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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记一世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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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桌上,摆满了她喜欢的吃食,红烛摇曳,喜气洋洋。
她一向知道沉珏好得不像话,没想到,新婚的他,好得令人心痛啊。
沉珏确实没有让戈玥等太久,他只喝了扶桑敬的酒。
却偏偏喝了扶桑敬的酒!
沉珏走回新房的时候,头有点痛,他以为这些日子操持婚事太累,多思少眠导致的,并未太过在意,怕新娘子久等,迫不及待回新房。
他推开门,来不及掀盖头,皇帝的圣旨就来了。
林清瑶听清门外禀告,一把掀开盖头,看向沉珏:“一起去?”
沉珏目光闪了闪,携她一起去花厅接旨。
是命沉珏即刻出征北境的圣旨。
没想到,扶桑围观了大婚,一转身便下了道圣旨。
她知道,故事终将发生成悲剧,才有后面凝光和她,却不知究竟怎样发展成悲剧,也抑不住的心惊胆战。
她见自己扯住沉珏衣摆,小声问道:“可不可以一起去?”
说完,她也知这要求过分,低下头:“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沉珏心中一动,看着新婚妻子,大红喜服映得她仙资玉色,闭月羞花,他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喜烛火花爆了一下,林清瑶闻着好闻的春日杏花清香,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推着沉珏往外走:“还不快去更衣,带些什么东西啊,我看那桂花豌豆黄可以裹腹,不,还是带牛肉干吧,还有衣服鞋帽,都是月白色的,要不要一些耐脏的颜色......”
她操心的样子,真可爱极了。
沉珏又不忍心她操心,拉她到身前,亲了亲她玉洁额头,低笑着问:“你准备?”
他怎地还有功夫玩笑,林清瑶不好意思垂首:“咳......我叫针线房准备......”
“不用如此麻烦,军中已经备好战甲衣靴,备些日常贴身换洗衣物便够了。”沉珏浅笑着说,他向来行装简洁,即便带足了食物,也没时间吃的。
大都督沉珏连夜率军出发了。
次日清晨,大都督府收到一道圣旨,内容如下:“庄妃有孕,闻沉大夫人恭敏谨慧,特请夫人作陪。”
林清瑶忽然意识到,原来,是以庄晓蝶名义召她入宫的。
可偏偏,她还不能不去,因为传旨公公带话,以沉府满门作威胁。
她入宫后,却没有住进庄妃殿中,而是被安排歇在一个闲置的宫里,离皇帝御书房最近。
扶桑每日下朝,都会来她住处小坐,甚至一起用饭。
不过,每回同扶桑一起用饭,她一口水也不会喝。几天下来,扶桑自觉无趣,便不再在饭点过来,却也不许她出宫。
她在宫里的这个春天,忽然下起了雪。
一天夜里,一位小公公冒雪闯入她的卧室,将她吓得一跳。
她跳起来发现,这位小公公是忘笙。
忘笙浑身凝满冰雪,面色更冷得厉害,他蓦然开口:“他死了。”
林清瑶脑海迅速浮出一张脸,伴着霏霏烟雨灼灼杏花,她觉得心蓦地一疼,短短一个字也颤抖:“谁......”
忘笙一点也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沉珏!”
“怎么会?他向来战无不胜,是......”她抬头,这才注意到,忘笙似乎不是伪装成小太监,他可能......
忘笙冷笑:“他怎么会死,你问问扶桑啊?听说他天天来你宫中,为何杀死大都督,你还不知道吗?晓蝶为何入宫,我又为何变成这样子......”
“你真的不知道吗?”
忘笙甩下一句话,跳出了窗。
雪粒簌簌落了下来,她跌坐在地上,冷得发抖。
原来,一直很冷啊。
她静坐到了天明。
次日,扶桑见到她大黑眼圈,忙问道:“怎么了,怎么成样子,可是地龙烧得不够,还是谁欺负你了?”
扶桑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见她笑了笑。
她笑着说:“陪我一起用饭,可好?”
她生得清丽无双,扶桑心似漏了半拍,语气也从未有过的温柔,吩咐身边大太监:“多上些滋补的。”
大太监抖了三抖,一溜烟跑开。
两人用完饭,扶桑心从未有过轻松愉悦,又听她说,想去庄妃宫中看看。
虽然千般不愿,但他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温馨,又唯怕将她推远了,忙命人准备歩撵。
她又说,春雪难得,想赏花赏雪,走路过去。
他只好劝她多穿一下,便答应陪她散步过去。
林清瑶只穿了浅蓝烟罗裙,又披了件雪白貂绒斗篷,美则美矣,可整个人淡得快化掉,似即刻乘虚而去......
扶桑眉心蹙了蹙,只伸手扶住她,走在大雪天里。
天也大白,地也大白,他觉得,茫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人,仿佛要走到时间尽头......
他们没有走到尽头,只走到枯荷池塘边。
林清瑶另一只手,不会从哪里摸出一只玉簪,迅疾转身,朝扶桑胸口刺去......
这一瞬间,扶桑眸底诧异一转而逝,唯余浓重悲伤,静静看着她,一动也没动,另一只手还握住她胳膊。
她只觉手心发烫,玉簪偏了半寸......
赶来的侍卫一脚将她踹倒在地,被扶桑冷冷喝止。
扶桑上去,捏住她尖尖的下巴,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冷冽仓皇,他问:“你都知道了?”
她知道明白扶桑指的是什么,道:“他是我夫君,你杀了他,我便杀了你,为他报仇......”
下巴遇疼,似快要裂开......
许久,扶桑忽然松开手,眸光闪了闪:“那你刚刚为何没有杀了我?”
“既然没有杀了我,要么永远跪在这里,要么做好侍寝的准备。”
他甩袖离开了。
雪花纷纷扬扬,洒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快要成了一塑冰雕。
第一天,雪还在下,忘笙来看她,带了些吃的。
第二天,雪花如鹅毛,一名小太监尸体血淋淋,从她面前拖了出去。
第三天,雪霰夹杂冰雹,砸在她身上,还砸在被打入冷宫的庄晓蝶身上。
庄晓蝶看向她的目光中,有鼓励、怜悯、不舍......独独没有恨意。
她心下一动,听见自己暗哑声音,对嬷嬷说:“我要吃饭......”
其实,嬷嬷们听见的,只剩下暗哑撕裂呜呜呜的声音。
可嬷嬷们大喜失色,皇上扶桑可放过话,都督夫人若不服软,便处死他们所有人。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倔的女子,在雪地里跪三天三夜,一声未吭。
他们已经绝望了。
好在,她现在终于说话了,管它是什么,再跪下去,人就没了。
嬷嬷们七手八脚将她抬如暖轿,也备下小粥等养胃补品......
从清晨跪到深夜,她整整跪了三天三夜,甫一坐上暖轿,晕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还发着高烧,扶桑抱着她......
她吓得惊起,浑身却似脱力,被扶桑紧紧钳制住。
扶桑眸光晦暗闪烁,跳跃着血红火焰,刻意压低的嗓音带有几分魅惑。他说:“别动,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孤便不会放手。”
她分不清自己是戈玥,还是林清瑶,只觉似脱线木偶,沙哑着嗓子:“他死了,忘笙死了,晓蝶大约也快没了,你以为,你还可以用谁威胁我?”
扶桑似累了,垂下眼帘,声音说不出的疲惫:“庄晓蝶还在冷宫,你比谁都清楚,她为何受宠?何况,杏子林小院中,不是还有伴你长大的嬷嬷吗?”
闻言,即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泪流成河,挣扎着想摆脱桎梏,哭着说:“别碰我,你杀了我父兄,还......还害死我夫君,不许碰我......”
一名内侍身影闪过,扶桑还是松开了她,眼底也顶着大大黑眼圈:“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沉夫人,而是梅贵妃,朕今日在你宫中过夜。”
语气不是询问,是命令。
扶桑走后,皇后也来了一趟,与她悄悄说了会儿子话,披着斗篷离开了。
是夜,梅贵妃宫中寝殿一片漆黑。
扶桑进来时候,大宫女禀告说,梅贵妃早早睡了。
他让宫婢们退下,自己摸爬双床,撕开床上女子不多的衣衫,发狂要了她。
雪花簌簌,长夜无眠,红帐也晃了一夜。
清晨,大殿中满是靡靡味道,来收拾的太监宫女们都垂下头,怕被人看见红脸遭诛连。
扶桑却一脸餍足,一遍又一遍吻着怀中女子。
见她将头埋在被窝中,只以为女子害羞,扶桑不由笑道:“昨夜也没见你害羞,怎的现在害羞成这样,都不敢见朕,嗯?”
已过正午时分,雪后阳光照进屋,扶桑忽然注意到,人有些不对劲。
她,怎会如此熟练?
若换作昨日,他定然以为她已经成婚,已经......
可现在,即便室内满是靡靡味道,即便他也分不清女子们的胭脂水粉,却依然觉察到,这人不对劲。
扶桑瞬时没了兴致,裸着上身坐起来,一把掀开明黄锦被。
床上女子惊得蜷缩着身子,死死捂住脸。
虽然只有一瞬间,也足够扶桑看清楚,床上女子不是她,而是皇后。
她去了哪里?
扶桑心中一紧,急忙披起外裳,赤脚往外跑。
一众公公太监宫女们拿着衣鞋斗篷在后面追着皇上。
御花园中,御湖之畔,几座假山高高耸立,上面还个观景平台。
扶桑一眼看见,他要寻的人,一袭白衣,正站在观景台上,玉资仙容,美得像瑶台仙子,又淡得快没了。
雪花簌簌而落,梅花散着清香,她站在观景台上,跳了一支舞。
这支熟悉的舞,与十二岁那年,他在大雪天,蜷缩在冰冷冷宫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女子一曲舞完,笑着问他:“美吗?”
那时候他喃喃:“美啊。”
“那你可不可以不要伤心了?”
“好。”
“哦,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扶......扶桑。”
“小桑葚,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了,以后不许伤心,不许难过,跟着我,有许多好处哦......”
此后,亦如她所言,跟着她,有许多好处。她身为皇后侄女,时常进宫,给冷宫病娇疾交加的他送药,送稀奇古怪的各种玩意儿,教他读书画画......
他慢慢想,一直这样也很好。
却没想到,先太子落难,她也从云端跌落尘泥,扶桑想,这一回,便换他来给她一世荣宠......
她却喜欢上别人,还嫁给了别人。
扶桑回过神来,发现她一支舞已经跳完了。
她赤脚立在高台雪地上,似不觉寒冷,望着阴沉沉天空,淡笑着说:“他已经死了,你怎么还活着呢?”
扶桑僵在原地。
她伸手接飘落的雪花,透过梅花树林,仿佛看见,十岁时候,沉珏一袭白衣,立在雪地梅花树上,桃花眼潋滟含情。
现在,她似乎也看见,沉珏穿过大雪覆盖的梅花树,策马赶来,身后冷月溶溶、烟雨霏霏,杏花皎皎,粉白清香似轻纱起伏,一片朦胧梅花。
终不过,幻觉罢了。
她纵身跳下高台。
沉珏率军赶到时,只来得及见女子一跃而下的身姿,她笑容凄美决绝,恍若眼前。
他奔上高台,她却已经落入水中。
他只来得及捡起高台雪地上,断掉的玉簪。
那枚玉簪,是他十二岁时候,见她雪地一舞,倾国倾城,插在她发间的。
如今,玉还在,人却消失了。
沉珏吐了几口血。
新婚那夜,他早中了扶桑所下之毒,本撑不了多久了;又在出征路上又遭遇伏击,所有人皆以为他死了,他也真的九死一生。
茫茫大雪中,他想起他的妻子,对他说过‘你要平安归来呀’,他爬回营帐,杀了叛变将军,不眠不休快马加鞭赶回来。
却只来得及看她跃下高台的身影。
数十米的假山高台,一定很疼吧?
湖水又冷又急,定然极冷的。
她向来倔强,习惯装作不怕疼又畏冷,他也不会点破。
现在,他相信,他家小姑娘不怕的。
但他怕啊。
所以,他要陪着她......
急毒攻心,沉珏心绞痛,连续吐了几口血,也倒了下去。
殷红的血,染得玉簪泛红。
风吹日晒,沧海桑田,这地方,长满了梅花,名为落梅镇。
每年冬天,落梅镇半山雪,半山梅,引无数游人观瞻。
上神百里棠携身为魔尊的妻子路过此地,拾到那枚似凤血石的玉簪,夫妇两人只觉其爱恨执念极深,分别注入上神魔尊之血,玉簪渐渐通灵,幻化成小小少年。
他们收了他作义子。
本为玉中王,又蒙百年尘。
魔尊夫妇小儿子,又名沉珏
为免小沉珏误入魔道,百里棠携他拜访师尊子陌,请师尊亲自指点。
后来,在子陌上神宫中,灼灼杏花树下,小沉珏刻着玉簪,引得小凝光瞩目......
......
往事历历在目,林清瑶觉得一切仿佛自己在经历,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怎么会这样呢?
她是林清瑶,也是凝光,还是戈玥!
更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连夜出征,错过一生的妻子!
也是他随了几世的妻子!
林清瑶顾不得头晕,急忙跑出屋。
她不知为何奔跑,也不敢抱希望。
一转身,却看见,月华皎皎,灼灼杏花树下,沉珏坐在一方青石上,月白色长袍泛着柔光,他还在刻着玉簪,浅浅暗香似纱浮动。
林清瑶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