩愣在原地，有那么半分钟，他竟然动弹不得。
　　直到看着方若绮如天鹅般优雅的倾倒，那一瞬，他竟然想说一声
　　对不起。

　　然而这一声他没有说出口。
　　因为这一声方若绮听不到。
　　不到一周两次昏厥，这一次，怕又是要引起媒体的广泛追逐。
　　看着楼外已经围的水泄不通的媒体，料想是方若绮早就打好招呼的，这个女人，这一次，真的拿出命来拼。

　　为的只是向自己，向黎华，向这个世界，说一声。

　　我不要。

　　殊不知，说”不”，有时需要更大的勇气。

　　30再次与黎华、王瑞恩见面是五月末”爱在花开的季节”首映礼上，尽管小产之后医生嘱咐不让吹风，若绮还是一身露背晚礼服，手工制作，镶满了钻石。在音乐厅门口看见黎华的朴素的黑色礼服后，方若绮莞尔。
　　他终于不再配合她来着装。
　　一切终于在这个五月结束。
　　花没有开，薰衣草只是遥远的记忆，于是这份或许在某日可能萌生的爱，也只是来日不经意间的浮生猜想。
　　如果我们怎样，又会怎样。
　　可惜那永远是跟在”如果”二字后面，没能实现的过往。

　　“若绮，你瘦了呢。”黎华彬彬有礼的伸出胳膊，方若绮优雅大方的捥过，如同他们仍是昨日的他们，如同分手只是一个传闻。
　　“你气色不错，最近搬回老宅子住了是吧。”
　　“恩，一个人住，总觉得空荡荡的。”
　　“女主角落荒而逃了，这么大的舞台，有些浪费。”若绮余光扫过天王那张似乎永远都不会老去的脸，”我正在筹备个人演唱会，如果你--”
　　“我接下了一个好莱坞的通告，抱歉。”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方若绮微笑着和黎华并排走在一起。
　　黎华，怪我吗？打掉了你的孩子。
　　这句话盘旋在口腔中最终也没能形成气流。看见音乐厅的二层露台上王瑞恩一袭白衣从高处俯视众生，而自己和黎华以那样王者的气派缓缓攀爬，当三个人站在一处，整个音乐厅顿时成了一片镁光灯的殿堂，方若绮左拥右抱，脸上的神情那样陶醉而迷人。
　　全天下，大概没有比她更幸福的女人。

　　“王大哥，谢谢你，黎华，谢谢你。”方若绮低眉一笑。”谢谢你们给我自由。”
　　黎华没有作声，王瑞恩轻声说，”从今后，各为其道，因为对手是你，就算败了，我愿赌服输。”
　　方若绮感觉到两个男人揽住自己腰肢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不过你没有赢的机会。”

　　王瑞恩说着这话时，眼神坚定的望向黎华。

　　那一刻，方若绮竟会相信，他们也许真的是幸福的。

　　我和方若绮实在有很多相像之处。
　　——《王瑞恩回忆录》
　　31

　　方若绮来试镜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王瑞恩让她现场演绎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当他说着，“不是明星志愿，而是我随意想起来的一幕，一个妻子刚刚得知丈夫有了外遇，而恰逢丈夫回家，妻子把丈夫关在门外，当然，台词我早就记不住了，你自己发挥。”，其实，他撒了个谎。

　　那时星座系列金牛座，他和黎华相识的一出戏。
　　怎么会不记得。
　　字里行间写下了那么多回忆，没有想到，方若绮可以重现。

　　方若绮看了眼身在的小屋，”那扇门。”
　　“恩。需要我搭戏吗？”
　　“不用，导演，这出戏，不需要男主角。”

　　32

　　这是一个只有她的舞台，灯光闪亮，一切准备就绪。
　　台下是等待着她证明自己的观众，挑剔而偏执。
　　台边是等待着她证明自己的导演，最追求完美的男人。

　　一瞬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只是记忆深处一个久远的回忆慢慢清晰起来。
　　那还是她在永振实习的时候，那还是她如饥似渴躲在资料室阅读存档的时候。
　　有这么一幕戏，名字已经忘了，然而她却还记得，看到了存档的剧本上写满了整张纸的笔记，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也培养起在剧本上做功课的习惯，甚至随身带着日记本记录下一切的灵感和迷惑。也许那就是她的起点，今日所有的荣耀并不只是运气和□□交易那样简单。
　　这些，也许才是她该传递给新人们的，也许才是她交给她们最受用的一课。

　　没有一句台词，她只是开始慢慢抽泣，欲哭无泪，却那样痛彻心扉。
　　慢慢走到门边，坐了下来，手慢慢敷上门，亲吻着冰冷的门把。
　　一下，两下，三下，终于在王瑞恩喊卡前的一秒钟，一滴需要静心捕捉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全场掌声。
　　王瑞恩露出惊讶的笑容。
　　方若绮坐在原地，记忆深处那笔迹渐渐清晰。

　　那是王瑞恩的笔迹。
　　原来，那么久之前，他们就已经以这种方式，完成了两代艺人的传递。

　　33

　　“这几个月过的还好吗？还是那么活跃啊。”王瑞恩搅拌着咖啡。
　　“有催命鬼一样的导演，我们做演员的，也只能拼命了。”方若绮决意不提剧本笔迹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提起来，这时候，只会凭添尴尬。

　　“黎华在国外发展的很好，刚刚拍完一部，紧接着又是一部，明星志愿我本来想找他来拍，但是他婉拒了，现在，既然你接下了女主角，他是更不会来接了--”
　　“他还在介意孩子的事。”
　　“毕竟那是他的孩子，也可能是唯一的孩子。”
　　若绮动了动嘴唇，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徐心宁”三个字。
　　“我还是希望有机会和他再合作，就像和你一样，导演。无论我们的立场是多么不同，你和黎华，永远是我最欣赏的合作伙伴。”
　　“我本是下定决心不再用你，若绮，但是今天又一次被你的演技征服了。”

　　方若绮耸耸肩。
　　他只不过是被自己年少的记忆征服了，看着方若绮完美的重现了他过去的诠释，那股年少的冲动，被再次唤醒。
　　“可惜，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导演。”
　　王瑞恩搅动勺子的手猛的停下，”终于准备相夫教子了吗？那个人是季青平，还是郝友乾，还是哪个烟雾弹后面的神秘客？”
　　方若绮无奈的笑了。
　　“说实话，王大哥，我也尚不知道。在那之前，我只想按部就班的生活，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好，包括，好好地出演这部电影，为我们的合作画下一个完美的句点。”
　　“若绮，你又叫我王大哥了。”王瑞恩看着她，”其实，我和黎华，都希望你能幸福。”

　　愿赌服输，这是王大哥让我最感动的一句话。
　　——《方若琦回忆录》

　　34

　　9月2日早八点，股票大厅被迫关闭停止交易。
　　9月2日早九点，黎华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单方面和EAMI解约。
　　9月2日早十点，方若绮正式和EAMI解约。
　　9月2日十一点，王瑞恩收购彩虹并赎买Sun破产资产。
　　9月2日十二点，周映彤，方若绮，王瑞恩，黎华坐在欧堡会议室，天下由此重新划分势力。

　　目光扫过周映彤别在胸前的紫色小花，仿佛那记得那最开始居高临下不留情面的紫色幽香。
　　目光扫过黎华尾戒处的空空如也，仿佛还记得那段尔虞我诈假戏真做同一屋檐下的岁月。
　　目光扫过王瑞恩一成不变的绿色西装，仿佛还记得那个似真似幻的初遇，那河堤的野花，绚烂夺目。
　　如今坐在一处，指点江山，划归版图。

　　周映彤用谨慎的目光，看着这三个晚辈，不知和谁才是盟军，王瑞恩和黎华的联盟固然占有绝对优势，而方若绮有办法一夜之间让EAMI资产削减一半也实在不敢小觑。

　　“映彤，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黎华先开了口，“以为YOGO和Sun倒了，你就能一人做大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依旧张狂，依旧放肆，周映彤却是不住点头，再无往日气势上盖他一头的威风。
　　“Sun的势力你们尽可以收走，Yogo的部分我也可以归还给方若绮。从此我们依旧三分天下和平相处，如何?”

　　先笑出声的是王瑞恩。
　　“周总，凭你的智商，应该知道，以我和黎华的实力，绝对不是只想要三分之一。”
　　周映彤皱眉，“你们想和我们分庭对抗？”
　　“也应该换你尝尝内外夹击夹缝中求生存的感觉了，映彤。”黎华笑着说，“你一人做大这么多年，该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若是走运，方若绮可能愿意和你共同拥有这二分之一的天下。”

　　“我不愿意。”
　　方若绮终于开口了。
　　“我不愿意和她共享二分之一，也不愿和你们共享三分之一。”
　　王瑞恩看着方若绮，黎华笑着说，“若绮，你的胃口，比我们的都大。”

　　“我要的不是全天下。”方若绮看了看他们，“这个世界，不应该是少数人的蛋糕，我们何德何能，能用这沾满血的刀子瓜分？”
　　“演舞台剧吗？”黎华哼了一声，“若绮，你还是那样的天真。”
　　“若绮，你应该知道，你所憧憬的那种世界，是不会来到的。”王瑞恩盯着方若绮，“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是吗？”
　　方若绮笑了笑，“但是我倒是很想试一试。”
　　“拿什么试？”
　　“股票。”

　　方若绮翻开随身的红色日记本，取代了歌谱和台词，本子上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这半年，我已经用不同的账户，买入了EAMI和Sun在各个领域所有项目的股票，昨夜EAMI股价突然暴跌，只是个实验，如果你们现在走出去，就会看到，收购了Sun破产资本的你们，突然间会出现数十亿的负资产，以彩虹原本的业绩来说，无疑直接破产。”
　　“方若绮，你故意放着Sun的资产不收购，就是在等着我们来收购吗？”

　　“没错，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已经是你们最大的债主和股东。”方若绮微笑着看着王瑞恩和黎华，“我们只是戏子，做戏子的从不该以为自己就是台上扮演的君王，有些生意场上的事，任凭我们怎么折腾，也抵不过这专业的玩家。”
　　“郝友乾是你的军师？”
　　“其实，我们口口声声所谓的这片天下，只不过是小小的演艺圈，那些所谓的争斗，在真正的商家眼里，就像孩子的家家酒一样可笑，难道，你们就没有累的时候？”方若绮坦然的说，“一日如十年，没有人比我们，更知道，撑起这个小小的圈子，有多么苦多么难，既然如此，为何不多少做一些事情，让后来人，可以舒坦一些？难道一定要拿眼泪和良心当做祭品，这个光鲜亮丽的祭台，才有了存在的价值吗？”

　　方若绮看看几人，“你们不过就是做音乐的，拍电影的，演戏的，唱歌的。我也是。一切，本可以不这么复杂。”

　　不会有袁佩琪，不会有古芊菁，不会有徐心宁，不会有林立翔，不会有钱永富。
　　也不会有，童靖阳。

　　有人说战争是为了永远没有战争。
　　那么我们斗了这么久，是否该有个美满的结局。
　　即便是建立在金钱铸就的铁权之上，我希望，这罪恶之鼎燃起的是自由的火焰。
　　层层罪恶后我来到权力的顶端，不是为了更多，而是为了一无所有。

　　35
　　从Sun垮台到演艺圈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革命，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表面上是周映彤、王瑞恩和黎华这些举足轻重的关键型人物站出来说话，实际上，都是郝友乾的资金在无形中推动着一切。
　　历史从不是少数人的历史。
　　物质是变革的前提。
　　情这个字在整个社会面前实在微不足道，唯有金钱和权力，才是摧毁和重建的根本。

　　日后，在金像奖颁奖礼上，王瑞恩如此对方若绮说。

　　若绮，祝贺你，你终于等来了你要的时代。我一直以为你所拥有的武器只是信念和感情，但是最后这一招，真的让我，大开眼界。若绮，我愿赌服输。

　　方若绮笑着接过了奖杯。

　　一路靠着爱情、亲情、友情的维系走过来，一路靠着信念、欲望、权力攀爬，最后，终于超越了情感，超越了欲念。
　　云之彼端，如此绚烂。

　　高高举起奖杯，一代歌后钟湘传奇终于被超越。
　　新的时代，终于来了。

　　36

　　多年以后，方若绮将当年彩虹的股份悉数归还给王瑞恩，在他最需要和大宇宙一较高下的时候给了他最有力的支持。
　　而那时，她早已置身度外，不再问圈里的事。
　　那些她所带来的新时代的新的问题，就由新的人来解决吧。

　　她提前谢幕了。

　　而每年情人节，王瑞恩依旧会打来电话说，节日快乐，若绮。
　　没有你在，我独孤求败呢。

　　方若绮会回忆起那个河边的初遇，宛若还是少女，风儿过了，鸟儿还在唱着。
　　王大哥，我还想听一次那句——

　　低沉的笑声。

　　若绮，如果败给的人是你，我愿赌服输。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