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山南

18、不是秘密的秘密

　　10月初秋意渐浓，早晚已经有些凉意，姜许收拾完行李，想了想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外套。他拎着行李下楼，和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刷开门禁走到操场上。
　　姜许知道林立一定会出现。但他并没有想到林立到的比自己还早。
　　早晨七点，林立坐在行李箱上认真背单词，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穿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军训晒黑的皮肤因为连日不见阳光的闭关修炼白回了不少。姜许托起行李箱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林立的肩膀。
　　林立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摘下耳机，弯下腰去拉行李箱的拉杆，“你来啦？我们走吧？”
　　姜许点点头，“不是说7点半，怎么这么早？”
　　“习惯了，每天要早起背托福的。”
　　这是两周以来他们第一次在白天见面，姜许到这时才发现林立的脸色有多难看。
　　“你要补习英语我不拦你，但是我不可能看着你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以后没轮班的时候我陪你一起早读和自习，到点拉你回去睡觉，你也不要反驳我，反驳无效。林立，你应当相信自己足够聪明，白天保持高效就行，适当的休息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姜许昨晚连夜补了一堆心灵鸡汤，就怕自己说服不了林立，他说完这段话就紧张地盯着林立，并且迅速地在脑子里过了过如果对方拒绝了应该怎样继续劝说。
　　但林立什么也没说，直接用一个“嗯”字结束了战斗。
　　“你，你答应啦？”
　　“不然呢，我应该先拒绝一下，让你把准备好的话说完以免浪费吗？”林立好笑地看了姜许一眼，“快点走啦，今天车站肯定人多。”
　　他从小好胜心强，遇事确实容易钻牛角尖，但向来是个愿意承认错误的。姜许精准地点出了他的自私和狭隘，也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能够从自我放逐中回归现实，调整状态。
　　未来还长，当然还要继续加油，但他可以徐徐图之。

　　“所以你买的是机票？？？你是打算接下来两个月不吃不喝了吗？多少钱，我还给你。”林立准备坐上前往北京站的地铁，却被姜许一把拦住，这才知道姜少爷大手一挥买了两张机票。
　　“没那么夸张，运气好捡到了特价机票，地铁人多手杂，别拿钱包出来。”姜许抬手阻止林立拿钱包的动作，拉着他走向了机场快线。
　　其实姜许并没有抢到特价机票，北京飞往小城市的航线本就不多，临近假期更不可能有特价释出，但他实在不想林立再舟车劳顿、颠簸20个小时回家。
　　林立这些天实在太累了。

　　直到坐上飞机，林立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姜许不会过日子，像个勤俭持家的媳妇埋怨乱花钱的丈夫。姜许站在过道上往登机柜里放行李，听到后来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
　　林立暴走抓狂，伸手就去拽安全带，想解开束缚去挠姜许。姜许急急地关好柜门，弯腰去摁住林立捣蛋的手，“别闹别闹，登机都结束了，安全带系好。”
　　他们坐在安全出口靠坐的两个位置，较大的活动空间给了两个人小学鸡打闹的空间。林立长时间熬夜身子本来就虚，坐下时身上盖了毯子，一时没找准安全带的位置，猝不及防被没控制好力道的姜许摁在了座位上。
　　四目相对，鼻尖相接，这是个在恋人间都不太安全的距离，两个人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加快的心跳和灼热的气息。林立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面前的姜许听见声音，眼睛不自觉地下移。
　　这该死的暧昧感。
　　“先生？先生打扰了，我们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麻烦您回座位坐好。”空姐的声音让两个想入非非的热血少年瞬间回神，姜许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坐回原位，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并迅速扯开毛巾盖在了腰上。
　　空姐过来提醒的时候以为是一对恋人在打情骂俏，姜许回到位置后，她看见瘫坐在原地，面颊通红的林立，惊讶地张了张嘴。
　　有了刚刚的小插曲，飞行全程两人都安安静静，没再多给自己加戏。林立虽然心疼钱，但也不得不承认飞机确实方便，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睡一觉的功夫飞机就着陆了。今天天气晴好，飞行全程都十分平稳，就是客舱服务时小姐姐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下飞机时，客舱服务人员站在出口位置和旅客一一道别，轮到他们的时候，那位小姐姐低声说了句“祝福你们，加油。”
　　林立：…
　　加什么油？？？小姐姐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立垂头丧气地走出到达口，姜许轻轻拍了拍他，示意他往前看。他循着目光转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等着的爸爸妈妈还有杨老师。
　　郑温温原本圆圆的脸蛋清瘦了些，满脸写着担心。林为民拍了拍林立的肩膀，接过林立和姜许手中的行李箱，先一步走去停车场。杨悠走在后面笑眯眯地和他们聊天，“坐飞机辛苦了吧。”

　　林立多日来钻进自己的牛角尖里，逐渐回归尘世才慢慢领悟到自己有多么不靠谱，他这一趟矫情，折腾着这么多关心他的人跟着受罪。

　　从机场到黟林县的半小时路程里，大家都安静地没有说话。到了县城之后杨悠和姜许提前下车，林家父母罕见地没有挽留他们一起吃饭，两边家长各怀心事地领着自家娃娃回了家。

　　林立经历了出生以来最沉默的一次家庭午餐。以往他们家的餐桌总是非常欢快和热闹，郑温温每天都有说不完的幼儿园趣事要跟丈夫和儿子分享，今天却一直耷拉着脑袋吃饭，吃完饭就催促着林立去补觉。
　　林立经历了作息紊乱的两周，生物钟已经不太标准，高中时每天到点就要睡午觉，此刻却十分清醒毫无睡意，但他并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点了点头上楼进了房间。
　　因为刚从飞机上下来，林立进房间后先冲了个澡，洗完后更加没有睡意，就半躺在床上发呆，想自己的不理智，想爸妈的担心，想飞机上的近距离接触…
　　林立的思绪越飘越远，越想呼吸越乱。
　　人生的简单和顺遂从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开始戛然而止，进入大学，他感受到冲击，做错了事情，还有了不知来由却萦绕在心的恐慌与遐思。
　　害怕变化，害怕失败，害怕失去。长大可真难啊，有时候他真想回到那个1米长的课桌，回到那个横平竖直，背对诗句就能得分的世界。

　　卧室的门把手轻轻动了一下，郑温温探了脑袋进来，见林立没睡，摆摆手叫来林为民，进了房间在林立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林立的脸。
　　她心思单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方才吃饭时看着林立消瘦的脸颊就红了眼眶，此刻坐下来近距离看见儿子，心疼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郑温温一辈子没藏过心事，从少女时代开始胖乎乎圆润润地活到四五十岁，却在所有人都说孩子上大学了解放了之后日渐消瘦。林立从没有考虑过，他突如其来的自我怀疑与自我封闭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来说多大的精神折磨。
　　他这个儿子做的实在失职。
　　林为民轻轻拍着妻子的背，叹了口气，“你长大了，很多事情爸爸妈妈帮不上忙，也没有能力去管你。我们就一点自私的想法，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爸爸不如你聪明优秀，只是比你多看了几十年人间，多经历几次失败和离别。你还年轻，不要把自己的人生限定在一次考试的输赢或赚钱的多少。或许将来你会发现，现在钻牛角尖争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人这一辈子就几十年，天高海阔，多去看看世界，多爱自己一点。”

　　姜许心中一向寂静冷清，除了林立和化学之外没有爱好，除了杨悠之外没有牵挂。无欲自然无求，他没有失联和反常，非常平稳地完成了从高中到大学的过渡。
　　但他和林立一样，也经历了一次气氛不太正常的午餐。不过一月不见，杨悠的精神差了些，腰也比之前更弯了，吃饭的时候不停地咳嗽。
　　“奶奶，您看着有些累，待会上去睡个午觉，我来洗碗。”
　　他往杨悠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又仔仔细细地叮嘱，“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去医院，有什么事情不要瞒着我，现在北京回来也很方便的，我最近过的挺好的，老师们都很喜欢我，还破格允许我提前去实验室打下手，节前还给发了项目红包呢。”
　　杨悠全程面带微笑，安静地听他说话，不时点点头，给他夹上几块肉。

　　姜许洗完碗收拾好，轻手轻脚地上楼准备午休，却看见答应要睡觉的奶奶，坐在书房的地板上翻着他的相册。
　　他轻轻走过去，坐在奶奶旁边，陪着她一页一页地看。从咿呀学语的幼儿，到书包比人大的小学，再到个子突然蹿高的中学，最后到神采飞扬的大学入学，杨悠看的很仔细，每翻一张，都会兴奋地和姜许解说：
　　“这张是你8岁那年，为民带着你和栗子一起去学游泳，你怕水不敢下去，站在岸边哭，栗子跟个小大人似的拍着你的头鼓励你下水…”
　　“这张是13岁那年，你去参加中学生化学竞赛拿了大奖，主办方直接把我这个退休老古董邀请去给你颁奖，你当时都尴尬死了一直不肯看镜头...”
　　姜许不爱拍照，单人照并不多，许多张照片都是和杨悠或者林立一起拍的，说来奇怪，虽然许多泛黄的旧照片时隔已久，他却能在杨悠说的第一瞬间就准确在脑海中定位当时的画面。
　　照片确实有留住永恒的魔法，一本相册就是一页人生。看完两大本相册，滔滔不绝说了一中午的杨悠沉默了下来。
　　姜许在一边静静地等着下文，莫名地开始心慌。没有来由的，他好像猜到杨悠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杨悠叹了口气，悠悠开口：
　　“小许，你是不是喜欢林立呀。”
　　新奇又危险的十八岁，他吻到了心上人的额头，也斩断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作者有话说

　　更新吼吼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