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匊雾》SuiQi

1、啊

　　Alpha蝶星的冬季因为中央控温而看起来与春季没什么区别。
　　它是为数不多的人造星球之一，属于旅游星，按照合理标准投放了部分人工养殖的蝴蝶——并以此为名；坐立着数一数二的高等学府，而校园之外被仿古地球植被覆盖的地表上没有太多的表面现代科技，或者说，它整个就是为复制一部分古地球而存在的：在星球南边，甚至能够看见挂着风铃的红皮有轨电车，它仍旧被灌注了这个时代所有高精科技，可单从外貌而言，它就只是一辆摇摇晃晃、慢慢吞吞的复古电车。
　　摇铃小电车的活动范围像一只夜出家门的猫，轨迹毫无逻辑地交杂一块儿，穿过联邦最优秀的美术音乐学府、校园外汇集诸多缪斯信徒的庞大城镇，风起时遍地铃音。
　　时述的每一日都系在这喜庆小电车上：警局分配的小公寓离第一艺术大学不算太远，走过门口一堆无人看管的早餐摊就会看见一个孤零零的红色柱子，下趟电车的车号与距离时长都以半透明的模样悬浮在顶端；搭上A25号后再过四个站就到了警局。
　　他总能踩着点到局里，辅警一般就干点打杂的活儿，迟到早退基本被睁只眼闭只眼，没人会蹲着门口逮小喽啰。

　　但人在河边来回蹦迪哪能不湿一回鞋。
　　一艺开学的第二天，他嘴里叼着半块曼罗果豆饼、怀里揣着个巨大水壶慢吞吞磨进警局门口后，迎面就撞上一道炽热的视线。
　　“你这一大早挺舒坦啊。”辖区分局长手机还放在耳边，目光从时述油亮的嘴一路下移到手指缝里卡紧的一袋饺子，“来这儿开美食分享会呢？”
　　时述张不了嘴，豆饼啪嗒落地的场面想想就窒息，他只能微微睁大眼睛瞪着局长，哼哼两声，以期望这个众所周知好说话的男人放他一马。
　　“……别哼哼了，我听不懂。”分局长一言难尽地盯着时述能遮眼的刘海，“挺悠闲的是不，今天正好有个案子，你去商琰那儿听安排。回头把这破头发给我剪了，明天到我办公室来验收。”他顿了一下，又把人从头到脚瞅个遍，痛心疾首道，“年纪轻轻怎么就把自己倒饬成这样，我们分局出门是要脸的。”
　　“……呜。”
　　“呜个屁，愣这儿干嘛，赶紧滚。”
　　时述又哼哼呜呜几句，一溜烟扎办公室角落去了。

　　凭心而论，时述除了一头四处支棱的杂毛和瞎几把穿之外，没什么毛病。他一米七八，头身比例相当好，腰细腿长；头发一捋，露出来张眉眼清俊的面庞，五官优越，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
　　可没人当回事儿，打杂的辅警，脸不露，体质报告反馈一般，在局子里就像个透明人。
　　他窝在角落自个儿地盘里把那袋饺子囫囵吞完，又把嘴来来回回擦了三遍，这才轻轻敲了敲干净桌面，右手五指在逐渐亮起的虚拟屏上方猛地收拢，默认文件夹就被缩小丢到一角，细细的光线不知从何而来，由下至上地构建出内部构造清晰的立体警局模型，多个异色点或静止或移动地悬浮在不同区域里。
　　在警局内活动的每个生物都会被AI捕捉，利用分门光点别类。分局的警员是黄色光点。时述晃动着手腕把模型转了几个圈，在一楼大门处捕捉到了被分局长点名道姓的主：一个用星际通用语标着“商琰”的小黄点，好像它一直就在那里。
　　时述不太记得刚刚在门口有没有见到商琰，也许有。他跟商琰的关系其实还可以，算是下班约过几次饭的普通朋友；时述自己本身没什么朋友，普通朋友已经很了不起。商琰是帝都星调过来的警员，不过二十五岁，话比较少但能力很强。没人摸到他来头和想法——哨兵全部被记录在编，属于各大军团，除非废了不然不可能落到地方警局。
　　这是他第一次跟“案子”这个说法打上交道。他想起早上自己的形象，在旁边同事的呼噜声伴随下蓦地品出些不好意思来，指使着桌上的小机器人给自己举起一面镜子，用手沾了点水壶里的温水，将额发一把抓到脑后，才起身离开小办公室。

　　商琰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透明屏幕，他的精神体是一头翼狮，此刻幻化成一团猫猫那么大窝在他肩上。防窥的虚拟悬浮屏需要特制的金属眼镜，也只有戴上的人可以触碰到上面的字样。
　　当时述溜达到门口时，正好瞧见戴着眼镜而显得有些斯文败类的哨兵杵在门边儿，手在一块透蓝荧幕上点来点去。哨兵人群的体格普遍优秀，商琰也不例外，但并不夸张，且高大挺拔、面容俊朗，在门口已然收获了许多关注。
　　这会儿翼狮已认出时述来，拿翅膀扇了商琰好几下。男人随之收了屏幕，抬起眼来，薄薄镜片柔化了眼瞳的灰蓝色。
　　“今天蝶星有什么新闻吗？”时述漫不经心地冲商琰道。
　　哨兵答非所问：“我刚刚也在。”
　　时述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早上的抓包现场：“那你知道了。”
　　“名单刚刚发到你终端了。”商琰平静地说，“要带回来问询。先上车。”
　　“车呢？”时述从他身前探出头，警局门口除了几个身材娇小的市政机器人，不说车，连个近来文艺复兴的单车都不见，“你是打算骑着……精神体飞过去？”
　　商琰指了指电车站。
　　【距离A25号，2分钟】

　　名单其实没多长，在蝶星南边的只有两个名字。局里提前一晚用警方终端给他们发了通知，其中一位需要再过两天才旅游回来，另一位则刚好开学。一艺的二年级女生，从回复上来看她似乎不太情愿到局子里来聊聊天，商琰和时述赶到一艺的时候才发现她今天早上满课，不得不等到中午。
　　十一月份的蝶星仍然热，两个穿着联邦警服的男人在人家校门口未免太引人注意，只能就近找了个雪糕店扎进去。雪糕店也刚开门没多久，室内温度还没彻底降下来，仅有的两位店员朝他们抱歉地笑了笑，打开了投放在空白墙上的光屏，早间新闻的声音很快灌满了整个店。
　　“……警方已调查到，嫌疑人的违法文章都投放在一个名为‘原识’的论坛里，该论坛为会员制，聚集了……”金发女主持人语气绷紧地读着稿，时述抬头看了眼，这个电视台的早间以前是一位男主持，大概是最近换的人。
　　商琰还在研究那些冰淇淋的口味，他甚少吃这些昂贵甜食，但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会有烤鸡和迷迭香这些诡异口味：“一个芒果冰淇淋怎么样？”
　　“都行。”
　　电视里的新闻估计已经念了一半，女主持开始不看稿子做严肃收尾：“……由‘哈尔特’颁布的《国际通用哨兵与向导法》关乎到联邦的生存与发展，其中第三章第四十五条……”时述回头看商琰，男人笔直地站在玻璃柜前，似乎做出第二个口味选择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希望每位公民都知法懂法，依法守法，共同创建美好联邦。”
　　“哈尔特”是联邦最高人工智能，与议会同在。一条营养剂广告插播进来，新闻再次开始播放的时候，商琰带着两杯雪糕球回来了。
　　“哪个是我的？”时述注意力收了回来，看着两个一样黄的球，“中午请你吃饭，当顶这个雪糕。”
　　“都是芒果。”
　　时述慢吞吞地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又打开终端看了眼今天的目标：安雅·都斯特，第一艺术大学油画系二年级学生。
　　“我们只需要把安雅·都斯特带回去就行了？”时述对这些门门道道不是很清楚，他的岗位比较低级，解决的无非都是家里头一点小事，“她犯什么了？”
　　“只是问询。”商琰尝了口芒果雪糕球，然后把自己那份也推给了他，“她两年前买了一本书，这本书的作者现在正被调查。”
　　“两年前的书怎么到现在才开始查？”
　　“发表在一个躲开了‘哈尔特’审查的会员制论坛里。”
　　时述停下了动作。
　　“作者违反了《国际通用哨兵与向导法》，”商琰迟疑了一下，“第三章第四十五条。”
　　这条法令大多数人都有所耳闻，它时常与黄赌毒联系在一起让年幼的儿童反复记忆。全联邦不同城邦的哨兵向导都需要遵守《国际哨向法》，这是一份专属于这些特殊人类的法律，但其中第三章第四十五条的适用范围“联邦境内包括但不限于哨兵与向导的所有公民”。
　　星际社会发展至今，“哈尔特”成为联邦最大的公正现存。而人类已经克服了大多数科技问题，少数人类完成了自我身体的全面进化，成为拥有精神能力卓越的向导人类与俗称战斗兵器的哨兵人类，这两种特殊人类相互依存，且双方男女比例高度趋近于完美1:1。哨向型人类数量不算多，全部收归联邦编制，按“军校-兵团”路线来培养。在历史上的某一段时间内，全体人类的生育率大幅下降，为此“哈尔特”颁布人工智能推荐婚姻令，在每位公民法定年龄利用算法为他们推荐最优婚配人选，公民可以此为参考，亦有权拒绝。
　　联邦武器们在此基础上多加一重禁同令。“哈尔特”认为特殊人类的数量与能力需要依靠配对来保持平衡，因此禁止哨兵与向导同性恋爱和婚姻。
　　“所以这个作者……”时述基本明白，这种案件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她写了男性哨兵与男性向导的爱情小说。”
　　商琰缓慢道。
　　“并且在相关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版成书，销量惊人。”

　　“现在‘哈尔特’认为她是个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