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侠》闲亚

1、疯侠

　　早春二月，京城的长安街还笼罩在寒冷萧杀的冬日气息中。天已大亮，街道上却仍是行人寥寥。几家店铺的掌柜打着哈欠搓着手从屋里走出来，招呼伙计卸下门板，准备开张。一个身穿粗麻短衣、背负行囊、腰挂长剑的年轻男子匆匆走在大街上，一看便知是个走南闯北的武林小子。

　　那人走到街道尽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城门，心中思忖：“不如寻个地方先填饱肚子，待城门打开再赶路也不迟。”便折返来到一家粥铺前站定，静静等待伙计摆好桌椅。

　　突然间，一阵喧闹声隐隐从远处传来，在静谧的街道上格外刺耳。年轻人敏锐地捕捉到异动，右手立刻下意识地按在剑柄上。响声渐渐越来越大，似是从街道另一端不断逼近，混杂着哭喊、狞笑、打斗与撕扯声。

　　年轻人的心砰砰地跳动着，紧张得直流冷汗。他抬眼环顾四周，掌柜和伙计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依旧忙着手中的活。零星几个行人在寒风中裹紧身上的大衣，一声不响匆匆走过，街道上的气氛冷漠而诡谲。

　　“掌柜的，那是什么声音？”他忍不住发问。

　　像是被他吓了一跳，掌柜猛地抬起头来，胖胖的脸颊上肥肉不安地跳动着，鼠眼一转，小声而快速地说：“年轻人，少管闲事为妙……”

　　他正欲再问，却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妇踉踉跄跄从远处跑来，没跑几步便被身后一个彪形大汉饿虎扑食般扑倒。女人发出一声哀鸣，瞬间被随后赶来的一群流氓样的男人如狼群般围了起来。

　　少妇吓得瘫软在地，没命哭喊：“各位老爷行行好，放过我吧，放过我们吧！”

　　“要怪就怪你家男人没种，输了钱就跑，咱们黑虎帮可不是好欺负的，只好拿你来抵债啦！”说着话，为首的一人便伸手去扯女人的衣服。

　　怒火“蹭”地在年轻人心中升起来——光天化日，还是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居然有这等欺负良民的事发生，怎可视之不见！他右手紧握剑柄，千钧一发间长剑便要出手！然而，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顿时钳得他不能动弹。

　　竟是粥铺掌柜，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年轻人涨红的脸，悄声说：“孩子，这街上任何一人功力都比你强，却谁都不会出手，你又何必自寻麻烦呢？”

　　“难道任由这些匪徒恣意妄为么？”

　　“你可知黑虎帮是什么？这可不是街头混混的小帮派那般简单，这幕后的大后台……可不是你我之人惹得起的。”

　　“这大后台有多厉害？”

　　“你只知是官家之人便好……”

　　年轻人呆呆地看着掌柜，脑中浮现出自己临行前师父的叮嘱：“咱们小门派在江湖中的立身之道，莫过于少惹是非、独善其身。所谓‘三不惹’，你需牢牢记住：不惹官家、不惹疯子、不惹高人。”一听到是官家势力，顿时伸张正义之心去了一大半。

　　说话间，又是一声绝望的哀叫。年轻人回过头去，只见女人衣服已扯去大半，被几个男人攫住手脚往小巷里拖。此刻正义感与理智不断拉锯战，年轻人紧握剑柄的手颤抖着，出手还是不出手？

　　眼见少妇在劫难逃，只听得一声大喝：“无耻小贼，还不住手！”

　　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挡在了黑虎帮众的去路上。这男子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一头乱发在寒风中飞扬，使之本来俊秀的脸庞多了几分威严。他怒视这胡作非为的一伙，气势逼人，顿时压倒了一众流氓的嚣张气焰。几人停止了对女人的暴行，像是被吓住了——偌大京城，恐怕还没有人敢这样阻挠他们。这人是什么来头？

　　一瘦削男子先回过神来，虚张声势地大叫：“你是什么东西，知不知道咱们是哪路人，竟敢阻拦大爷？”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只是双眼死死地盯住那人，盯得那人浑身发毛，不自主地气势弱了下去。

　　真是一豪杰英雄！望着这一幕，年轻人不由得在心中赞叹，总算还是有正义之士挺身而出，一边又为自己刚才的犹豫羞愧难当。

　　黑衣男子依旧与帮众对峙着。一彪形大汉耐不住性子，突然大骂着扑上去，赫然一把尖刀藏在手中。年轻人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太危险了，这位英雄乃是赤手空拳。他几乎要发出警告声！

　　却看见大汉竟被黑衣男子的气势所制，慢慢地退了下来，尖刀“咣”地一声掉在地上。而黑衣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保持着逼人的气势。

　　好强的内力！年轻人由衷赞叹，这需要多少年的功力才能形成这种强大的气场？退敌于浑然无形之中，真乃大将之风！

　　一干黑虎帮帮众似乎被黑衣男子的气度和内功吓倒了，一个一个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般，不停地后退。不知是哪个惊呼一声转身逃跑，一下子所有人便都不可抑制地跑起来。女人得救了。

　　此时黑衣人依旧傲然挺立，不怒自威。女人不住地磕头道谢，黑衣人似是毫无感觉，只是沉默地站立着。

　　救人于水火之中却不以为傲，实在难能可贵。年轻人心中想，此人必定是隐于市的仁者侠士，甚至可能身负绝世武功，实在值得一交。于是当机立断，他上前几步，对着黑衣人抱拳一拜：“敢问侠士大名？小辈见大侠刚才如此神勇，深感佩服，如能结交，实乃小辈大幸！”

　　然而黑衣人依旧负手站立，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莫非是自己心不够诚，使得大侠不满意？年轻人不敢怠慢，单膝跪下，朗声说：“敢问侠士大名？小辈敬佩之至！”

　　依旧静默，让年轻人有一种错觉：这男子只是一尊雕塑。

　　也罢，真正的大侠应该都是这副深沉低调的样子吧！这样想着，年轻人对黑衣男子的敬佩又增加了一分。他动也不敢动，生怕惹得大侠不高兴，于是一直保持着抱拳跪拜的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长安街上逐渐喧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也多了，看着这两人指指点点，不住发笑。

　　只听见突然一声大喊：“二娃在这儿呢！总算找到了！”年轻人抬头一看，只见几个粗布麻衣的粗壮男子跑来，而发出叫喊声的是个面色蜡黄的中年农妇。她忙不迭地跑到黑衣男子身边，拉着他的手，几乎快哭出来了：“二娃你咋又乱跑呢？不是说了让你好好看家吗？”粗壮男子赶上前架住黑衣男子，其中一人不住埋怨：“告诉你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疯子能一个人看家吗？胡闹！”

　　什么？年轻人愣住了。他试图站起来，却因为跪久了而双腿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农妇扶了他一把，赔笑着说：“这位大侠，真不好意思，二娃脑子不太灵光，没给您添麻烦吧，多包涵，多包涵……”

　　只见黑衣男子依旧是严肃而威猛的表情，他奋力挣扎着，嘴里不停叫嚷：“无耻小贼！还不住手！无耻小贼！”

　　一行人推推攘攘地远去了，只留下年轻人在原地茫然失措地喃喃自语：“原来……原来他是疯子……原来大侠是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