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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灼眼乱心黛入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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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个个皆是退下了,靠着墙壁吹了些风,时不时瞧着那一轮明月,空中挂起玉盘,浅洒世间各处。同一轮圆月入眼,没了身旁那人,唯剩孤寂难耐。绾齐黑发此时垂挂脸边,遮耳乱流苏,憔悴眉目。
院墙高高,望不见外边勾栏瓦肆,望不见灯火映碧水。仅有的光亮便是房内红烛与远放天边明月相照。座座青山黑暮暮消失在尽头,烛光微弱,照庭花佳人在旁。
烛映脸庞,红通通如抹上浓浓一层红晕。坐于门槛处,眼中总现黑夜淡色,便是想起小时候叔叔给她讲人间的诗词。正玄本忙于事务,十分心力交瘁,浮生缠着他讲人间的故事,极是睡眼惺忪,便讲给她一首词来。
词句太长,浮生记不全,今日望明月悬天,隐隐约约便只想起来下片: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团是几时。
从小听说人间明月可寄相思之情,望穿悬月,思念待她极好的叔叔,思念助她留于地府的筱伊,思念那个从未见过一面的娘亲,心中剩下却是空落落的,一时想起那个人,却又不敢以明月寄去相思。
寄去相思,未必所念之人也如此。
再晚些起了大风,吹过肌肤刺骨入髓。受不住寒风卷袭,闭门解衣,蜷缩入了锦衾榻上,留薄薄里衣覆身,嫩白脖颈压及腰秀发,风仍是从细细缝缝中吹来,吹灭了根根烛,倾倒落地。拂过肌肤而上,风凉直直发抖,动手拉了拉锦衾,紧裹附于身上,方减轻了些些颤抖。
虽闭紧了双眼,到底来还是睡不着,风不断拍打门窗,阵阵似哨声划过。已是亥时,处处静谧安宁,却反现心烦意乱,心中有结丝死死缠绕心底,往四方各处撕拉,绞痛难睡。
窗边倏忽又是一阵响声,转过头看一眼,窗户大开,身影团团黑轮廓入眼来。想着开口大叫,那人跨入房中用手捂住她的嘴。瞧着那人眉宇,深邃幽幽有魂双眼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望入心底里去。借着淡月景象似回到了昨日,同样的人,同样的景,原来,他来寻自己了。
另有黑影跨窗而来,手拿火折子点上房中烛,处处火光起,照亮面前那人,熟悉的脸逐渐清晰,帷帐艳红打放于他衣上,她以红色薄衣相和,倒像一对刚成亲洞房内对对互望的娇妻美郎。
黄二放下手中火折子,见两人于榻上,进退维谷,又是转头望望窗,挠了挠脑袋:“我有东西落在院子里了,我去找找。”说罢人已经溜出了房内。
大风乱起,刮起帷帐薄纱摇晃飞扬,遮挡两人,隐匿于绣红喜榻。不知何时,捂住嘴的那手早已垂下,四眼深水粼碧,如世间最亮明的铜镜映衬,双双失了神,正是霁月清风,良久良久方才微微一次眨眼,距离咫尺,模样清楚入彼此眼眸。
茶花四舞,扭起枝干作乱,禁不住风的狂,朵朵挤入窗来,落红无数,铺满房中停留,散洒红中点点,摇曳下一两瓣停于鬓发,一绛染对,两人皆点缀花色,伸手便要去拿下,花“呼呼”着正进,置身飘摇红雨,手皆停留彼此发处。
拿下他肩处薄艳花瓣,才见他的手亦停留自己的碎发边,掌心寸寸挨住眼角旁,处处暖热,贴上她冷似寒冰的肌肤,只为拿下发边艳丽。触得那片温暖,颤了一颤,忙着收回了自己的手,往榻边移了移。
他的手悬在空中,两指间拿着那片花瓣,便是轻松指尖,花瓣翻起打转归落地面。乱乱残瓣零地,模样相差无几,再难辨认。
心中涌起一片口沸目赤,此刻方才渐渐复了平缓,红唇微启:“你怎么来了?”唇角稍有弯曲,浮起笑意来,不过是别过了头,未让他瞧见罢了。
一览无余,他眼中皆是她的模样。揽过她身,头入怀中去,手指抚绾起发中,柔凉细密,淡香绕心。他的下颏抵在她发梢,半倚半坐,才道:“我的娘子在这,我怎能不来?”浮生靠在他肩处,去了适才烦闷,听此话甚为暖心,抬起来头瞧着他的眉眼:“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快些回去为好。我自己会想办法脱身的。”
他低了头,望着她便是一笑:“我和黄二去打听过了,隐约感觉夏家并无茶商这样简单,况且,夏家老爷风流成性,我怕你受到伤害,便赶着来了。我会护你一世安稳,你永远都只能做我的娘子。”
话语化暖流,淌过心中个个角落,暖了血液入骨髓,四肢百骸再不觉着冷。
夜更为浓重,宅子幽深一角,四处院墙遮掩,隐入夜色暗暗,有人低低出声:“这事定要办妥。”怀中拿出皮纸,已是叠好麻绳捆住,朝上一放,对面女子行过礼便是双手接过,不敢怠慢几分,答应着离了去。尽头那人披风围裹,兜帽遮脸,风吹起披风下角,见内裙衣翩然。瞧着无人发现,掩着面速速离去。
小院门入,红烛尽跳燃了竟是一夜。因着天气尚好,白日入房来,亮敞敞照明红火。鸟啼鸣声声尖细,声透院房,如回音拨荡,娇声美音歌唱枝头,添重彩当头。
睡中不觉醒来,手压于枕下,朝着里边侧身便是一宿。细细回想昨夜的话,他执住她的手,榻沿边低语柔道:“你且睡着,我会守着你。”
有他在身旁,安心好眠。此时翻身去望榻沿,唯有红罗帷帐半挂半放,两窗紧紧闭上。不见那人,想来是离去了。掀起锦衾来,系上淡粉绣花披风,厚重加身,别了凉仍温温热热。用手捋捋黑发,绕入耳后别住,无饰倒也净美万分。
忽听院中有人论声句句,踏足去见,双双姿影茶花旁,宽膀并修长身伫立,旁个手足怪诞,摇摇欲坠般与艳花婆娑舞起,头打枝头花,飞落几片散地。双丫髻浅色粉绳相系,挂头两端,系头编绣花饰上,再留两两飘带落肩。话语谈论间,听见她开门“吱呀”,再是脚步声声,两人皆抬起头来望见她。
黄二正是套了上襦,下身纱裙紧挨,若梦拉住裙头系带,死死拉过却是结不上。见她立住,浓红重唇说话间便是戛然而止,互相对望一眼。浮生走过半圈,扑哧一笑:“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黄二两手努力提着纱裙,未落脚下去。干干笑声而过,道:“这院子里头皆是女子,我们若不这样,还怎么救你?”稍瞧眼若梦,又道:“这法子还是你夫君想的。他以前可从不这样,世事难料,今日却身袭女子裳衣,难得,难得啊。”
撒了手,不适走上几步,裙纱于他身是短了些,到脚踝处。将她外搭披风紧了紧,理顺些,道:“先去房里待着吧,院中凉了些。”浮生瞧着他那身装扮:“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为难自己,身着女裳,不怕日后传出去被人笑话?”他回道:“就算天下人都笑话又如何?只要是为了娘子你,任何事我也愿意去做。”
浮生下意识便是红羞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两脚紧闭。黄二见两人笑迎胭色,风吹过腿处极冷,跺了几次脚,道:“若梦,你还不快来帮我?”归立他身后,使浑身力也是系不上,险些扯坏纱裙来。
院门又听声声唤“夫人”,毫无脚步细踏,已是一头一身现眼前,随后跟着两个丫鬟。浮生见身后两人,用身挡住,之芙对两丫鬟吩咐事物,只见是微微行礼退下。之芙一人入院朝她行礼,晃然间看见院中两人,黄二见有人,来了一股子劲紧收肚,吸气提上,终得系上。双手规矩在前,低着头不语。
之芙走上前细细打量,只道:“这是哪房来的丫鬟?”一瞬竟无人应答。茶花芳灼随风扫过,吹乱心中思绪,竟未想好如何回答才好。若梦正欲开口,浮生却一口抢先:“她们是酒肆送来照顾我的,往日便由她们在旁,来了宅中,怕我不适应也是赶来了。”
听完此话,之芙只是淡淡吩咐:“还不快随我进房中替夫人上妆更衣,后些还要去给老太太敬茶。”
坐于妆奁前,明黄镜圆,别无瑕疵,照面好娇容。之芙一旁理衣裳清点珠钗凤簪,白玉环碧耳坠对对。黄二笨手笨脚拿着梳篦梳到尾,若梦便是手拾黛画眉,描入黑线,随眉一笔成,神色更聚。自小便学得前人的话,此刻自然想起:蛾眉曼睩,目腾光些。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若梦从未做过女子胭脂妆容之事,只是描了弯眉,之芙便是看着碍眼,令两人立于一旁,接过手细细添补,胭脂水粉红妆,绾了秀发,环髻中处,满是簪钗珠玉,不忘流苏条条,挂入耳坠小巧轻荡。白入渐粉长衣,腰间自有禁步相挂,颜色配裳,白珠金线携白玉,纯白无暇,粒粒粉珠串分三垂下,一手托起,珠帘相碰如灵空琴声,弦弦相扣,正是含商咀徵。
平铺了锦衾,高高打起帷帐。之芙便是推开两窗,外头大好阳光打入房中平滑如镜地面去,黄亮似金,处处圆照光芒。头上珠钗皆照穿透光,一下便是十分刺眼,遮挡脸处,混乱光芒之中微微可见她侧脸轮廓,已觉是玉软花柔。
扶着她跨出门槛,若梦和黄二两人自是随在后。黄二一脚不顾,纱裙围紧,险些摔绊门槛处,结于腰间甚紧,只是憋住未语,额上大大小小起了汗珠,背心里亦是汗意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