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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聪明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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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秋末。我从朋友那里打听到萧风的消息,听说他在一所大学担任化学系的讲师。我决定回国。
回来前整理旧物时,我翻到萧风给我的那封信,信纸边缘已经泛成了不均匀的烟黄色,很难想象时间才过去了两年。我觉得自己会——并且应该在国外待得久一点,直到关于萧风的记忆悉数消失。
我的妄想被梦里一而再再而三闪现过的零零碎碎的画面击破,它们是玻璃残片划过我的大脑,醒来后头痛欲裂,视野里残留着永无止境的白雪。
和那一天如出一辙。
两年前的冬至,冰凉的雪浸透了我的头发,萧风把他的棉帽摘下来给我戴上,抚平折角,修长分明的手指刮过我的脸颊,然后他淡淡地告诉我,“分手吧。别来找我了。”
我安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个埋没在雨雪里的背影,恍然中觉得,我是在远望一个被遗弃的宇宙,那里隐匿着不同的单位,不同的时空,不一样的行星在碰撞,不一样的液体在交融,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都轮不到我插手。
在默剧的尽头我陷入了昏迷。余下的两年里,萧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抹去了一切痕迹。以前我觉得他聪明,总是在任何时刻都为自己备一条后路。
原来只是因为我还未曾发现他的决绝。
冬天从此变得可憎,每当气温下降了我便提前纳入一叠书,埋在被窝里读,偶尔去一趟超市囤一堆食材。买一张影碟,看累了就调成静音,任凭古旧沉黯的光从荧屏里射出,把窗帘拉上继续睡觉。
“你和我怄气的话睡觉时间就会特别长。”
萧风翘着嘴角,眉眼间藏着纵溺。我倏地睁开眼睛,面对灰暗的墙纸,无可救药地沉湎于过去,我便攥着这句话如攥着一柄没入身体的刀,受着神经的折磨进入了睡梦。或是凝视着天花板,悉数着过往种种。
我和萧风认识是在高中。高中部百来个人,狭窄的走廊上不期而遇的次数多了总会面熟,但是我和他都是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和他人熟稔起来。第一次正式打招呼还是在沈长生的生日局上,座位恰巧挨在一起,沈长生给了我们一人一罐啤酒。
“来来两位优等生,今天我请客哈多吃点,千万别客气!”
沈长生声情并茂地举着酒瓶充当话筒。
“在这里,我尤其要感谢我们的易水同志,是他的作业给了我新生,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勇气……”
我忍俊不禁,席间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萧风勾了勾嘴角,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他的眼睛里有微弱却明亮的光,像夜幕间极小的星子。啤酒是冰过的,我的指尖蔓延上一丝热流。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萧风执勤的时候放了违纪的沈长生一马,两人由此结识。单从萧风给人的感觉,很难想象他不是不徇私情的那类人。
沈长生的生日过后就入冬了,清晨离家的时候,路灯的光还未熄灭,清冷的空气仿佛凝着霜,早起的倦意被一扫而尽。我到校时,教学楼浸在一片墨蓝的天色里,窗户是里暗的,教室都还锁着。
黑沉沉的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萧风走路的姿态像清劲挺拔的竹节,背脊挺得很直,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下颔线条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孤傲,我想这就是他让人感觉难以接触的原因之一。奇异的是,从头到尾我都很容易亲近萧风。
萧风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摸出一个包子,热气腾腾的。他递给了我。
“什么馅的?”
“酸菜的,还有一个肉包。”
“我要酸菜的。”
包子还是烫的,捂在手里,热气传到四肢百骸。萧风问出了本应该是一开始的问题:“来得好早,还没吃早饭?”
“嗯。”我说,“谢谢。……你怎么知道?”
“猜的。”萧风笑了,“你看上去不像是会吃早饭的样子。”
萧风的笑容很好看,有冰雪化开万木复苏的气息。
我默默不语。尽管我还有很多问题没说出口,毕竟只是泛泛之交,为什么要给我包子,为什么要——尽管如此,我和他在宁静的空间里一言不发,看着海水般的墨蓝褪去,熹微的晨光拂起廊上的灰尘颗粒,迟迟来到的班主任给我们开了门。
包子的面皮已经有些冷了,口感很是软实,我边咬着包子边胡乱想着萧风的事,他一直来得这么早吗?是顺便给我买了包子还是把原来的早饭分我一半?……
当天和沈长生闲聊。“啊。”沈长生发出惊讶的声音,“我还以为你和萧风早就认识了。想想也是,你俩都……一个样。”
我觉得沈长生应该是想形容我们两个都很难和人开展一段关系。
“不能怪我,单说我被罚酒那会,萧风的注意力都搁你那儿了……还是我喝高了看岔了?”沈长生挠了挠后脑勺。
我的心咚地一下。
那年冬天我已是高三,晚上回家天已全黑,像凝固干透的墨水。寒风刮得脸疼却也别无他法,抬头仰望辽阔的天际,隐隐约约有来自远方的光芒。电线下是暖和的路灯光晕,萧风站在那里。
那天萧风把捧在掌心的热可可给了我。
我无暇去管别的什么,总之,大概是一个月或者一个半月之后,某次我和萧风同行回家的路上,我们十分自然地十指交扣。萧风的指节有力,我的手被握得很紧。这时萧风转过身来。
他的眼睛里尽是无法藏匿的笑意,是聚集于此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