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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灯火阑珊河中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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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中热闹不已,大约已是午时,皆坐满了人。小二上了菜,各种菜肴看得浮生眼花缭乱,忍不住拿起那箸一一品尝。入眼是那盘黑乎乎的汤汁,姜粒颗颗方方正正洒落在汤面,赛过美鱼,黄亮亮显眼如明珠珍宝,吸引目光。鱼肚横切竖割,深埋于黑乎乎汤汁。样子奇丑难视,可香味直飘鼻间,浮生那手便不受控制,夹起了一块鱼肉,鱼肉鲜白,带着汤汁放进嘴中,细细嚼动,软嫩细滑。举箸连连几大口,眼起金光。双目一扫,双眼便被中间大盘中的荷叶勾了魂。
盘子放于正中,浮生眼见够不着,手脚并用便要爬上四仙桌去,近前鱼肉快被打翻在地。若梦见她手忙脚乱,伸手端到她面前,剥开了荷叶。荷叶经过烤制,早没有了之前的鲜亮,一种褐绿色,好似枯萎。荷叶中,包着一只鸡。表皮金黄,直冒黄油如亮珠。呈焦黄,鼻息间满是它的香气。浮生一把夺过若梦手中的鸡,来不及感叹几句,用手撕下一个鸡腿便开始吃。嘴中满满的肉感,香味直绕。若梦见她吃得急,拿起一旁茶壶给她倒着茶,自己倒是一块也没吃。
浮生沉醉于美味中,再顾不得旁的,骨头接连不断,“小山”又多几重。
许是一盏茶后,走来一个舞女,妆容略微浮夸了些。胭脂加得甚多,放在白亮的脸上十分显眼,鲜红的红唇,引人注目。发髻高高盘起,两旁相为对称步摇插入发间,两端为大红玉花,层层花瓣围绕,雕刻细致,毫无瑕疵。无数流苏垂满两肩,尾处挂满红琉璃红玉,灯光照耀下,发出红光。相互碰撞之下,不由发出声响。两耳挂上红玉耳环,于那长流苏一致垂下,十分相称。皆露的肩头,一袭红衣长裙,轻巧红石别入腰间,大红腰带系上几串空铃,小巧玲珑,长坠触碰之时,微小之声连成曲调,优美欢快。未留长袖,一条披帛加身,乱红流地。
袭身红艳,精容尽抹,微起脸庞,流苏满目。
女子从台中下来,拿着酒盏在众客中敬着酒。浮生哪注意到旁人环境,依旧吃着手中的许多馐。那人却走到若梦边停下,瞧见他的模样时,手中酒盏却再不稳,落地声响,里边的酒尽数洒了出来。
“若梦哥哥,真的是你。”女子慢慢蹲下身子,看着若梦,一刻也舍不得移开眼。
“你是,小秋?”若梦开口问她。
女子终于忍不住,泪水流出,花了脸上的脂粉。一把将他抱住,哽咽极了:“若梦哥哥,是我,你还认得我,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浮生见两人如今亲密,这不过须臾的功夫,两个人怎么就抱上了。
停下手中动作,看向那女子:“你是谁呀?”再看向若梦,“你们认识?”
女子未理会浮生的话,仍对着若梦道:“若梦哥哥,你随我来,我有话跟你说。”说罢便要拉着他离开。若梦未起身,便听见浮生在一旁假意咳嗽了两声。瞧了女子一眼,笑着靠在若梦肩上,将那两只满是油的手放于他面前:“夫君,你能不能帮我擦擦手啊?”说着便动了动手指头。若梦倒也没有拒绝她,拿出帕子细细地擦拭起来。一旁女子见这动作,说话都变得不利索起来:“你、你们什么关系?”浮生靠在他怀里,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庞:“他呀,自然是我的夫君。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每天过着如胶似漆,鸾凤和鸣的生活。夫君常说,要对我永生永世的好,月老的这根红线,永远不会断,死死地缠绕在一处,正如我与夫君这般。”浮生面带笑意看着女子,下一刻便在若梦脸上留下一个吻。
女子站在那,脚步连连后退。浮生见女子未瞧见,向若梦眨眼示意。见他未理会,对着他耳语说道:“叫娘子。”若梦也未开口。浮生见他如此,只好自己站起来,绕开那马扎,瞧着地面那滩水,未走几步,便要跌倒在地。若梦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夫君,都是我不好,差点就伤到了我们的孩子。”靠着他的手臂硬是挤出几滴泪来,顺势一只手抚上了肚子。
那女子本想再开口,另有粉黛浮夸的老鸨,脚步微浮地走来斥了她几句后,再是带着她上了楼阁。上阶时,她仍是不甘地转过来瞧了几眼,眼中仍含着泪水。若梦掏出铜钱放于桌面,桌上菜肴还剩好些未尝过,便一把将浮生拉出了酒肆。将她拉到湖边立住:“你知不知道,这种称呼是不能随意叫的。”若梦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臂,两人距离十分近。
“我当然知道,我是为了帮你。你没看出来她对你有企图啊?”
“她不是那种人。”若梦放开了她,避过了她的目光。“你又怎知道,她一见你便抱了上来,还想着带你走,这不是企图是什么?”浮生真不知他是如何在想,自己帮了他,不但不感谢反倒是她的不对了。
“五年前,我救过她。”
树叶枯寂,光秃秃一片,无枝无叶,皆是褐色。狂风卷起地面尘土,刮过整片林间,呈入白日天空,密密麻麻,满天尘土飞扬,有土不停往下落去,挥之不散。女子只身一人,行走在寂寂林间,行步缓慢,逐渐停下,十分累苦。倒在了地上,饥渴难耐。
一旁路过的若梦见状,不能见死不救,上前查看了情况。女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拿出自己携带的水囊,将里边的水喂到女子嘴中。见她小腿处还有伤口,定是刚才摔倒在地时划破的。如今药不在身,只好拿出布条包扎起来。女子渐渐有了意识,视线终于不再模糊。若梦见她睁了眼,将她扶靠在大树上。
女子眼见是他救了自己,想要给他磕头谢恩:“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救了我。”若梦一把按住了她,道:“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这片林子早已荒废,平日里都无人路过的。她道:“公子,我叫小秋。从小孤苦一人,千里迢迢来到临安,投靠叔父。”孤苦伶仃,无父无母,走了三日路,那鞋破烂不堪,破了好几个大洞。三日未吃任何食物,未饮水几口,如今又渴又饿。她的叔父在临安做着生意,是她如今唯一的亲人。
若梦牵来自己的马,卸下上边的枯树枝,让她上了马,把手中的饼与那水囊都递给了她。再道:“天就要黑了,前面一百五十里就是临安城,姑娘多保重。”用手中的枯树枝抽了抽马,马便受惊跑向前去。女子在马背上回头问道:“公子,你还未告诉我你的名字呢,来日我定报答。”若梦拾起地上的枯树枝,距离越来越远,对着前面喊道:“我叫若梦,不用姑娘报答了。”
“她不是去找叔父嘛,为什么跑酒肆当舞女了?”若梦皱了皱眉头,摇头不知。浮生又道:“那你,是不是打算和她再续前缘?我告诉你,现在你可是我夫君,不许你跟别的女子不清不楚。”若梦好笑地看着她:“你一个姑娘家,如此随意在外称陌生男子为夫君,不顾声誉,日后可就嫁不出去了。”浮生与他一同坐在石阶上:“你怎么能算陌生男子,你是我朋友啊。嫁不出去又如何?本就没想过要嫁人,一生踏山看水,乐在逍遥便好。”
话提到此,瞧着远处青山,脚边清冽湖水,便是滔滔不绝给他讲着人间美景。那听众也并未打断她,听得格外认真。
“听说了吗?夏家老爷子两日后便要迎娶那酒肆舞女小秋为妾。”街上行人纷纷议论,话语不停。浮生上前,问道:“大爷大爷,这夏家老爷是个怎样的人啊?”那人打量了她一下:“姑娘是外地人吧?这夏家老爷子风流成性,四处沾花惹草。年过知命,家中十几个妾侍,大夫人每日以泪洗面。”消息传开,整街都在议论,论那姑娘命不好,被夏家老爷子看中。
浮生跑回若梦面前,险些摔倒在地。一下便想明了那女子适才举动是为何。初入临安,自是想做一次书本中的侠女,学江湖侠客那般,仗义救人潇洒一回。开口道:“不成不成,我得去救小秋姑娘。”语毕,走了三两步,却是立住并退了回来,“得容我再想想。”人间不比地府,不可擅用法术,扰此地安宁,破此地规矩。于石阶上来回走动,徘徊不已。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天逐渐黑了下来,夜幕笼罩,行人渐渐变少,大街上灯火通明。灯笼红光照耀四方,映在水中,涟漪弹开,皱皱水纹,模糊不清。
到底来浮生也没能想出最好的办法,心中才生出一个想法,再细细一想,便是行不通了。看着一湖碧水,倒映光彩灯火,重新坐回他身旁,久久沉思,叹气一声,再问:“你为什么救人?”
“我是孤儿。”顿了一顿,“一出生便没了父母。是爷爷救了我,瞧着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将我养大。生活贫苦,冬天天冷,爷爷宁愿自己受着寒冷之苦也不愿我受冷。好不易寻来了食物,爷爷全都留给我,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赚来几文钱,甚至不惜跪地不起苦苦哀求夫子,只为让我能够去学塾读书识字。有时候我也常常在想,人这一生,活着的意义。爷爷虽不识字,却常用一句话教导我:‘每有患急,先人后己’。此话,刺入心底,不曾忘记。无论世间之人有多恶毒,人心有多不堪,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那一份,拿出善心,救人一命,对得起自己此生即可。与其痛苦活过一世,毫无作为,还不如多助人一手,就像当年爷爷救我一样,说不定此救还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若人人都能有救人之心,这世间想必定是另个样子。善常怀心,抛却猜疑险恶,留善济天下。”
此番话,深深留在了浮生心中。从未有人告诉过她这些,如同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天上月亮高挂,月光黄透亮,照亮了夜晚的宁静,多添了一抹亮色。月亮映入湖中,倒影与那天上的月一模一样,毫无分别。都是那样清晰,那样明亮,无论是天上的,还是水中,都是那看得见,摸不着的。夜晚凉风,扫过湖面间,湖水轻轻微动,湖中倒影起了纹,影子不再清晰,随着湖水散成一片,拉成一方长,一方短的形状,丝毫不齐,唯有那月光不减。
两人坐在石阶,风吹过发梢,赏两方月亮。
酒肆台楼旁处,夜幕悄然垂入。灯火月光通明,眸见暗影中的少年郎。她此刻瞧着他的背影,背宽且厚,那里,是安稳,是归宿。如此善良之人,有气宇不凡,有满腹经纶,她在想,与他相牵红线之人,得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不知的是,自己的那根红线,月老又会牵给谁呢?
赏着月色如玉那般美,浮生瞧着眼旁,忽然闪过几团影子,却看不清是何物,依稀能感觉到影子依旧环绕在自己身旁。下一瞬,那东西越来越多,挥不去,越来越近。浮生神情皆变,伸手拉起若梦,急道:“快走。”不等他反应,一路急跑,想着快速离开集市。回木屋路途中,感觉那东西依旧在跟着自己,不由更加加快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