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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相见难 ...

  •   从魔界出去,润玉并没急着回天界,而是去了一趟临风府——此乃风神临秀栖息之所。次再往西荒丕山与北荒钩吾之山各走了一趟,将四凶剩下的梼杌与饕餮一一吞噬殆尽。

      凶兽主阴寒,总算将那难言的症候压下些许。

      邝露得知润玉回宫是在近半月后的辰时。寝殿外魇兽正在低低地叫唤,很是可怜,约莫是许久未曾吃到主人梦境的缘故。伺候润玉起居的仙娥离珠端了纹丝未动的早膳出来,一看见邝露忙行了礼,随而叙叙道:“天后娘娘好生劝劝陛下吧。知道陛下早晚吃得清淡,膳房进的都是清粥小菜,谁知……”

      邝露扫了一眼上头盛着的蜜饯罐子,问道:“是岐黄仙官刚刚来过?可怎么说?”

      “仙官说竟比先前好了许多,也不知什么缘故。但终究火毒反噬,需好生静养才是。”离珠叹着气道,“好在仙使去东海之极取来了鲛人之泪,已入药给陛下服用,据说有疗愈内伤、去毒败火之神效。只是那鲛人地处深海归墟,其泪腥冲,陛下喝了以后说没有胃口,怎么也不肯……”

      “……去换些清甜可口的糕点吧。过一柱香的时间再送来。”邝露维持着得体而端庄的神态,从容进去。

      润玉不喜欢光照刺眼,寝殿四面都有拖地的月白色纱帷软软垂下,角落里各有一枚夜明珠熠熠生辉,倒也不算昏寐。掀开纱帷,一脉浓重的药香扑面而来。润玉在书案前冲她侧首一笑,搁下笔墨,道:“你怎么来了?这几日定是没有好好安睡吧,我还特地叮嘱宫娥不要吵醒你。”

      “陛下何尝不是数日奔波。”邝露斜了一眼案上,那汤碗中尚余了些许褐色的残渣,“岐黄仙官新制的药,陛下觉着可还有用?”

      “喝着倒是身子清爽许多,不似以往燥热。”润玉眉眼弯弯,如新月初升,“只是这味道着实不敢恭维……烛阴如何?我不在这些日子,他可有哭闹?”

      “……烛阴极好。”邝露面色一滞,旋即柔柔笑道:“只是没有陛下在身边,他便不爱笑了。离珠说他这是想念父帝了,便着人画了副陛下的绣像在他床前,才哄好了。”

      润玉噗嗤一笑,不由得嗔道:“你也别太纵了他,小孩子家家,哪有他这样予取予求的。”

      诚然邝露是个十分合格的天后,更是个十分温顺体贴的妻子。这十年间,她从不会过问润玉做了什么,想要什么,只是无条件地听从润玉,拳拳情意天地可鉴。

      一时离珠送了糕点进来,看着润玉气色转好,便有些犹豫。润玉哪里会漏过,淡淡道:“有事就说,别支支吾吾的。是姻缘府,还是魔界的消息?”

      “……陛下请看。”离珠小心翼翼把一卷澄心堂纸递了过去,“这是方才守着魔界的连沧神将传来的密信。”

      润玉信手拈来,徐徐展开,其上只有四个小字。他随意递与邝露,后者匆匆一瞥,讶然道:“……火……那位复生了?陛下不是去追踪水神仙上,怎的还会……”

      润玉垂眼认真看着茶盏里的叶片,茶水蒸腾而起的雾气熏得他面孔氤氲,看得并不真切,忽而见他淡淡一笑,许久后,又道:“虽是复生,却堕入魔藉,被幽冥鬼火护持了这些年,他算是与仙道无缘了。”

      邝露品了品这句话,迟疑道:“陛下早已知晓?……卞城王一向对那位敬服有加,自陛下登基起,魔界便一直与天界关系微妙,若是再叫那位复了功体,与魔界勾连一气,只怕……”

      “我坐视锦觅去讨老君的九转金丹给他服下,助他复生,为的便是这一项。不急,由得他去。”润玉寥寥轻笑,指尖轻轻一点邝露的眉心,“你多虑了。我倒怕他不与魔界勾连呢——自然,我那位好弟弟若是安于平静,将死仇都弃置不顾,又何能走到今日。”

      邝露微启朱唇,似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在那三月春水般的笑容中败下阵来,宁声道:“陛下心中有沟壑,所图甚远,邝露明白。只是自那日水神仙上去过……魔界上上下下的口风都很严密,纵使连沧神将早有准备,也是到今日得了确切消息,往后那位恢复,怕就更难……”

      邝露的担忧他明白。天魔两界隔着一条忘川,探听消息本就不易。而旭凤的能耐没有人比润玉更清楚,抛去恋爱脑不提,“主角光环”的确是个bug一样的存在,他能在半年内就将十殿阎罗收复为己用,还顺带恢复甚至精进了灵力,任谁也不能小觑。

      “离珠。”

      “奴婢在。”

      润玉手中青瓷茶盖沿着杯盖缓缓掠了半圈,细细的声音重重纱帷中缭绕不去,隐隐却有凛然的话锋,“去司礼星君处传讯,着人给魔界下请帖,就说六月十二乃本座嫡长子烛阴百日嘉礼,请十殿阎罗移步天界赴宴。”

      “奴婢领命。”离珠应声而去。

      “陛下何必将烛阴牵扯进来……”聪慧如邝露,转而便猜到了润玉的用意,不安道:“那位刚刚死而复生,正需静养,请帖又是给各殿阎罗王的,此等理由怕是不能将他骗上天界。”

      润玉挑了挑眉,微微摇首,“旁的理由或许不能,但这个理由——一定可以。”归根到底,旭凤上一次有负于他,因情而死,如今他成亲生子,特地报与旭凤知道,赌的就是骄傲自负如他的那份不甘心。

      邝露垂首道:“邝露……不过是担心烛阴有什么闪失。那位若是见了烛阴,会否……”

      “不会。”润玉截断她的话,抚了抚一点折痕也没有的袖口,道:“有我在,便不会有万一。”

      待到六月十二这天,九霄云殿云蒸霞蔚,仙气沛腾,俱是些有资历的神仙,被天帝润玉亲自请来为小儿添福添寿。自然,也不乏一些思慕润玉人物品格的神女仙子,借此机会要自荐歌(枕)舞(席)助兴的。

      润玉与邝露到达殿中时,各路神仙已泰半到齐。左手一侧,从第一殿秦广王到第十殿转轮王赫然在座,个个都暗沉沉的衣着打扮,看着与殿内气氛迥然不合。润玉凤眸一扫,已见着六殿卞城王的身旁坐着个男子,一身玄衣无点饰,又被一张黄金凤尾面具遮住了大半容貌,眼神极是清冷,却刺目得让人无法逼视。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纵然那面具很是有效,在场的神仙没有一人能看出他的真面目。可润玉知道那就是旭凤。大约曾是最为亲密之人,哪怕只是一眼、一手,都难以瞒过对方。

      是而,对上他目光的那一瞬,润玉已自然而然地牵起邝露的手同登云阶,离珠抱着尚在襁褓的烛阴跟在后头。只这其乐融融的一幕,便叫不少仙子捏紧了帕子。众人皆知,先天帝太微堪称男神仙里的表率,风流一笑弹指间,天下桃花尽网罗。而当今陛下却是个长情的,登基十余年来也只与天后一人朝夕相对,连一朵烂桃花也没有。

      其中缘由,不少人猜测是当年与水神锦觅和已故火神之间的一场纠葛,让陛下伤心太过,这才对世间女子都失了兴趣。真真假假,无人知晓。

      少顷,帝后落座,众仙归位。润玉端着天帝的气度扫了一眼宴上宾客,和煦道:“小儿烛阴百日嘉礼,能得诸位同贺,实乃小儿之幸。这一杯,本座当与众卿共饮。”

      举凡宴会,头三杯酒都是君臣共饮,才算走足了流程。润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酒过三巡,便示意邝露开宴。那些有心攀附润玉的仙子们便争先上台献舞,祝贺烛阴聪慧康健的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好不热闹。

      待一曲鹤舞毕,右边席上寂寂许久的卞城王忽地摇了摇酒杯,状似无意却用着不小的声音道:“今日本是来贺小殿下的百日,本王倒是连小殿下的模样儿都没见着,便是眼前这些歌舞,都并非献给小殿下的吧?”

      他这话不甚恭谨,近旁之人听了,俱都停了虚伪恭贺的笑意,安静下来面面相觑。润玉转目注视于他,却见他身旁的玄衣男子邪肆一笑,道:“但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天帝陛下见了这些貌美多才的仙子们,一时贪看,忘记了今日的主角是谁,也不奇怪。”

      他着意加重了“旧人”二字,也不知是说邝露,还是在自喻,讽刺意味十足。

      “劳卞城王记挂着小儿了。”润玉如此说,可眼神却是冲着他身边人去的,明知故问:“只是这位魔友是何来历,赴本座的宴席还遮掩面孔,未免不成体统。”

      卞城王眉心一凛,正欲作答,却听得玄衣男子“啪”地一声放下琉璃盏,凉凉道:“在下不过一孤魂野鬼耳,面目可憎,怕会惊了天帝与天后。”

      “本座与天后并非以貌取人者,况来者是客,魔友实在多虑了。”润玉与邝露相视一眼,侧身从离珠怀里取过烛阴,漫声道:“小儿烛阴之名,原是为烛照九幽阴灵之处。魔友自称孤魂野鬼,不若进前来看上一眼,也算合了小儿的名讳了。”

      “……天帝陛下这般盛情,在下却之不恭。”

      只见他嚯地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里,大剌剌地阔步迈上云阶。本在小憩的烛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忽然不安地躁动起来,润玉即刻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暗暗送了一丝灵力进去,这才安静下来。

      转眼人已在面前。

      润玉从容抱着烛阴起身,掀开襁褓的一角,露出半张小脸儿来让他瞧了一瞧。对方似是愣了一愣,旋即很不给面子地奚落道:“常听说生儿肖母,小殿下这眉眼可没一处儿带着天后娘娘的模样。莫不是陛下与哪位相好的所生吧?”

      “真龙血亲一脉相承,烛阴自是更与本座肖似。”润玉的声音无比平和,“魔友想来还未婚娶吧,未曾为人父,不知晓也是寻常。”

      面前的人呼吸微微一滞,似乎勉强抑制着血气翻涌,半晌才倏然一笑,阴诡道:“虽未成亲,在下却曾有个相好的小情儿,说来也巧……”他略略凑近了润玉耳侧,音量维持在恰好能让邝露听到的大小,“我那小情儿呀,就跟陛下一样,也是一尾尊贵的九天应龙呢。”

      润玉平静地抬眼与他对视——果然,旭凤今日来此,便是不想隐瞒身份。一旁的邝露霎时面无血色,倏地撑着凤座的扶手起身,眼中的震惊与怒意几乎要将那面具粉碎。

      死一回活一回,旭凤的胆子果然大了许多。邝露这样谨慎之人,自是猜不到他敢如此口无遮拦。

      “魔友说‘曾有’,想来已是往事不可追了。”润玉按下邝露在身后,一言一行皆是风轻云淡,阔朗舒怀,“龙有逆鳞,触之即死。魔友离了过往之人,未必不是好事。”

      玄衣男子——或者说旭凤——蓦然望天一笑,耸了耸肩,忽而抬手点了点他的左心口,涩然道:

      “是呀。”

      “他曾与我说,他的心思藏在这里,上有一块龙之逆鳞,触之必死。我若是想看,非得拔了它去才行。”

      他迫近润玉,目光灼灼。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那块逆鳞后头,根本没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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