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吃饭的时候,桌上很丰盛,摆了香菇蔬菜等做的素丸子、芹菜炒千张、油冬菜、平菇豆腐汤等好几样菜。玲玲的奶奶在厨房炸番薯片,推说边炸边吃都饱了。玲玲的妈妈也拢拢头发出来吃,精神头不是太好。玲玲把录音机的磁带拿出来,另放一盒进去,一摁,放出小学四年级的英语课本录音。她上桌吃饭,突然问慧明:“What’s your name(你叫什么名字)?” 慧明一愣,回答:“My name’s Huiming(我叫慧明)。” 玲玲大吃一惊:“你们尼姑也学英语的?” 她爸爸筷子凿她一下:“没礼貌!” 慧明看看师姑说:“妙善师姑英语很好,我的英语都是妙善师姑教的。” 男人用一种惊叹的目光看过去:“师父能跟外国人说话的?” 妙善微笑说:“说话是可以的。不过不能说‘很好’。我看的是佛经,其它方面的英语很多都不懂。” 玲玲兴头更大,追问:“What’s your family name(你姓什么)?” 慧明又是一愣。 玲玲以为她听不懂:“就是姓,你爸爸的姓。” 慧明只好说:“I don’t know(我不知道)。” 玲玲来了句:“Why(为什么)?” 慧明说:“Because I don’t have parents(因为我没有父母)。” 玲玲忘了parents这个单词,她只好又解释是father(父亲)和mother(母亲)。两个小姑娘就又用简单的英语交流了几句。末了,玲玲对慧明认识的单词比她多,说的句子比她复杂,有点点吃味,问:“你也看我们的课本吗?” “小学课本我没看过。” 妙善问:“小姑娘在哪里读书。” “赵村小学。” “几岁啦?” “十二岁,四年级了。” “现在小孩子这么早就学英语啦?” 男人说:“不早了,听说县城里幼儿园小孩子都学了。” 玲玲拉拉慧明:“那你学英语看什么书啊?” 慧明微笑:“Incense in the censer now is burning, all the Dharma Realm receives the fragrance。” “什么意思啊?” “炉香乍爇,法界蒙薰。” “真厉害哎,好多单词我都不懂。” “这些都是妙善师姑教的,其实我也有很多单词还不懂,看中文还可以。” 吃过饭大家到堂屋檐下坐坐消食,玲玲的奶奶拿出炒好的南瓜子让大家剥来吃。慧明去看野兔,看到玲玲已经给它擦了一点子红药水。玲玲悄悄地跑过来,拿出把大麦搁它碗里,野兔抢命一样吃掉了,看得两个小姑娘捂着嘴直笑。 玲玲的妈妈在太阳地里打毛衣,跟妙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这时听到笑声,随口问了句:“师父,你带的女娃这点年纪就出家了哇?” 妙善望着慧明说:“她是庵里长大的。七年前我来她就在那里了,是静海师父带。” “爹妈送去的哇?” “好像是的。” “真可怜。”女人嘀咕了句,手上不停。 “还好的。庵里环境好,小孩子很懂事的,也学了很多知识。” “嗯。”女人又看了看慧明,“哎?瘦瘦的,眼睛很大,有点像玲玲呢。” “妈妈给我两块钱。”玲玲跑过来。 “干什么?” “我买糖给小师父吃。”玲玲说着舔了下嘴,转头看慧明。 慧明尴尬,忙说:“我不吃糖。” 女人看了慧明一眼,笑笑,拿出一张五块给玲玲:“这星期用完了别来讨。” 玲玲欢呼一声,拉慧明往外走。 “哪里去啊?” “去小卖部。” 慧明脸一红:“你自己去吧,我不要去。”
正在这时,院门外来了两个人,前头一个高鼻深目,棕发碧眼,玲玲一见就叫了起来:“老外!” 那个外国人皱了下眉。 他后面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戴一幅大大的墨镜,小肚子腆出来,形象也很扎眼,像外地的游客。这时他上前一步问:“师傅,我问一下哦,这里有没有可以住的地方,我和我这个朋友住几天就走的。” 男人看着那两人犹豫了下:“那个外国人怎么回事?” “没什么关系吧?他是美国游客,就是来游山玩水的。你放心,他个人卫生习惯很好。” “我这里也比较挤……”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将就,能住就行。”西装男人从兜里拿出一张烫金名片递过去。老外看到也拿一张递过去。西装男人的名片除了名字“乔华强”外都是英文,老外的更不用说,男人也不耐烦看,随便看了下就还给他们。 西装男人连忙拿出几大张“老人头”。 男人接过来看看是五百块:“好,你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楼上还能住人,等下我把右边房间收拾下。” 西装男人道了谢,问:“老板贵姓?” “别叫老板,我叫李长根。”男人摆摆手说,“进来火笼烘烘吧,外面怪冻的。” 两人进来,也在堂屋高门槛上坐了,看到妙善和慧明,颇有点惊讶。玲玲拿起篮子分他们南瓜子,绕着外国人东看西看,问:“What’s your name?” 他看了眼玲玲:“George。” “Where are you come from? Do you like China?...”玲玲用她学过的简单句连连发问,乔治被缠得厌烦,坐远点翘起腿来点烟。 慧明看向那个西装男人,心里止不住有点好奇的感觉。他年轻时应该有张好脸,眉毛深浓,前额有些阴鸷,笔挺一管鼻子,托着脸,心事颇重。 玲玲缠乔治半天无回应,回头看看他,推过盆子说:“叔叔吃番薯片,我奶奶刚炸的。” 乔华强笑笑说:“谢谢。”真的拿了两片来吃。 男人从楼上抱下被褥来晒,问她:“你妈妈呢?” “妈妈刚才出去了,去二叔那里看看。二婶说过年要把那只鸭子杀了给我们。” “路很滑你陪她去嘛。” “哦。”玲玲飞跑了出去。 这时妙善也起身,招呼慧明进去念经,念的是《心经》、《金刚经》、《地藏经》、《观无量寿佛经》。慧明微闭着眼,专心地和着妙善师姑的声音念得很快。这些经文她很小的时候就会背了,那时候别的小朋友还在背“爸爸好,妈妈好。我爱爸爸,我爱妈妈。”
下午那两个人也没有走出去。天阴了,又开始下雪。乔治虽然对农村那个火笼感觉怪怪的,还是和乔华强一样揣了一个,蓝布盖着手,缩在屋里剥风干栗子吃。里头大客厅里师姑侄两个的念经声祥和明澈,听着心里很平静。突然听到脚步声,乔华强心里咯噔一下。 玲玲叫:“妈妈,我们过年吃酒酿鸭子好不好?买点火腿吧,我想吃火腿。” 女人说:“你要是听话快点把寒假作业做完,就买火腿。” “我们几号做馒头啊?我红粉都买了。” “廿三就做。”女人披着长长的头发,也懒怠看他们一眼就进了卧室,嘀咕,“你老子真是,什么怪人都往家里带。” 乔华强若有所思地嚼着嘴里喷香的栗子。 玲玲又试图用乔治练口语,乔治恼火地骂了几句脏话,那几个单词玲玲都没学过,只好愣在那里。乔华强拦了他一下:“I know you are in bad mood. Me too! Control yourself!(我知道你心情很坏,我也一样!收敛点!)” 玲玲听到很兴奋:“叔叔原来你也会!What food would you like best(你最爱吃什么)?” 乔华强苦笑一下举起栗子:“chestnut。” 玲玲便改变目标缠着他说了起来。 乔治冷笑一声,走到门边抽烟:“You son of bitch(狗娘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