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一枝寄故人》百里折花

3、无衣

　　（一）

　　塞北的雪夜冷得要命。

　　李寒衣整整裹了三层棉被还觉得寒气侵骨。好不容易要睡着，被子的一角却突然被人掀开，冻得李寒衣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睡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几乎浇熄了李寒衣心里腾起的无名火。

　　“阿舟？”李寒衣嘟囔道，“这么晚了还不睡……来我这儿干什么……”

　　叶舟没有回答，而是轻俯下身在李寒衣满是胡茬的下巴上吻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钻进了被窝。

　　“来给你送温暖。”叶舟对李寒衣耳语道。温热的气息喷在李寒衣耳边，撩拨得他心里痒痒的。

　　“能得叶大将军一份温暖，我李某人这辈子值了。”李寒衣吻了吻叶舟的脸颊道。

　　“李大将军可真会说话。”叶舟抬手在李寒衣脑门上轻拍了一下，一双丹凤眼笑成了月牙。

　　李寒衣轻笑，将叶舟揽入怀中，脸抵在叶舟头顶，嗅着他发间淡淡的皂角水味。

　　“援军还没有消息？”李寒衣忽然没头没尾地问出一句。

　　他怀里的叶舟久久没有回答。就在李寒衣以为他已经睡着时，他才轻轻“嗯”了一声。

　　“能不能活过明天，全看造化了。”叶舟闷声道。

　　李寒衣长叹了一口气，将怀里的人拥得更紧了些。

　　军帐外，如席的雪花纷纷扬扬。

　　（二）

　　朝堂上，又是一场暗流汹涌。

　　“依老臣拙见，应立即停止对北匈奴的作战，采取和谈。”一名年老的大臣手持笏板进言道。

　　“停战？叶将军和李将军都在雁门关驻守，他们怎么办？”一个年轻的大臣急了，不顾礼数反驳道，“三个月，整整三个月了，匈奴已经截断了他们的退路，再不派出援军，只怕十万将士都要为国捐躯了！”

　　龙椅上的皇帝轻咳两声，示意自己要发表重要言论。殿下七嘴八舌的群臣不约而同地闭了嘴，静候皇上的圣意。

　　“立刻出兵增援雁门关守军，”皇帝严肃道，“全力抗击匈奴，绝不和谈！”

　　（三）

　　雪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李寒衣与叶舟披坚执锐立于城上，神情凝重地注视着远方滚滚而来的烟尘。是匈奴的精锐部队。此次雁门关一战，他们势在必得。

　　“援军还有多久会到？”李寒衣问向叶舟，

　　“大约两天。”叶舟道。

　　李寒衣长叹一口气，隔着铠甲揽住叶舟劲瘦的腰肢，

　　“宝贝儿，我若是先死了，你可不许殉情。”

　　“你说什么混话。 ”叶舟笑着推开李寒衣不安分的手，眼角已有泪光沁出。

　　“要死一起死，这是命令。”叶舟的声音有些哽咽。

　　“遵命，我的将军。”李寒衣拉起叶舟的手，俯身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心上之人已在身侧，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甘之如饴。

　　（四）

　　雁门守军已坚持了整整一天一夜。

　　城下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尸骨。干涸的血迹凝结在暗色的城墙上，与无休无止的满天飞雪相掩映，浓厚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

　　李寒衣的右肩中了敌人的一道暗箭。叶舟正亲自为他包扎，长长的睫毛低垂，看不出喜悲之色来。

　　“咝……阿舟轻点儿，疼。”李寒衣拧眉道。

　　“让你替我挡箭，活该。”叶舟嘴上不依不饶，手下的动作却放缓了不少。

　　李寒衣爱极了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伸出左手覆上叶舟后脑勺，给了他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叶舟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才弱冠之龄的年轻人，鬓角就已添了缕缕银丝。李寒衣颇为心疼地轻抚上叶舟鬓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头上有白发吗？”李寒衣忽然问，

　　“没有啊，怎么了？”叶舟一边扒拉着李寒衣的头发查看，一边道。

　　“我想和你一起白头。”李寒衣道。

　　叶舟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无声地掉了下来。

　　（五）

　　已近黎明，落着鹅毛大雪的云层显出浓重的紫色来。

　　守军只剩下三百一十四人。远处战鼓声又起，颇为急促；匈奴铁骑踏着雪雾而来，手中兵刃闪着冷光，似是时刻准备好了要饱吸守城军士的鲜血。

　　“放箭！”李寒衣一声令下，三百多支箭矢急急向匈奴大军中驶去，城下爆起一团又一团血雾，惨呼声与马嘶声不绝于耳。

　　“准备迎敌！”号角声起，李寒衣抽出腰间佩剑，同叶舟身先士卒地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一时间，山河为血染，千余人的匈奴军队竟被着三百多人打得溃不能防。

　　以蚍蜉之力，誓扶大厦将倾。

　　最后一个匈奴士兵倒下了。李寒衣一抖剑身上还冒着热气的鲜血，长舒了一口气；却未注意到，在他身后一名还未死透的匈奴士兵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挥刀便向他砍去。

　　“小心！”叶舟见状，奋不顾身地向他扑去，一剑将那匈奴士兵搠倒。

　　那士兵手中之刃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嚓”的一声，温热的血溅了李寒衣满脸。

　　“阿舟！”

　　与此同时，援军也终于姗姗来迟。

　　（六）

　　雪渐渐地小了，天边泛起一抹淡红色的霞光。

　　叶舟倒在雪地上，咽喉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正往外汩汩流着血。

　　“阿舟……阿舟……”李寒衣紧紧握着叶舟的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援军来了，坚持住，军医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叶舟摇头，抬手拭去李寒衣脸上的血迹，流着血的嘴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

　　告诉他们，城守住了，我死不死的，不打紧。叶舟已无法出声，只能用口型向李寒衣传递着最后的讯息。

　　李大将军，我反悔了。今后，你替我好好活着。

　　“不！”李寒衣瞪圆了赤红的双目。

　　有细密的雪花沾在二人发丝上，在晨光映照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来自天国的飞絮。

　　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一起白头？

　　可惜，叶舟没能等到答复。

　　太阳升起来了。那样的光芒万丈，却又那样的冷。

　　苍茫雪云间，李寒衣紧拥着爱人渐渐冰冷的身体，泣不成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