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无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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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门外隐约可见熙熙攘攘马车人影，在拂晓浓重的晨雾里传来窃窃私语，有人呵气跺脚驱散着夏日里并不存在的寒气。所有人都频频望向紧闭的宫门，倒是极少出现如此迫切等待上朝的情形。
沈晏清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心下不禁起了几分思量，按理说昨日出了那样的事，总有些胆小怕事之辈该趁机称病不出才是，怎么看这情形比平时里朝会来的还齐。
“沈太师。”
一众人等见了沈晏清仿佛见到了主心骨，围了上来，互相揖了一番，由刘院士开了口：
“沈太师可听说了昨夜之事？”
昨夜？沈晏清面色不改，细细想了一番觉得昨夜并无差错，应该不是赵家父子出了事，那又起了什么风波？只得装作疑惑问道：
“沈某不知，昨夜并无事发生啊？”
一众人本是寻个由头开口，见他竟真不知，愣了一瞬，那刘院士复又开口：
“啊，也不怪太师不知，您家没有女儿在宫里，这消息自然来的慢些。可昨夜里，宫中发生了件大事！那北境贼子竟都猖狂到陛下枕边了！”
沈晏清听到这话直觉感到不好，旁人不知，他还是清楚北境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的，哪里会有人闲疯了这种时候还闹事么。但当下也只皱了皱眉，示意刘院士继续说。
“据我女儿说昨日陛下夜里去了畅春园，逛完园子出来后路过宝月殿却隐约见着殿内人影晃动，正想着这里住的哪位妃嫔就见忽然火起，一黑衣人从屋内钻出来一晃眼就不见了。霎时间御林军暗卫一齐出动，直喊着有刺客，待回过神去救了火才发现那宝月殿中住着的一位才人唤作宋胭的早已命归黄泉，那尸身浮着一层薄冰，一看就是北境特有的寒冰卫所为。据仵作分析，应是那才人挣扎中故意打翻了烛火想引人发现，这才出了一番风波。”
沈晏清听了只觉这事好生奇怪，打断欲长篇大论的刘院士就问：
“我且问你，那宋胭是个什么身份？哪家女儿？若只是个小小才人，住的地方必定也偏，什么刺客跑来杀这么一个人物。又说这人是被陛下撞上现场才匆匆逃走，可既然能穿过皇宫重重守卫来去自由，又怎么会连制服一个小小女子还搞出这么大动静。再说若真是北境人所为，又怎会派出世人皆知的寒冰卫，使出如此具有北境特征的手法来干这勾当，难不成是要撕破脸皮造反吗？况且最后听你所言那人是没抓住了，此等高人，若真是逆贼，直接找上陛下岂不更好，何必去杀一个小人物平白露了身份？”
这一串问下来，问得一众人哑口无言，那刘院士呐呐辩驳：
“我只知那女子是江陵一处小官家女儿，且这两日陛下常常散步散着散着就去了她那处…或许，或许那刺客就是盯上陛下，摸清了陛下行踪在那处等着的，只是被那才人发现了才不得不灭口…”
“算了罢，一切如何且听陛下今日如何说。各位大人也是好本事，沈某对此事丝毫不知，各位竟在一个晚上就将苦主身份都打听个明白，连仵作说的话这等细节都知道。想必是费了不少人力，怪不得诸位大人如今看来脸色发青，怕是劳心劳力一晚没睡好。沈某不如诸位大人尽心尽力，自愧弗如啊。”
这一番话将各人小心思提到明面上说了个清，众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只得悻悻闭口不谈，等待着宫门大开。
终于，天光微熙之时，沉重的中安门随着三下响亮的鞭声打了开来，文官以沈晏清为首，武官将首位空了出来，鱼贯进入了郁气沉沉的宫城。
奉天殿内，有太监扯着嗓子唱：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底下一众朝臣看不明皇帝神色，一时间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今日怎么没看见赵卿啊，一日不见，朕甚是想念。”
忽而听到这么一句，底下人登时狐疑，却也无人敢应。这时沈晏清从从容容的站了出来道：
“回陛下，此时赵将军正为戴罪之身，是不能参与朝会的，陛下若是想见人，可着人去天牢提人。”
“哼，沈太师怕不是忘了那赵兴安犯了什么事，竟还一口一个赵将军，真是知己——难忘啊。”
沈晏清听了这阴阳怪气的一句，也不理，只淡淡地站着。
“王卿这是作何，昨日你好一番肺腑之言，痛斥赵卿包藏祸心是为叛国，直言这等奸佞之臣不可留。朕判了赵卿驻守北境将功抵罪，你又涕泗横流说赵将军也一心为国多年，拳拳之心可鉴，只收兵权降职即可。今日里朕看这情形却又是想让朕迁怒于沈卿。你这一番，真是让朕看不懂了。”
那王台谏心里一抖，登时软了腿，却还硬着头皮高呼：“陛下圣明！臣，臣这都是为了陛下啊！”
“呵，怕你口中的陛下不是我这个陛下。你且好好看看你做的好事！”
沈晏清抬了抬眼皮，侧过了身，那一摞纸张劈头盖脸砸到了王台谏的脸上。
“你图谋兵权，记恨赵卿，便设了假兵符之计想斩草除根，见事不好又只求其次，今日又妄想让朕对太师心怀猜忌。真是好大的胆！如今物证俱齐，休要狡辩！来人啊，把这等佞臣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秋后问斩。与其有书信来往者，通通官降三级，其家眷入奴籍，流放西洲！”
沈晏清心中一阵腹诽，要不是这事是他一手操办的，他还真信了。要说这差距也太大了，一个是伪造兵符之罪，一个只是肖想兵权，这前者被派去北境，家眷牵连甚少，儿子甚至还升了官。这后者直接问斩了，家眷流放之地还是大漠连天寸草不生的西洲…
可怜那王台谏连反驳都没能反驳一句，就被堵了嘴绑了下去。哦，赵将军当时是两个大太监引路自己走了去的。
“前骠骑将军赵兴安，忠君爱国，官复原职，领镇北军二万驻守北境。怀化将军赵沉，德才兼备，领镇北军二万驻守江陵。轻车督卫赵泽，官升三品，封云麾将军，特派蜀中，兴往来，建邦交。沈晏清之子沈芜，博洽多闻，授湘州牧，建府郢都。廖常之子廖文成，大才盘盘，授太中大夫……”
吕明渊处理了那台谏，眼光扫过下立之人，沉吟一番缓缓念出一串名字，除了赵家父子，都是今年科举文武上榜之人，包括沈芜和赵沉原也是进了三甲的，只因先帝驾崩，才耽误了授官。眼下这一番安排，朝中官员才算彻底为自己所用。
沈晏清听到沈芜的名字时眯了眯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其余人等都授了京官，怎的派了沈芜去了郢都，但也不是官阶的问题，可这哪有刚科考完的年轻举子做州牧的道理。还是湘州那样的地方…
“沈卿，朕初掌国事，有些地方还不大懂，下朝后老师来乾正宫教教学生吧。行了，退朝吧，看众卿也是没什么要奏的了。”
众人等皇帝走了才反应过来今日是来问昨夜之事的，现下发生了这等反转，倒也没人再去关心那才人如何。沈晏清就在一众或探究或关怀的目光中随着领路太监到了乾正宫，见皇帝一脸带笑只看着自己，只好先开口：
“陛下这借口找的也忒草率了，那王台谏一个谏官，得了失心疯才会想要夺兵权。”
“哎，没办法，这借口老师没帮学生安排好，学生蠢笨，编不出来，只好随便扯一个。这样也好，让那帮整日里闲的没事的老头子琢磨去吧，越是猜不透才好。”
吕明渊捧着茶喝了口，道：
“我知老师有话问我，不如我先说，看我说的是不是老师想问的？
第一，我早知北境内乱，表面上看那边窝里斗对我们有好处，可是现在北境王是赵夫人亲兄长，让他倒台了换个王我们姻亲也就断了，实则是大大的不好。派人去相助是一定的，正好老师你已帮我找好了由头，我也就顺势接了。可后来发现这事没那么简单，恐怕有江陵那边在推波助澜，让赵卿以戴罪之身去恐怕不妙。所以我才将原打算慢慢拔除的朝中蛀虫提前挖出来，借此才有了正经名头派兵去北境。
第二，昨夜死的那个是江陵的人，也是她同我透露了些京中如今有江陵人在暗处的消息，也应该就是因此…被灭口。所以那个王台谏我也不是随便找的，若我所料不错他应就是江陵安插在朝中的，据我查到的那些东西看，他确实被下了任务要组织我们协助北境，也打算从赵卿身上下手，不过被老师你抢先了而已。这一番下来也算打乱了他们的安排，啧，敌暗我明的感觉真不好。
第三，老师应也明白了，如今这乱七八糟的时局都是江陵那帮子人闲着没事搅出来的，如今洛京也算大体安定了，不会有什么事，但南边鞭长莫及，还是要有人去转圜。不能是您这样的肱骨之臣，去了就是活靶子，必然什么也查不出。所以令郎和那个赵沉最合适不过，没有威胁的狼崽子，才能让人放下警惕，给出致命一击。主要还是我相信老师的儿子，必定青出于蓝。”
解释完毕，吕明渊挑了挑眉梢，好似在问：还有吗？
沈晏清听了这一番话，长长吐了口气，感慨一般：
“陛下今日，算是出师了，臣看日后是教不了陛下什么了。”
没有问为何那江陵女子会反戈，或许人都是有趋光性的，一个小小棋子，也想挣扎着好好活一次。
“沈卿不问为何我没听您的将赵夫人留在洛京么，还是您原也没打算真将她留下。”
见沈晏清不说话，又道：
“我父皇给我留了一份遗诏，说朝中之人，唯沈卿与赵卿一可信，一可用，文武皆备，可保百年太平。只赵夫人北境之人，又是赵卿心头所好，让其一生不离洛京，方能保赵将军是为我朝效力。太师日前所说和这遗诏一般无二，可您心里怎么想呢，真的愿意这么做吗？我…哎，算了。诏都下了，还说什么。太师回吧，留您久了，又该有人急了。”
沈晏清躬身告退，到门口时，回身说了句：
“陛下方才，又忘了自称“朕”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无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