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玫瑰花的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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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之星，早晨之子啊，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然而，你必坠落阴间，到坑中极深之处。”
——《以赛亚书》
意大利的夏季远比冬季要讨人厌烦，一连数日持续的高温、干燥和曝晒，一切都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百花大教堂门前永远都挤满人山人海的游客，乌菲兹美术馆一周有四天都是闭馆状态，只有极少数的机会才能欣赏到拉斐尔和达芬奇的画作，连乔托钟楼的整点报时声都比以往聒噪了几分。云雀从钟楼缝隙间的巢中飞出来，不分昼夜地踌躇在家家户户的门前，倘若你想要窗户让偶尔经行的凉风来房中做客，一不留神，那些闹人的小家伙就会趁机窜进来，在天花板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雨天。
卡莉将手中最后一束白蔷薇放进大厅中央的灵柩中，这棺材是由极其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纹理细腻瑰丽，哪怕埋入土中上千年都绝不会有一寸腐烂。
“您真的想好了吗？”当卫士们举着棺盖朝她走来时，卡莉一把趴上棺沿，仍不死心地问道。
棺柩中的金发王子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以作回应。
德米特里走过来搂住他的爱人，温柔地低头抵住她的前额。“让主人安心地走吧。”卡莉听见他这样说，难过地呜咽一声，将脸深深埋进对方的怀中。德米特里抱着卡莉，看向已经从王座上站起的马库斯，后者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于是他抬起一只胳膊，身后的卫士立刻迈着整齐的步子列队于棺柩两侧，而他们手指抬着的棺盖也随着前行的步伐慢慢滑上那华丽的棺柩。
卡莉在整个过程中始终都没有再抬起头，但当那长钉锤入楠木的声音充斥了整座城堡时，德米特里听见有痛苦的低吼声从他的胸膛前不断飘出来。
“没事的……没事的……”他抚摸着卡莉金红色的长发，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
*
在过去的一年时间里，阿不思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凯厄斯心里起初的期望渐渐变成了妄想，又最终化作了深不见底的绝望。所以，当血色的玫瑰再次开遍整座花园时，他为自己，也为阿不思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迎娶自己心爱的男孩。
那件沉寂两年之久的礼服，终于在主人的生日——同样也是祭日——的这一天里重现光彩，洁白到极致的燕尾服包裹住男孩纯净无瑕的身体，将他黯淡了整整一年的脸庞映衬地无比明亮，这一刻，凯厄斯的脸上总算是绽放出了一丝笑容，他为自己亲自设计的婚服而感到无比自豪与满意。
“他不一定希望你这么做。”马库斯理智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大煞风景地飘过来。但凯厄斯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么一点小事而愤怒生气了，阿不思的逝去几乎带走了他灵魂里的所有情绪，他开始变得温和，一如阳光下慢慢融化的晨霜。但同样地，他也变得麻木了。
不是身体的麻痹，而是从内而外，从灵魂至躯壳的彻底无知无觉。
当阿不思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从这红发男孩的脚下绽放出来，现在他走了，自然也有权利让世界跟着他一起离去。
“我明白。”凯厄斯垂眸轻吻着阿不思的额头，拂开盖住他脸庞的细碎绒发，“但我也只能辜负他的期望了。”凯厄斯凝望着沉睡在棺柩中的少年，阳光被穹顶的玫瑰花窗过滤成彩虹般的色彩，在他深爱之人的身上璀璨地绽放。
【愿您重回阳光下，我的王子】
凯厄斯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小纸条，而后将它缓缓卷起来，与那个玻璃瓶一起放进礼服的口袋里。“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他侧躺在阿不思耳边轻声呢喃，“不过现在阳光与我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把它贴身带着，就算作是你的嫁妆。”
他的红发男孩此时正安静地沉睡着，躺在蔷薇丛中不发一言。凯厄斯就权当是他默认了，他接过马库斯递过来的两把匕首，将那把镶着蓝宝石的塞进阿不思的左手中，将那把镶着红宝石的握在自己手里。当婚礼的一切仪式都结束完毕后，凯厄斯最后吻了吻他的新婚爱人。
这一定是世上最奢侈的婚礼了，聘礼是上万年的等待，嫁妆是全世界的阳光。
“我知道你未必愿意嫁给我，如果你不乐意，就当娶你的人是格林德沃吧。毕竟，我和他已经如影随形，再也分不开了。”
我知道你爱我，哪怕你没承认过。
*
躺在一片片高低起伏的山脉之间的美好的古城沃特拉，正笼罩在朦胧湿润的五月的雨雾之下。一幢幢有人字墙的砖砌的、石头垒的、瓦盖的房屋上的厚厚青苔，在几乎被阳光烤焦的季节里，终于短暂地苏醒过来。山谷里的空气变得清新了。城市的那条从西大门到中古十字架，从中古十字架到连接山脉的顺斜坡而上的正街上，有一群刚刚下学的少年少女骑着脚踏车行经而过，年轻的男孩们踩着脚踏，灿烂如阳光的笑容绽放在只属于这个年纪的英俊脸庞上，而他们后座的女孩则大多有些羞涩，连笑容都是浅浅地，她们轻轻攥着男孩随风鼓动的衬衫衣角，白色的光略过眉睫，像极了月光。
当一行人到达山脚下时，细密的雨珠彻底消失在了天际，太阳重新从云端后探出头来。他们赶紧戴上斗篷后厚厚的兜帽，将身体瑟缩进黑暗里。上山的路虽然很陡峭，他们却几乎意识不到——那倒不是因为他们超人的体魄，而是因为心中有事。他们抬着巨大的棺柩于山路中前行。那拥有着绝美脸庞的身体虽都年轻，走路时却低着头。阳光对这种忧伤的步态微笑，却并无怜悯之意。
站在队伍最前端的是卡莉和德米特里，他们手牵着手，一言不发地走着。那低垂的头分明是吉奥托笔下的“两个使徒”的形象。
终于，他们到达了那片玫瑰庄园，在花园深处，已经有一个深达数十米的深坑早早伫立在那里，等待着来人将自己填满。
卫士们将沉重的棺椁小心翼翼地下进深坑里，等最底部的楠木层最终触碰到坚硬的岩石后，他们开始搬运着身边几近堆叠成山的泥土，每为那棺椁覆上一层，就会有一捧玫瑰花籽混合着松软的土壤一起撒下去。
这是凯厄斯之前亲口嘱咐的。“如果有一天阿尔醒过来，看见头顶开满玫瑰，一定会很高兴。”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德米特里监督着卫士们手上的工作，卡莉则跪在墓前，双手合十虔诚祷告。直到远方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他们才不得不终止了手头的事情，去解决掉那小小的突发事件。
德米特里最先冲了上去，和亚力克一起压住了疯狂地想要冲过来的简。这个有着天使般面孔的女孩此刻却是憔悴不堪，她的身体被两个强壮的同类死死压制着，伴随着三人的挣扎，地上不停翻滚出泥土卷进她褐色的短发中。
“你们怎么能这样对他！——他是王子！——你们怎么能活埋他！！——”
又有三个卫士过来了，他们从亚力克和德米特里的手中接过那几乎要心碎死去的女孩，拉着她朝来时的路走去。简依然在不停嘶吼着，但再也没有一个人理会她的叫喊，仿佛她只是一个路过的无关紧要的疯女人。
等到那四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时，城里的钟敲了十二点。卡莉和德米特里听见钟声都不禁怔了一下，重新回到了墓地前，将最后一抔土洒在已经填平的深坑上。
他们将一块白色的、没有任何文字的光滑石碑矗立在墓地之上，又取出两顶头冠——一个由月桂枝编成，另一个则是橄榄枝——将它们一起挂在石碑的顶端。待一切都大功告成后，两人似乎被一种力量控制着，突然回过身来朝山下望去。
在这个坡顶上，周围的景色几乎是一览无余。下面的山谷里是他们刚离开的城市。几幢较为突出的建筑物像是一副辽阔的立体油画，它们被低矮的城墙包裹着，如同新婚之夜里被丝绸缠绕着的蜡烛。城市的背后围绕着波乔皇帝山圆圆的山坡，再往远处看去便是一处远过一处的风景，直到它消失在阳光普照的地平线外。
在这些辽阔连绵的乡村景色衬托之下，在这些城市的高楼大厦前面，矗立着一幢红砖的建筑，它那灰色的平顶和一排排低矮的带铁栏杆的窗户说明它是囚禁人的地方。这建筑方正呆板，跟那些哥特式的建筑的不规则的别致造型形成鲜明的对照。从这儿看去，那红砖楼清清楚楚；可是从它门前看去，它却多少被一排紫杉和常绿的橡树遮住了。
这两人刚才便是从它的高墙之下的便门里出来的。这座建筑物的正中有一座丑陋的平顶八角塔楼，矗立在东方的天际。从这儿，即从背光的一面看去，它似乎是城市美景之上的一个污点。然而这两人的眼睛死死盯住的却不是那城市的美景，而恰好是这个污点。
吸血鬼从诞生之初，便是被上帝抛弃的孤儿，他们终生都要困顿在黑暗之下，在污浊的泥潭中匍匐成千上万年。他们的存在不允许被这世界所知，连天上的卫星亦探测不到。
“我痛恨这个世界。”卡莉突然愤愤道，“它是如此不公。”
德米特里看着身边依然充满朝气与活力的恋人，不由得笑起来，伸出手轻揉着对方鲜艳的发丝。“这是我们共同的世界，亲爱的。”他说：“善与恶，罪与清白，都是共同存在的。”
一群白鸽从头顶的蓝天中掠过，微风抚摸着草地，将飘谢的花瓣吹至两人脚下。“你说他们还能够再相见吗？”卡莉问道。
“一定可以的。”
卡莉一言不发地呆视着身边的德米特里，几秒钟后，她拉着他对着凯厄斯与阿不思坟墓的方向躬下身子，仿佛在做祷告。而沃尔图里的王子和他的王妃仍然躺在他们的坟墓里，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便像这样绝对地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其实他们从未分开过。”卡莉突然这样说。两人终于振作起来，便又手牵着手继续往前走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玫瑰花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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