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羊

1、阿衍

　　巴尔的摩这座自称美国最伟大的城市拥有全美第一个非营利性公共水族馆，但是纯净的水也没能将这座城市里成千上万的灵魂洗涤干净，他们做最肮脏的生意，赚最快、最多的钱。
　　月光洒在明珠海港上，黑色的幕布笼罩着整个港湾，微风轻轻吹起涟漪，在这看似平静的夜色中，不远处的仓库传来阵阵呻咛。仓库门大开，三个大汉整齐的跪在地上，西装笔挺的男人隐匿在夜色中，“废物”说完这句话，看都没看地上跪着的几个人转身便走了，地上的人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枪响之后这座城又恢复了宁静，好似一切都未曾发生，明早太阳普照大地的时候，巴尔的摩便又是大家印象中的旅游之城，热闹、繁华、金迷纸醉，如山如海的游客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故事还要从前几个小时说起。一辆黑色的SUV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般在黑夜里疾行，这具野兽的体内坐着几个彪形大汉，段珩躺在后座，手腕被粗麻绳勒的发红。初夏的月光透过车窗撒进车里映照在他的脸上，一张白皙的脸因为药物作用此刻正泛着异样的红。
　　开车的男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放心的问到“他这个样子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老三给他看看，万一现在挂在这里，我们可不好拿钱了。”

　　那个被叫做老三的男人伸出了他油腻、黝黑的手在段珩鼻前探了探气息，似乎又觉得不够，又模仿电影里的情节那样扒开了男生的眼皮胡乱看了两眼，向前面的人报告道“大哥，死不了，这个年纪的小伙子能折腾，命硬的很，我家那小子天天上蹿下跳的不还是好好的，前段日子去外国佬那里偷东西的时候从屋顶上翻下来了，在家歇了两天就好利索了”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这时也开口了“咱们做完这一单大的，拿了钱找人把证办了，换个地方，以后家里人也不用天天躲着那些洋鬼子警察了，老三你也送小林去读书，要找个好学校做个文化人，不能再干咱们这一行了，枪杆子顶着脑袋干活，让人瞧不起。”大概是幻想到了有钱之后的生活，三个人发出爽朗的笑声，脸上的褶子堆在了一块，横肉抖动，就连手臂上的纹身也跟着波动起来。
　　然而他们没有注意的是，段珩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在微微抖动。
　　很快，车子便开到了一座废旧的仓库门前，车甫一停稳，副驾驶的男人一把拉开了门，马上跳下车，伴随着“哗啦”一声，仓库门开了，一股浓重的铁锈味自里面飘出来，段珩由另外两个男人抬进了仓库，往地上一扔，他白色的Polo衫和白皙的脸上立马沾染上了灰尘，宛若一个不小心跌落凡间的天使。
　　“老三，你留一下，我和老二出去买点酒回来，咱哥三喝一波。”
　　“好嘞”说完这句话，他顺势坐在了仓库正中间的那把椅子上，左手搭在蒙着厚厚灰尘的桌子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点着，两眼望着挂在天空的那轮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珩突然猛的睁开了眼，于他身上的狼狈与肮脏，浑身的戾气不同，那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但不消一会，那双眼睛像变戏法一样，变得阴鹫、狠辣。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解开了打着死扣的绑绳站起来的，没有丝毫犹豫向坐着的男人冲过去，原本可以一击制胜的动作，但因为身体的虚弱也只是将男人撞倒在地了而已。
　　经过这一撞，老三也从发呆中惊醒，他赶忙起身想控制住段珩，段珩也意识到了，他撞完人之后便转身往外跑，他跑的那两步也不过是一两米而已，于是又很快被抓住了手，他偏过头，眼里没有一丝慌张反而带着异于同龄人的冷静和同归于尽的狠厉。
　　老三看到他的眼神之后愣怔了几秒，不过还未等他回神就被男生抓住衣袖，过肩，摔在了地上。这一招耗尽了男生身上仅存的一点力量，他知道他必须要走了，不然等另外两个人回来就真的走不了了，等老三回神挣扎着想站起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看着段珩拖着被他们抓的时候打伤的腿往外跑时，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那瘸腿还被洋人警察在大街上驱逐追赶的儿子，他没有去追。
　　段珩跑到港口随手拿了救生圈就往海里跳，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便又晕死了过去。

　　“你这老头，天天就知道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帮我把这早餐端出去，我去喊淼淼起床了嘞”老太太盘起来的黑发中已经夹杂了不少银丝，但说起话来依然是中气十足，冲着屋外说完这句话就提步往楼上走，正在摆弄石竹的老头摇了摇头认命似的也往屋里走去。“方淼，起床吃早餐了嘞。”
　　“啊！，奶奶我再眯一会吧。”
　　“眯啥子眯，让你早点睡你不听”还未等老太太展开长篇大论，床上的少女极为敷衍的来了一句“你简直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奶奶”便将整个人缩进了被子了，头发丝都不带留的。老太太果然很受用，也不管语气是多么随意敷衍，只是留下一句“那你再眯一下，奶奶洗完衣服再来叫你”，便走了。
　　老太太走到门前，端起地上盛满衣服的盆，朝自家门前的小河走去，下了河阶，发现河岸边横着什么东西，怀着女人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老太太走近眯着老花眼仔细瞅了一眼，不瞅不知道一瞅可就吓一跳，老太太看着河岸边躺着的和自己宝贝孙女年纪相仿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少年不知怎就想起了昨天午间新闻里看到的某高中一学生因考试成绩不理想心理压力过大跳河自尽的新闻。
　　老太太虽然平日里对老伴和孙女凶巴巴的，但其实胆子特别小，所以几乎只是停顿了一秒，她便扔下了手里的盆转身往回走，边走还不忘喊老伴，“老头子，老头子你快出来看看啊，出大事了哟。”
　　听到呼唤的老头子赶紧跑出来“咋了咋了，老婆子你别着急，咱慢慢说。”
　　“河边.......河边.......河边。”
　　“嗯？河边咋的啦？”
　　“河边死人啦。”
　　听到这番话老头也是脸色一沉，抬脚就往前走，老太太见状也是连忙跟上。
　　等看到岸边躺着的少年时，老头子即使是有了心理准备也是不由得一愣。
　　少年身形实在是太单薄了，一张脸即使是在夏日明亮的阳光照射下也是毫无生机可言，打湿的白衬衫下红色的伤痕若隐若现，但也只是愣了一秒便俯下身给少年测鼻息。
　　“怎么样”听着老太太焦急的语气，老头却是松了一口气“没事，这男娃娃还有气，来，老婆子，咱俩一起给他抬屋里去。”
　　“诶，好。”老太太听到这句话连忙答应。
　　等二人将少年抬回屋里整顿好，刚从房间里退出来就看到少女揉着眼睛，耷拉着脑袋从楼上走下来，还未等她完全走下来就被老太太叫住“淼淼，先别下来了，去你爸爸房里拿一件他的衣服下来。
　　许是刚刚起床，少女还未清醒，也未做多想，转身就又往回走了。走至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面前，方淼拉开门走了进去，屋里遮光窗帘拉的死死的，明明已经快正午了，屋子里却是一片暗沉，但因为经常打扫的缘故屋子里也倒是干净，而且老太太前两天才把这屋子里的被子拿出来晒过，空气里都弥漫着阳光的味道，方淼皱起自己精巧的鼻子深吸了两口气，清醒了不少，走到比自己高出两个头的立式实木衣柜前拉开中间那个柜门随手拿了一件衣服下了楼。
　　“奶奶，给，你宝贝儿子的衣服。”说完这句话，她终于想起来问了一句”你要爸爸的衣服做什么。
　　老太太把看到少年以及抬回屋的整个过程和她说了一遍，描绘的那叫一个生动细致，还不忘将自己猜测到的少年轻生的原因也一并说了，还神情严肃的叮嘱了她一句“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学生学习压力大，但是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是想不开的呢，你以后要是觉得学习压力大，可千万要和爷爷奶奶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想不开做傻事，不然我怎么和你爸爸妈妈交代......”
　　从来不知道学习压力为何物的方淼同学对于她亲奶奶这碗令人窒息的鸡汤感到很是懵逼，刚想询问原因，就又听到一句“还站在这里干嘛，赶紧洗脸去，姑娘家家比男孩子还黑，还不爱洗脸。”
　　“我这不是准备洗脸你拉着我灌鸡汤，前一秒还是慈祥的老奶奶，下一秒就翻脸，而且不知道是谁上个礼拜和老年舞团的李奶奶夸自己有个脸蛋像刚剥了皮的土鸡蛋一样漂亮的宝贝孙女，还说遗传你来着。”不过这些话方淼也只是在心里说说，要是真说出来这老太太又要教训自己，于是最后的结果便是方淼乖乖去洗脸，方奶奶把手里的衣服拿回自己屋子里让老伴给躺在床上仍然没醒的少年换上。
　　等方淼洗完脸从外面进来，又被方奶奶催着吃午饭“奶奶，我还没吃早餐呢。”
　　“早餐那是早上吃的，但是你看看现在还是早上吗。”为了证明话里的真实性，方奶奶还指了一下头顶挂着的钟。
　　“知道了，知道了，我吃还不行吗。”三个人终于坐下来吃午饭，吃到一半，方奶奶突然走进厨房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盛上饭夹了几筷子菜就要走，临走前瞥到方淼碗里还未到的且是最后一只的鸡腿，停了一下也一并夹进了碗里。
　　“欸，奶奶，你这是干嘛呢。”方淼语气略带不解的问道。
　　“我去看看那孩子醒了没，要是醒了还能顺便喂他饭。”
　　“行了，行了，你就别去了，坐着吃饭顺便歇一会，忙一上午了不累吗？”方淼说着就接过了方奶奶手里的碗。
　　方奶奶还想在说些什么，被一旁一直存在感为零的老伴拉住了，“行了，你就让她去吧，姑娘心疼你呢，而且那孩子没醒的话淼淼就在旁边看一眼，要是醒了无非也就是喂个饭的事，别担心。”方奶奶听完这一番话似是觉的有道理也就顺势坐下了。
　　方淼走到了门口，直接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床上躺着的少年。干净的白衬衫穿在身上更显干净也讲少年的皮肤映衬的更加白皙，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殷红的嘴唇也是紧紧的抿着，把方淼看的小脸一红，她想奶奶说的是对的，她确实还没有人家男孩子白。作为一个颜控，远远的看一眼肯定是不能得到满足的，“反正他没醒，我就看看，也没关系。”方淼一向是实干派，说走就走，端着碗就朝床上的少年走去。
　　“哇塞，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漂亮的男孩子，嘤嘤嘤，太好看了吧”方淼喃喃出声，如果不是怕把少年吵醒，她可能要原地尖叫。看着少年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皮肤，方淼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戳了戳，撤退前还意犹未尽的用指腹轻轻划过，心里一片战栗，可是手刚往回收却被突然抓住，少年皱着眉悠悠转醒，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望过去，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方淼，好像一个黑洞要将她吸进去。
　　方淼刚刚做完亏心事，这时看见对方醒了，还用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眼神凶狠，绕是平日的多大胆，也不由得心里一紧“我……我我，我就是来看看你醒了没，我什么也没做，对，我什么也没做。”

　　听着与自己梦里一样声音，眼前少女的脸好像也和梦中看到的重合了，少年点了点头，低头的瞬间眼神也变得明亮柔和了。
　　“……那个，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方淼红着一张脸，快速的说完这句话，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端着的碗，话是这么说，但是心里想的却是“你才刚醒，不应该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千万别吃，你吃了我就没有了……。”
　　还未等方淼祈祷完，一到沙哑低沉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好。”
　　那一刻，方淼觉得她好像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但是病人都这样说了，方淼只能忍痛将碗往前递，看着怼在自己眼前的碗，少年伸手结果，左手托着碗底，右手拿着筷子，尝试着夹了一下，没有成功，他看着从筷子上滑落的鸡腿，抬头看了一眼方淼，不知道为什么方淼觉得此刻的他竟然有点委屈。
　　“唉，我来吧”她一把拉开旁边放着的椅子，一屁股坐下，伸手接过碗，还未等少年反应过来就已经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人家嘴里凑，还颇有心机的避开了鸡腿，二人机械的进行喂饭工作，终于碗里只剩鸡腿，张淼盯着鸡腿看了一会，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纠结，终于残存的人性战胜了人类内心原始的食欲，就当她夹起鸡腿要往少年嘴里送时，一直默默充当吃饭机器的少年开口了”我饱了“嘴巴抿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的方淼一阵愧疚。
　　“你......你再吃一点吧，.....我奶奶做的鸡腿可好吃了。”听到这番话少年也只是摇了摇头。
　　“.......额.....那.....那好吧.....不过不能浪费，我帮你吃了吧”说完便张嘴往下咬，在贝齿即将要碰触到鸡腿时堪堪停住。
　　“你真的不吃？”
　　“嗯”，听到少年这句话，方淼终于放心的下嘴，撕咬之间就好像之前吃的饭从未在肚子里存在过，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低头啃鸡腿时少年眼里的温柔。
　　终于吃完，张淼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发出声音之后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还未等她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也不知道是真渴还是只是为了打破这一室的尴尬，少年红唇微张“水。”
　　“啊哦哦，可以”,张淼拿着碗逃也似地走出了房间。

　　“饭都吃完了？”，看见方淼这么久才出来，老太太也知道少年肯定是已经醒了。
　　“嗯，......吃....吃完了，我出来给它倒杯水。”看着终于贴心一次的孙女，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还特意亲自倒了一杯温水让她拿进去。
　　张淼这次没有直接推门进入，她觉得在这么好看的少年面前自己的粗鲁简直就是对人家的亵渎。于是，她象征性的敲了敲门之后再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床上原本低着头的少年在看到他进来瞬间抬头。
　　张淼左手端水，右手抓了抓自己的齐肩短发，不自然的笑了笑，开口道“那个，喝……喝水”，走到床边把水递到少年手上，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打算等少年喝完水，她就拿着杯子溜了，低头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少年因吞咽而一上一下的喉结，不知这么的就突然想到了昨天熬夜看的小说。
　　“男人邪魅一笑，杯子里黄褐色的液体在手中摇晃，抬眼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站着的女人，仰头喝下了杯子的剩下的酒，酒吧昏黄的灯光照印在男人脸上，性感的动作看到女人也是一阵口干舌燥。”
　　方淼在看到少年喝水的动作时居然也觉得口干舌燥，“方淼啊，方淼，你简直太不是人了，对着病人你居然能都能想入非非，这对得起你接受的九年义务教育吗？”
　　方淼对自己进行完心理健康教育后，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目光下移，看到少年脖颈处挂着一根磨得已经有细碎毛边的红绳，再往下红绳上挂着一块玉坠，玉坠上刻着一个“珩”字。可是在方淼六七百度的近视眼里即便是戴着眼镜看起来也看来并不清晰，她在珩和衍之间犹豫半晌，终是问出了口。
　　“你叫阿衍吗？”问出这句话的一刻，方淼觉得她可能真的是脑子有病，“怎么能表现的如此主动呢，女孩子应该要矜持。”方淼暗想，内心的小人已经扶额狂摇头，倒地不起。
　　少年愣怔了片刻，眼前少女的声音好像与记忆中的重合了起来，“嗯。”
　　不知为何，方淼总觉得他冷冷清清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但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