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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林镇往事 ...

  •   “妙善师姑,你看,下雪珠子了。”一个稚气的声音说。
      “小心点,路变滑了。”回答慈和平静。
      雪珠子慢慢变成了雪片,纷纷飞舞,洒落在山道上。两个人影在山道上快步而行。那是青林镇妙音庵的尼姑师父,今日受邀去给李村一户人家念经的。
      小尼姑十三四岁年纪,干净瘦巧,脑袋上包一个黑色毛线帽,拉低了盖住耳朵,挎着布包,走路带着些跳跃。她师姑戴着金丝边眼镜,也戴了顶灰帽子,穿着僧袍,面孔严肃,目光却很柔和。
      风刮大了,雪粒子刮着脸飞。妙善眼错不见,小的跑没了。师姑停下望了望,喊了两声:“慧明,慧明!”
      “这里!”小尼姑在路边的土沟里直起身摇手。
      “在干什么呢?”妙善走过去,看见草垛里卧着一只野兔,腿上一片血淋淋的伤口,“阿弥陀佛!”
      “好像是被别的兔子咬伤的,我们带上它好么?”
      妙善思忖一下:“好。”
      很快到了山下。她们打听了那户人家的住处,在村口找着了。慧明站在院门外喊了两声,出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见了她们好奇地打量一下,转头喊:“爸爸,尼姑来了。”
      男人从里面出来:“师父来啦,快进来坐。”又在小女孩背上拍一下:“跟你说过了要叫师父,不要叫尼姑。”
      小女孩努努嘴,转头对慧明嘻嘻笑。慧明也对她笑。对方眼珠儿一溜,看着她手里抱着的那只野兔。慧明忙说:“我在山上捡的,它被咬伤了。”又急着问男人:“伯伯,我把它放院子里行么?”男人说:“行啊,小师父。你可以把它放我家兔笼里。”又对妙善说:“妙善师父,我把蜡烛香什么都备好了,怎么做你跟我说一下。”
      玲玲带慧明到牲畜棚,牛栏里探出牛脑袋,“哞哞”直叫。另一边是两层兔子笼,里面养了五六个大大的长毛兔,看到人来蹭蹭动。玲玲利落地打开一个空兔笼:“先放这里。”慧明小心地把兔子放进去,摸摸:“乖。”玲玲从草篓里拿出根长毛草递过去,野兔咔嚓咔嚓吃了。她转头笑眯眯说:“一会我拿点大麦给它,不要跟我爸爸说。”
      她们走到屋里,妙善师姑和男人坐在客厅。玲玲拉着慧明往里屋门口去,指道:“我妈妈在里面呢。”屋里的女人脸偏向里裹着被子睡觉,肚子那里鼓出一大块。这个妙善师姑说过,就是他家女人快要生了,所以要念念经求平安。
      “慧明,好了!”妙善招手叫她过去。男人把玲玲赶到楼上写作业去了。
      妙善打开男人家里的小录音机,放出一段佛教音乐来。师姑侄两个坐下轻轻击罄敲鱼,念诵了起来。观音像下香烟袅袅升起,渲染出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中午的太阳出来照在屋里,刚落的雪珠子又化了,窗棂上湿湿的。

      到吃饭的时候,桌上很丰盛,摆了香菇蔬菜等做的素丸子、芹菜炒千张、油冬菜、平菇豆腐汤等好几样菜。玲玲的奶奶在厨房炸番薯片,推说边炸边吃都饱了。玲玲的妈妈也拢拢头发出来吃,精神头不是太好。玲玲把录音机的磁带拿出来,另放一盒进去,一摁,放出小学四年级的英语课本录音。她上桌吃饭,突然问慧明:“What’s your name(你叫什么名字)?”
      慧明一愣,回答:“My name’s Huiming(我叫慧明)。”
      玲玲大吃一惊:“你们尼姑也学英语的?”
      她爸爸筷子凿她一下:“没礼貌!”
      慧明看看师姑说:“妙善师姑英语很好,我的英语都是妙善师姑教的。”
      男人用一种惊叹的目光看过去:“师父能跟外国人说话的?”
      妙善微笑说:“说话是可以的。不过不能说‘很好’。我看的是佛经,其它方面的英语很多都不懂。”
      玲玲兴头更大,追问:“What’s your family name(你姓什么)?”
      慧明又是一愣。
      玲玲以为她听不懂:“就是姓,你爸爸的姓。”
      慧明只好说:“I don’t know(我不知道)。”
      玲玲来了句:“Why(为什么)?”
      慧明说:“Because I don’t have parents(因为我没有父母)。”
      玲玲忘了parents这个单词,她只好又解释是father(父亲)和mother(母亲)。两个小姑娘就又用简单的英语交流了几句。末了,玲玲对慧明认识的单词比她多,说的句子比她复杂,有点点吃味,问:“你也看我们的课本吗?”
      “小学课本我没看过。”
      妙善问:“小姑娘在哪里读书。”
      “赵村小学。”
      “几岁啦?”
      “十二岁,四年级了。”
      “现在小孩子这么早就学英语啦?”
      男人说:“不早了,听说县城里幼儿园小孩子都学了。”
      玲玲拉拉慧明:“那你学英语看什么书啊?”
      慧明微笑:“Incense in the censer now is burning, all the Dharma Realm receives the fragrance。”
      “什么意思啊?”
      “炉香乍爇,法界蒙薰。”
      “真厉害哎,好多单词我都不懂。”
      “这些都是妙善师姑教的,其实我也有很多单词还不懂,看中文还可以。”
      吃过饭大家到堂屋檐下坐坐消食,玲玲的奶奶拿出炒好的南瓜子让大家剥来吃。慧明去看野兔,看到玲玲已经给它擦了一点子红药水。玲玲悄悄地跑过来,拿出把大麦搁它碗里,野兔抢命一样吃掉了,看得两个小姑娘捂着嘴直笑。
      玲玲的妈妈在太阳地里打毛衣,跟妙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时听到笑声,随口问了句:“师父,你带的女娃这点年纪就出家了哇?”
      妙善望着慧明说:“她是庵里长大的。七年前我来她就在那里了,是静海师父带。”
      “爹妈送去的哇?”
      “好像是的。”
      “真可怜。”女人嘀咕了句,手上不停。
      “还好的。庵里环境好,小孩子很懂事的,也学了很多知识。”
      “嗯。”女人又看了看慧明,“哎?瘦瘦的,眼睛很大,有点像玲玲呢。”
      “妈妈给我两块钱。”玲玲跑过来。
      “干什么?”
      “我买糖给小师父吃。”玲玲说着舔了下嘴,转头看慧明。
      慧明尴尬,忙说:“我不吃糖。”
      女人看了慧明一眼,笑笑,拿出一张五块给玲玲:“这星期用完了别来讨。”
      玲玲欢呼一声,拉慧明往外走。
      “哪里去啊?”
      “去小卖部。”
      慧明脸一红:“你自己去吧,我不要去。”

      正在这时,院门外来了两个人,前头一个高鼻深目,棕发碧眼,玲玲一见就叫了起来:“老外!”
      那个外国人皱了下眉。
      他后面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戴一幅大大的墨镜,小肚子腆出来,形象也很扎眼,像外地的游客。这时他上前一步问:“师傅,我问一下哦,这里有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我和我这个朋友住几天就走的。”
      男人看着那两人犹豫了下:“那个外国人怎么回事?”
      “没什么关系吧?他是美国游客,就是来游山玩水的。你放心,他个人卫生习惯很好。”
      “我这里也比较挤……”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将就,能住就行。”西装男人从兜里拿出一张烫金名片递过去。老外看到也拿一张递过去。西装男人的名片除了名字“乔华强”外都是英文,老外的更不用说,男人也不耐烦看,随便看了下就还给他们。
      西装男人连忙拿出几大张“老人头”。
      男人接过来看看是五百块:“好,你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楼上还能住人,等下我把右边房间收拾下。”
      西装男人道了谢,问:“老板贵姓?”
      “别叫老板,我叫李长根。”男人摆摆手说,“进来火笼烘烘吧,外面怪冻的。”
      两人进来,也在堂屋高门槛上坐了,看到妙善和慧明,颇有点惊讶。玲玲拿起篮子分他们南瓜子,绕着外国人东看西看,问:“What’s your name?”
      他看了眼玲玲:“George。”
      “Where are you come from? Do you like China?...”玲玲用她学过的简单句连连发问,乔治被缠得厌烦,坐远点翘起腿来点烟。
      慧明看向那个西装男人,心里止不住有点好奇的感觉。他年轻时应该有张好脸,眉毛深浓,前额有些阴鸷,笔挺一管鼻子,托着脸,心事颇重。
      玲玲缠乔治半天无回应,回头看看他,推过盆子说:“叔叔吃番薯片,我奶奶刚炸的。”
      乔华强笑笑说:“谢谢。”真的拿了两片来吃。
      男人从楼上抱下被褥来晒,问她:“你妈妈呢?”
      “妈妈刚才出去了,去二叔那里看看。二婶说过年要把那只鸭子杀了给我们。”
      “路很滑你陪她去嘛。”
      “哦。”玲玲飞跑了出去。
      这时妙善也起身,招呼慧明进去念经,念的是《心经》、《金刚经》、《地藏经》、《观无量寿佛经》。慧明微闭着眼,专心地和着妙善师姑的声音念得很快。这些经文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了,那时候别的小朋友还在背“爸爸好,妈妈好。我爱爸爸,我爱妈妈。”

      下午那两个人也没有走出去。天阴了,又开始下雪。乔治虽然对农村那个火笼感觉怪怪的,还是和乔华强一样揣了一个,蓝布盖着手,缩在屋里剥风干栗子吃。里头大客厅里师姑侄两个的念经声祥和明澈,听着心里很平静。突然听到脚步声,乔华强心里咯噔一下。
      玲玲叫:“妈妈,我们过年吃酒酿鸭子好不好?买点火腿吧,我想吃火腿。”
      女人说:“你要是听话快点把寒假作业做完,就买火腿。”
      “我们几号做馒头啊?我红粉都买了。”
      “廿三就做。”女人披着长长的头发,也懒怠看他们一眼就进了卧室,嘀咕,“你老子真是,什么怪人都往家里带。”
      乔华强若有所思地嚼着嘴里喷香的栗子。
      玲玲又试图用乔治练口语,乔治恼火地骂了几句脏话,那几个单词玲玲都没学过,只好愣在那里。乔华强拦了他一下:“I know you are in bad mood. Me too! Control yourself!(我知道你心情很坏,我也一样!收敛点!)”
      玲玲听到很兴奋:“叔叔原来你也会!What food would you like best(你最爱吃什么)?”
      乔华强苦笑一下举起栗子:“chestnut。”
      玲玲便改变目标缠着他说了起来。
      乔治冷笑一声,走到门边抽烟:“You son of bitch(狗娘养的)。”

      傍晚,妙善和慧明是出家人,过午不食,做过晚课就看新闻联播。老人班公放婺剧《玉蝶奇传》,玲玲和她奶奶、妈妈都去了。李长根和两个房客也搬了凳子在床边看电视。新闻联播看完,又看省台的新闻。男主播正在播报一个经济诈骗案件的,资料里放出员工站在广告牌上威胁跳楼,还有嚎啕大哭的。一个女的挤到镜头前骂:“赵民生,你不得好……”
      妙善合十说:“阿弥陀佛!”慧明说:“菩萨保佑!”
      李长根摇头:“没良心啊。”
      乔治和乔华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李长根说这句话时,正听见那个装肥皂水的啤酒瓶在地上敲碎的声音。
      李长根跑出去,慧明也跑出去,妙善不放心地跟着看。
      乔治和乔华强正在院子里推搡,用英语骂骂咧咧的,啤酒瓶就碎在地下。
      李长根看了发火:“吵啥子么?快过年了吵啥子么!这么着不要住我家,立刻就出去!”
      乔华强忙赔笑说:“不是的,我这个朋友不小心碰碎了瓶子,还硬要赖我,我才跟他吵。”
      慧明心内起疑。刚才他们说的话里明明有“藏匿”、“转账”等等。
      李长根摆手:“砸了就砸了,值什么!这点子事就动手啊?”
      慧明看向妙善。妙善袖里摇摇手,合十:“阿弥陀佛。”

      晚上她们在楼上左边房间睡,那两个房客在右边房间。临睡时慧明还扒到门口看了又看。妙善招招手叫她过来。
      慧明小心地掩好门:“妙善师姑,那个乔治施主很可疑的样子。”
      妙善沉吟:“不好说。再观察一下。”又问:“你怎么不说乔施主呢?”
      慧明说:“他也可疑。不过我觉得他讲话挺和气。”
      妙善说:“不要讲了,先睡吧。明天我们念完经,回去还要把庵里里外打扫一遍。年底庵里香油要对账的,事情很多哎。”
      两人盘腿坐了会默念经文,然后睡了。到半夜听到楼下嚷了起来。慧明睡得浅,一下蹦起来,胡乱揉着眼,探到僧鞋穿上。妙善从容着衣,和她下楼去看。原来玲玲妈要生产了。
      夜里雪下得分外大,虽然有玲玲拉着,她看戏回来时还是没留神在河里那块圆石头上滑了一下,险些把玲玲摔进去。虽然稳住了,肚里却觉闪了一下,有些疼,也没注意,回来拿香菇煮了个热汤喝喝也就睡了,不料半夜醒来疼得翻滚,虽离预产期还有半月,竟真是要生了。
      李长根也急得冒汗。
      玲玲自告奋勇说:“我去找诊所的黄大夫!”
      李长根给她个爆栗:“她开点感冒药还行,生小孩顶个屁用!”
      “那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呀?”
      “张婆婆把你从你娘肚里拽出来。”李长根有点急怒,“张婆婆都死了五年了,现下村里那几个婆子哪个靠得住!”
      乔华强戴上保暖帽子:“给县医院打电话吧!”
      玲玲奶奶来回端着热水唠唠叨叨:“早说了送医院送医院,你偏要过了年才去,这下好了……”
      李长根端着红糖姜片鸡蛋汤匆匆走进卧室:“娘你少说两句!玲玲把白布拿来!”突然又停住:“哎呀!没准备剪子。”
      乔华强已经走了出去,说是去村长那里借电话打。山里面手机没信号。
      乔治在原地站了一下,愤愤然跟在他后面。
      李长根左右张望,也顾不上他们。妙善上前问:“是不是要剪脐带的新剪子?”
      李长根一点头,慧明便说声:“我去买!”也推门出去了。
      妙善便说:“我有急救证书,我去看看女施主。”
      卧室里玲玲妈正叫得骇人。李长根扶着她喝了两口姜汤:“小月,好点没有?”
      妙善出言指点着玲玲和玲玲奶奶:“小施主,把手洗干净。”“李老施主,水太烫了。”“白布干净吗?”
      一切弄妥,只剩母亲自己的努力了。大伙儿一齐给她鼓劲儿:“使劲!使劲!”
      妙善神清严肃,端立念诵六字大明咒。
      乔华强披一身雪花回来,敲敲半开的门:“县医院的妇产大夫还半个钟头到!”
      聂小月痛得骂人:“你这死人!你这混账!”
      李长根忙应道:“好好,我死人,我混账。”
      乔华强怔了怔,走开去。
      慧明从外面奔进来,正撞在他身上。“啊施主对不起!”
      “没关系。”
      慧明已跑进卧室:“新剪子!”
      乔华强站在门外觑着,神色怔忡。
      妙善拆了包装,洗净擦干,递给玲玲奶奶。
      玲玲妈的叫喊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好像也就是一会儿,可在大家脑海里却无比漫长。
      李长根转头看看玲玲焦急的小脸:“行了,小孩子先上去睡,小弟弟一会儿就出来了!”
      玲玲不肯,李长根又对慧明说:“小师父,麻烦你带玲玲去睡觉吧。”
      慧明自己也很想陪在这里,听他这么说又不好拒绝,只好拉拉玲玲,两人退出门外。然后玲玲小声哭了。慧明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湿。她念句阿弥陀佛:“玲玲施主,看来生小孩很不容易,要对你妈妈好呀!”玲玲哭着点头,然后去打水洗了手脸,依旧不肯去睡,和慧明一起在门外留神听动静。
      然后是婴儿的一声啼哭。
      慧明合十。

      房门扣响,玲玲刚要冲进去又只好转身去开门,两个医生扛着小药箱站在哪里:“产妇呢?”
      他们快步走进卧室,正看到玲玲奶奶把孩子提起来:“不要这样提!”然后絮絮叨叨指挥起众人,又是擦洗又是保暖,自个急急脱掉都是雪花的外套,热水里洗了手,上前帮忙。
      慧明和玲玲进去,看着阖目休息的母亲,和襁褓里刚擦掉血污粉嘟嘟的婴孩,眼睛睁得大大的。
      一直忙到凌晨三点,告一段落。母亲和新生儿都睡了,李长根和医生们抱着火笼吃奶奶打的荷包蛋,老人息了灶火也带玲玲去睡觉。因为忙过了钟点,妙善睡不着,回屋里打坐。慧明也打坐,静默了一会,突然对她说:“妙善师姑,我想我妈妈了。”
      妙善慈柔地看看她:“那我们为妈妈念经。”

      头天大家睡晚了,八九点才起来,却看妙善和慧明已经雷打不动按时起来,都做过早课了,等玲玲奶奶也起来,又帮她做早饭。
      大概九点半的时候远远听见狗吠人声,然后一个电视剧里才看得到的漂亮警花和几个男警察走进来,对李长根出示了搜查令和警察证,然后姿势利落地上楼。
      慧明在下面听见:“赵民生!乔治·阿瑟!不要负隅顽抗!我们奉命将你们逮捕归案!”
      然后砸门摔打一阵乱响,两个男警押着头上肿了一块的“乔华强”下来,女警神气地跟在后面。
      玲玲紧紧拉着爸爸的衣角,惊讶地看向他。赵民生有点怕她那样的目光,偏过头,正看见慧明。小姑娘很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温和安定,双手合十,像一个慈悲的祝祷。
      赵民生深深地埋下了头。
      一堆人都跟了出去,看赵民生被警察押上警车。那女警紧紧地盯着众人:“好了,现在先去院里去,我们有话要问。”
      聂小月被闹醒了,孩子啼哭。女警听到声音就过去看,于是大家都到卧房集合了。
      盘查了关于赵民生的情况,女警又问乔治·阿瑟。大家都说他阴沉寡语,脾气不好。妙善把她听到的告诉了她。那时慧明离得近,句子听得更清,便用英语复述出来。
      女警见有两个懂英语的尼姑,很是惊喜。问完后,便请她们出去说:“其实那个阿瑟我们已经在云环县高速上抓到了,可他尽说英语,时不时还冒几句别的话,也不知是西班牙语还是意大利语,局里应付不来。正好师父你们外语好,又是证人,帮我们去问问他吧。”
      妙善当然应允:“善哉善哉。”
      慧明笑眯眯地说:“施主,这你可找对人了,妙善师姑西班牙语意大利语都会,还翻译过梵语的佛经呢。”
      那女警是个二十五六的大姑娘,闻言掩口而笑:“还施主施主的,叫姐姐吧!”
      慧明合十道:“阿弥陀佛!”

      笔录做了好长时间。
      那雪下得特别大,在玻璃窗上敲出轻细的沙沙声。
      妙善和慧明走出来时,雪下得很厚了,踩上去深深两个过踝四寸的脚印。
      女警白笑飞追出来说:“这么大雪先别走啊!我们叫同事开车送你们。”
      慧明笑:“白施主,不用了,这么大雪,我和师姑怕是要在县城找个宾馆住。”
      妙善说:“这么大雪开车不安全,我和慧明还是步行的好。”
      白笑飞说:“咦?那不如去我家,我家刚装修好的呢。”
      路上,白笑飞叨念:“那个赵民生啊,真是个大坏蛋。不过那个阿瑟还要坏啊,他的手段玩得阴,这次刑侦组的都给他们累垮了!回头要组长好好准个假才是!你们不知道,我们高速路上阻截阿瑟多激动多热血啊!我真没见过这样的,拿汽车当飞机开!”
      慧明一本正经地念:“阿弥陀佛!”
      “那个赵民生,不知怎的,非要问警察,他住的那家女人叫什么名字。”白笑飞点着下颌说,“真是古怪!他当日就住在那里,自己不会问啊。我就打电话到他们村公所问来告诉他了。”
      慧明大觉古怪,却听妙善合十说:“阿弥陀佛!一饮一啄,皆有前缘。”
      白笑飞又说:“他知道以后啊,也没说什么,这一安静就是整整三个钟头啊,我们怎么问他都不开口,买给他的方便面也不吃,就那么干坐着。后来好像从梦里醒过来一样,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玲玲和弟弟在床上玩,聂小月看顾了一会,抬头看窗外。
      她老公说那个“乔华强”,真名叫赵民生,贪了很多钱,害了很多人,听说起码要判个死缓。
      曾经有一个赵民生,在十里外的青林镇和她相爱。那年她还是个十五岁的高中生,爱做梦,爱写诗。他十七岁,很清秀,喜欢唱流行歌曲,是鞋厂的工人。她怀孕了,他跑了。她在无知和绝望中生下了一个女婴,没看一眼,便被家人送离身边。十四年了,她从没有,也不敢去想那个小小的女婴。听说二千块卖给了人贩子,又听说送到孤儿院,被一对美国夫妇看中收养了。亲戚里还有人说,就送给了附近的尼姑庵。
      儿子又哭了。她将他抱起,唱起幼年时无数次唱过的歌谣:“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玲玲在床上跳着拍手,小脸闪着光。
      窗外,大雪覆盖了山川,有一种惊天动地的美,惊心动魄的寂寞。
      远处,小野兔在树后望了这院子一眼,跳出来,一点青灰融入了茫茫白雪之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青林镇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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