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木兰是女郎》一颗发财树

4、第四章

　　玉棠院里，大夫人史氏正与长女陈娴低声说话。

　　史氏慈爱地看着塌上熟睡的小女儿，伸手给她掖了掖锦被，转头问长女：“婵儿今日怎么哭的这么厉害？”

　　陈娴低着头，露出了一截如雪的脖颈，愧疚道：“是女儿没看好婵儿，让婵儿……在踏青时出了丑。”

　　史氏眼风扫了眼一旁的乳母：“那么多仆妇跟着，他们眼睛可是瞎的不成。”

　　乳母听了急忙下跪，用力打了自己两耳光：“五小姐要跑去找表小姐玩，不愿意奴才跟着。是奴才疏忽了，让五小姐当众出丑。奴才该死，请太太恕罪。”

　　“五小姐年纪小不知事，你们也不知事？下去自去领十大棍，若有下次……”她顿了顿，“你便收拾东西去庄子吧。”

　　陈娴欲要求情：“母亲……”

　　一双保养得宜的双手轻轻盖住了她的手：“母亲怎么教你的，下人不尽心就该罚，当家主母切忌过于仁慈，免得压不住下人。再说，表姑娘不是病了，怎么还随你们出去踏青？”

　　陈娴犹豫了一下，道：“表妹在病中多思，想出去透透气，娴儿便带了她去。”

　　史氏听闻表妹这二字，眼里闪过一丝不快：“娴儿，不是说了让你少与表姑娘来往么。”

　　“母亲，”陈娴抬头看着她道：“表妹并未做错什么，为何母亲对表妹偏见颇深！”

　　凭什么？

　　就凭他是长安李氏的遗孤！

　　史氏神色不悦，斥责道：“娴儿，谁教你与母亲这般说话的！女学里的规矩你都喂了狗不成！”

　　陈娴见母亲动了怒，一时间脸色讷讷，不再言语。

　　气氛正僵，史氏的大丫鬟夏雨拂帘走了进来，朝史氏躬了躬身，道：“表小姐带着四姑娘的丫鬟绿衣来了，神色匆忙，似有要事。”

　　正说着，李木便不顾下人的通传，冲了进来——

　　“大夫人！”他囫囵朝史氏行了个礼。

　　史氏皱了皱眉：“何事这样匆忙？”

　　绿衣跪在地上哭着说道：“求大夫人救救四小姐，四小姐昨儿与老爷争吵了几句，老爷动了怒，打了四小姐十鞭，眼下正发起了高烧！”

　　二房父女不睦她原是不想管，想了想那位已故的张氏，对着抱来的陈娇可谓是如珠如宝地养着，病逝前听闻自己的女儿另有他人，呕着血也要过来求自己以后照看她的亲生孩儿一二。她不由软下心肠，朝夏雨颔了颔首：“去叫个大夫来看看四小姐。”

　　史氏看着李木那双与旧人一般无二的桃花眼，思绪有些恍惚。

　　依稀是当年待嫁闺中的光景，长安城新科进士打马游街过，那人骑在枣红大马上，端是君子如玉，皎皎少年，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笑望着众人，又成了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长安李氏。

　　她复又冷笑，看他高楼大厦起，看他高楼大厦落，当年高不可攀的李氏凋零至今，不过剩下了眼前这个遗孤，还被养的雌雄不分。

　　可笑啊，可笑。

　　史氏回过神来，看了眼李木：“不是什么大事，既已去找大夫，表姑娘体弱，吹不得风，还是早些回去才好。”

　　李木道：“多谢大夫人，我去看看四表妹。”说罢，扶起一旁跪着的绿衣，匆匆走了。

　　李木离开后，陈娴见母亲神色倦倦，乖巧地低头认错：“是女儿不好，顶撞了母亲。”

　　史氏拍拍她的手，一副慈母神色：“娴儿，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母亲不怪你。但需知，没有一个母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母女两继续说着掏心话，一派母慈子孝。

　　四小姐陈妤那边，绿衣和李木匆匆赶到，只见一个小女孩儿蜷缩在雕花床的一个角落里，一边舔着身上的伤口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被打了十鞭，她的衣衫有些破损，头发微乱，似是闻到生人的味道，她抬起了头，龇着牙，嘴里发出“赫赫”的警告声。

　　像极了一只狼崽子。

　　这便是徐州知府陈崇茂，嫡嫡亲的女儿。

　　发白胡子的老大夫试图给她把脉，但只要一有人靠近，她就警惕地看着来人，眼睛里流露出野兽般凶狠的神色。

　　老大夫面露为难之色：“这……恕老夫无从下手。”

　　夏雨是大夫人的丫鬟，素来有些威望，她打量了床上的人儿一番，朝绿衣道：“你既是四小姐的大丫鬟，便去哄哄四小姐，早些把了脉吃药，我好回去复命。”

　　绿衣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显然也很怕陈妤这般模样：“四小姐这时候是断然不肯旁人靠近的，上次有个嬷嬷想给她喂药，就被她咬断了一根手指。”

　　夏雨看了一眼她，手抚着袖口道：“那便只好委屈四小姐，你去叫几个粗使的婆子，将四小姐按住了，江大夫好给她把脉。”

　　绿衣犹犹豫豫地说道：“夏雨姐姐，四小姐平时很乖的，今日受了伤才轻易不肯人接近，粗使婆子那般力气，再伤了她可怎好。”

　　夏雨不耐地扇了她一巴掌，掐着她身上的肉，骂道：“作死的小蹄子，你平日里便是这样伺候四小姐的？不绑着怎么靠近把脉？大夫人的意思你也敢违逆不成？”

　　这一巴掌打的极狠，绿衣只觉耳中嗡嗡作响，身上也疼的很，她害怕地瑟缩在一旁，不敢多言。
　　夏雨剐了她一眼，朝外喊道：“来人，去，叫几个粗使婆子来。”

　　“慢着！”

　　李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这么小的孩子，生的瘦骨嶙峋，听闻是有五岁了，看身子却如同三岁的陈婵一般，不，陈婵都比她好太多！

　　都说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这句话放在陈妤身上真是一点也没错。徐州知府家大业大，却连一个孩子都养不好，一个嫡亲的小姐，竟然要被几个粗使婆子绑着看病。

　　李木气的头皮发疼，他努力吸口气平复心情，细声细气地说道：“妤儿是我的表妹，是二老爷嫡亲的小姐，没有哪个小姐要被奴仆按着的理，你们暂且等等，我来劝劝四表妹。”

　　表小姐是主子，夏雨作为奴才不好拒绝，便搬了张春凳，坐着看李木意欲何为。

　　李木小心翼翼地走向床边，语气尽量温和，哄着床角的人儿道：“四妹妹，记得我吗？我是表姐李穆兰呀，上次你和三妹妹吵架不小心把我推下水里的那个。”

　　陈妤依旧舔着伤口，不吭声。

　　他见对方没有呲牙，又小心坐在了床沿边，继续道：“四妹妹就算不记得我，但说起来你母亲也是出自金陵张氏，与我母亲是堂姐妹，我们是嫡亲的表姐妹。四妹妹受了伤，表姐来帮四妹妹看看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听了进去，李木的逐渐靠近并没有引起陈妤的敌意，她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缩在角落里自顾自地舔着伤口。

　　李木想了想，把手轻轻伸向陈妤的头，想试着摸一摸。

　　陈妤神色不善地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绿光，毫不犹豫地张嘴咬向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

　　痛意从手腕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李木甚至痛地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夏雨见表小姐惨白着脸摇摇欲坠的样子，一边在心中讥讽她多管闲事，一边装作关切的样子，“这可如何是好！”

　　李木擦了擦泪水，拒绝道：“你退下！”

　　陈妤咬的疼，但并未咬出血来，这孩子看着兽性未除，其实心里和明镜似的。他又伸出了完好的那只手，轻轻地、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是示好的意思。

　　陈妤抬头好奇地看着他，她的眸色很浅，水润润的大眼睛像是盛了一汪湖水，又像是小时候玩的琉璃弹珠，纯粹又干净。

　　李木忍不住发散思维想到了梦里的那个女将军陈妤，身穿银色盔甲手持红缨枪，很是洒脱大气，没想到小时候竟然过得这般苦。

　　“妤儿，我是你的表姐李穆兰。”

　　李木柔柔地哼起了从前音乐课时老师教的一首催眠曲，神色警惕的小人儿最终体力不支，疲倦地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夏雨等的不耐，见她终于睡着，站起身来朝李木道：“表小姐，这下可以把脉了吧？”

　　李木用食指抵住唇，作出了一个禁言的手势，朝大夫点头示意可以过来把脉了。

　　她那样瘦，骨头硌的李木都有些发疼，从前不知吃了多少苦，在自己家也是时刻保持警惕的样子，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蜷缩着，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忍。

　　大夫把完脉，开了个药方子便走了。

　　夏雨敷衍地朝她行了个礼，“既已看完病，奴婢就这回去复命了。”说罢，施施然地走了。
　　李木懒得与她计较，小心地把怀里的人儿挪到床中央，又细心地盖上了被子。

　　因在病中，小人儿脸色比她还要苍白，两颊有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嘴唇发白，隐隐有裂开的迹象。

　　“绿衣，”他轻轻地嘱咐丫鬟，“去倒杯温水来，再拿个勺子。”

　　绿衣手脚麻利地端来茶水，李木将勺子舀了水，轻轻掰开一点陈妤的嘴，顺着空隙倒入一勺水。
　　睡梦中的人儿显然是渴极了，迫不及待地吞咽了下去。

　　如此喂了小半碗，李木也有些累，他趴在床边看着陈妤，想到自己以前有个五岁的小表妹，爱笑爱闹，是家里的开心果。长得又很可爱，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可爱小萝莉的攻势，每次她朝自己卖萌撒娇，他就举手投降，牵着她的手去楼下的小超市给她买零食。

　　高烧中的陈妤发出了呓语，李木附耳去听，是很小声很小声的阵阵狼鸣，呜呜咽咽，似在哭泣。
　　李木趴在床边喃喃自语道：“你在哭吗？是不是梦到那只母狼了？你是不是想家了，我也好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