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掀棋盘 ...
-
大概不超过两三秒,凯厄斯就已经从摆脱枷锁、重获自由的喜悦中醒转过来。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被灌进自己体内的药物突然失去了效果,但这完全不代表自己就可以立马离开这阴冷潮湿到要命的地牢。
胸腹间的灼痛感越发强烈起来,凯厄斯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火盆之上,于是赶紧翻了个身,扬起一阵美丽的火星。
且不说自己能否对付的了守在地牢外的卫士——他们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但毫无疑问的是,凯厄斯无法对付简和亚力克的法术的。更何况,倘若自己逃跑的消息传去了奥地利,一旦被阿罗知道,阿不思的性命也必将受到威胁……
凯厄斯以前只知道死亡是很难实现的事情,却从未想过现在连活着都这样难。他看了眼被自己拧得粉碎的铁链,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能否把它们重新捆到自己身上。即使现在,自己的身体重获了自由,但他的心与灵魂却无时无刻不被束缚着。从他决心爱上阿不思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不能再做回曾经那个自由任性的王子了,是他亲手用爱铸造了一所坚不可摧牢笼,并将自己囚入其中,心甘情愿为了阿不思一生羁绊。
可是这个混蛋!却敢这样伤害自己!一想起阿不思前几日亲口承认自己夷平了父王和亚西的坟墓的那一幕,凯厄斯就愤怒到全身发抖,全然忘记自己刚被挖去不久的眼睛正在开始生长,直到钻心剜骨的刺痛从眼底扩散出来,他才不得不停止口中的咒骂,难受地捂住眼睑,并用力擦掉已经干涸在脸上的毒液。
等到逐渐适应眼中的疼痛后,凯厄斯开始尝试睁开眼皮看看周围的情况,因为眼睛还未长全,他的视野极限不过也就是半米不到的范围而已。
凯厄斯颓然靠在墙壁上,心和大脑皆是空空如也。被火焰烧成灰烬的貂裘飘到脚边,就好像春日的飞絮。
凯厄斯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是拥有过全世界的人,可如今,却是山河破碎,风飘絮。
他现在唯一的所求就是死亡。
可他现在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对!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
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条吊坠好像突然燃起了一团火似的,跟着体内的怒火一块燃烧成自己。凯厄斯握住那枚徽章,差点就要把它整个拧成碎末。
如果不是因为他将徽章翻到了背面。
在刻着金发少年画像的背后,阿不思用同样的刻画手法,在上面雕了一枝怒放的白蔷薇。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朵单纯的白蔷薇,因为它最高处的那朵花瓣,是红色的。
两年前的那一幕电光火石般从脑子里划过,凯厄斯拿着徽章的手越发抖起来。他将它重新翻到正面,细细打量着上面的少年肖像。
因为在自己被转变之后,眼睛就永远变成了象征着吸血鬼身份的黑红色,三千年时光过去,连凯厄斯自己都快要忘记当自己还是人类的时候,他的那双眼睛也是蓝色的。
【如果可以,能否再为我画一幅。我还从未见过你画画的样子,也没见过你的画……】
想起自己当初写给阿不思的那封信,凯厄斯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这画的人该不会就是我自己吧!
在想通了这一层后,凯厄斯开始细细凝神观察着徽章的每一毫米,以确保不放过任何线索。如果说把这枚吊牌送给自己本就是阿不思的意思,那么他这样费尽心思躲过阿罗的耳目,就绝对不会只是单单为了送一枚吊坠给自己。
或许阿不思在其中隐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与他相识整整两年后,凯厄斯算是弄透了这个红发男孩,和自己直来直往的性子不同,阿不思鲜少会直抒心中胸臆,十句话有九句都是在和别人打哑谜。
终于,凯厄斯在吊牌的侧面捕捉到了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裂缝,通常情况下,吸血鬼的力量都大得吓人,他们很少会把这样的小首饰握在手里这么长时间,因为一不注意,就会很容易把它们碾成碎片。
凯厄斯将大拇指的指甲卡进那条裂缝中,轻轻往外一撬,徽章立刻应声裂成两半。
一张叠放整齐的信纸此时正安静躺在里面。
*
前去查看情况的卫士们很快救回来了,他们绕过阿不思,恭敬走到阿罗身边半跪在地上。“主人,苏尔夫人和马库斯大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就去找,这还要需要我来教你们吗?”阿罗淡淡道,“全都退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进来。”
堵在两人中间的卫士鱼贯而出,等到最后一个也走出去并将门轻声带上后,阿罗脸上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总算是清净了,我真的很怕吵。”他一边说着一边优雅地飘到窗前,“不介意我开窗透透气吧。”
“请便。”阿不思这时已经注意到房间里被人搬进了一台矮桌,上面整齐摆放着32枚国际象棋。
“我一直期待着这一刻。”阿罗的视线同样移到了那盘未动一子的棋盘上,“三千年了,你是唯一一个想让我与之对弈的人。”他从裹着的华丽貂裘中伸出一只手,拿起椅背上的另一件外套,体贴地走到阿不思身后为他披上。“可否赏脸陪我下一局呢?阿不思。”
“不敢当。”阿不思拉开靠向自己的那一张椅子,“能与您对弈是我的荣幸。”
“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阿罗展颜一笑,伸手掠过整张棋面。“不过以现在的局面来看,你似乎已经领先我一步了,马库斯,我很好奇,你是靠何种手段来拉拢他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拉拢他,我不过是说出了他妻子死亡的真相。”阿不思从容地转动着手中的棋子。
“狄黛米?”阿罗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后冷笑一声。“原来是苏尔庇西亚这个贱人。”
“你很高明,几乎机关算尽,把沃尔图里的每个人都掌控在手中,他们一个牵制着另一个,看上去环环相扣、无懈可击。”阿不思继续着两人的棋局,“但正因为你计划的太巧妙,所以比更加容不得一丝失误,一旦其中哪个人出现差错,便是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满盘皆输。”
“象吃马,将军。”阿不思从椅子上站起来,脱去裹在身上的貂皮,“别等了,阿罗,你派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金色飞贼一旦启动机关,整座城堡便会进入防御状态,吸血鬼当然不会懂得其中窍门,那些卫士为了抓回马库斯和苏尔庇西亚,定然会不管不顾地直接破墙追去,但只要那间房间的墙遭到人为破坏,魔法便会将破坏之人永远囚禁其中。他们每打破一面墙,便会发现,在墙的后面,仍然是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间。
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阿罗阴柔美丽的脸被一层又一层的诧异所覆盖,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棋还没有下完呢,亲爱的。”
桌上的棋局已经结束,但心术上的棋局仍在继续着。“王吃车二。”阿罗走到窗边,掀开外套的衣角,红色秃鹫瞬间像一道闪电一般飞射出去。“现在让我们回到最初,告诉我,你是如何把苏尔庇西亚拉到你那一边的。”
虽然自己一向看不起那女人,但阿罗心中是明白苏尔庇西亚是有多恨凯厄斯的,不管怎样,他都不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就背叛自己。
“如果你曾窥探过她的内心,你就应该知道,她心里最珍视的那个人是谁。”阿不思立于无数玫瑰中,注视着阿罗孤独落寞的背影。“车吃王翼车三,将军。”
“亚西诺多拉?”黑发男人转过身子,不解地看着阿不思,“她的死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这个蠢女人根本不消我亲自动手,就已经等不及地跑去狼窝送死了。”
“那不过只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假象而已,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亚西诺多拉的速度堪称沃尔图里之最,她为什么会轻易被狼人杀死。”
“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她的死对我可是有百益而无一害。”阿罗撇了撇嘴角,“象吃车三。”
“但正是这枚你以为最不起眼的棋子,扭转了整个棋局。”阿不思往前一步,“象吃象。”
“什么意思?”
“当年杀死凯厄斯父王的人,其实是你吧?”
阿罗一直强装镇静的瞳孔终于因为这一句话而骤然放大,聪明如他,自然很快就想通了前因后果。“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着在房间徘徊了几步,“原来这才是你去希腊的目的。你还真是擅长让人惊喜,阿不思。”
“原本我并未想到这一层,直到苏尔庇西亚告诉我,亚西诺多拉的能力,还有她留在沃尔图里的唯一遗物,我才想通这一切。”提起那个死去多年的女子,阿不思眼中漾起悲伤,“她之所以会被狼人杀死,不过是为了赶在你发现她之前保守住这个秘密。”
“愚蠢!”阿罗突然激动地冲上来,一把揪住阿不思的衣领。“你以为凯厄斯需要的是真相吗?错!大错特错!真相只会让他痛苦!你们都是让他痛苦的罪人!只有我!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他的!”
“但却是你亲手杀了他。”阿不思冷冷地掰开阿罗揪住自己的双手,“你为了一己私欲,把他永生永世囚禁在黑暗里。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呵。”阿罗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冷笑,“我是自私,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阿不思。我囚禁了他的身体,而你,你比我更厉害,你囚禁的是他的灵魂。”
“车吃象四。”阿罗抬起指尖捋了捋自己黑色的长发,“别忘了,你曾经最爱的格林德沃是因为凯厄斯才死的,怎么?你还想昧着良心,无视他被困在地狱的冤魂,和凯厄斯长相厮守吗?”
“如你所愿,我不会让凯厄斯知晓真相,他会永远恨我。”阿不思平静地说着,悲伤却慢慢溢出双眼,“车吃车,从一开始,我下的就是一个死局。我也从来没有打算全身而退。”
“哦。”阿罗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面带钦佩地鼓起掌,“兵吃车。这个局恐怕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设好的吧?你是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对付我的。”
“象吃象七。从你告诉我,是凯厄斯杀死盖勒特的那一刻起。”
“……原来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挫败感从心底升起,阿罗懊恼地捂住面颊,“后吃马前兵,是我低估了你。”
“象吃象八,将军。”纯洁肃穆如伊甸园里的天神,阿不思宣布了最后的结局,“你输了,阿罗。马库斯会替我告诉凯厄斯他父亲死亡的真相,你再也无法欺骗他了。”
你低估的从来不是我,你低估的是爱。
知晓真相之后,阿罗反而从容下来,他先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放到耳边轻轻摇了几下。盒子里的硬物相互碰撞,发出不太清脆的声响。“既然棋局已经结束,你我也别再这么剑拔弩张了。”他打开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呈现在阿不思眼前。“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喜欢吗?”
盒子里盛着的是一对雕刻成玫瑰造型的耳夹。但阿不思却无法看出那两朵玫瑰是用什么宝石制成了,似乎既不是宝石也不是水晶。
“我承认自己棋差一招。”阿罗从盒子里拈起一只耳夹,将它举到灯下欣赏着,“不过你好像忘了,这棋盘的主人是我。”他把耳夹的正面摆到阿不思眼前,让他能够清楚看见红色玫瑰正中心的黑色瞳仁。
“不论你的棋艺多么高超,我都随时可以,掀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