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桥明月夜》世上纵有繁花千树

1、第 1 章

　　“我叫明月夜。”
　　又是那个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风雪呼啸，恍若有锋利的雪片在划着我的耳畔。
　　可是她是谁，我却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现年已是嘉祥六三六年，延宗当位九年有余，天下大盛，海晏河清。而我梦到这个声音，也约摸一年了。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这个声音萦绕在耳边，仿佛有人在我的身边，又仿佛是已经不在了。
　　我叫张长生，是一介书生，身无长物，亦无傍身之技。
　　烟波河的两畔，是千金散尽的烟花之地。最多人争相前往的，就是琉璃穹顶，屋瓦镀金的明月皎阙。金光闪耀的飞檐斗拱飞翘而起，屋子里的灯火透过窗户的竹篾纸泛出旖旎的光芒，檐下挂着恩客送来的长明灯，灯火辉煌得宛如一座宫殿。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焉不知诗里的清月，竟成了现世人眼中的繁花，实在有失风雅。
　　烟波河里明月皎阙的灯光，宛若倒映出来的另一个世界，被穿河而过的舟桨一把打散，又缓缓回聚起来。明月皎阙里隐隐的筝鸣，夹杂在鼎沸人声之中，而夜晚氤氲的雾气，就像是荡在烟波河上温柔又浅薄的靡靡之音。
　　明月皎阙的富贵恩客，只要在这里投尽万金，就能在屋顶镀一片刻有自己名字的瓦片。传言名满西陵的狂生温子安就曾在明月皎阙，为博得头牌明姑娘的一曲夜摇光，散尽万金，明姑娘为感恩客，让人在屋顶镀了一片金瓦，并刻上了温子安的字。自此之后，西陵城由富商到仕子，无人不争相效仿，不知是为了那一片瓦，还是为了那一曲夜摇光。
　　明姑娘肤若凝脂，冰肌玉骨，脸色晶莹如玉，黑瀑般的长发柔软婉转，舞那曲夜摇光的时候，金莲踏地，腰肢柔软，美目流盼，顾盼生波。缠绕在身体上温柔的白练，宛如有生命般的随着身体舞动。屋顶上有镂空的位置，在夜晚让月光倾泻而下，在月光中起舞的明姑娘，恍若是九天玄女下凡尘。
　　我晓得这些，是因为我日日夜夜宿在明月皎阙，却不是以恩客的身份。我在梦见那个声音的第一次，醒来的那天就已经在明月皎阙了。明月皎阙的鸨母丹娘让我留下，说我可以为姑娘们代笔书信，或是为恩客们题扇，她可以留我，直到我应该离开的那天。我觉得丹娘好像知晓什么，但是她并不愿同我说。
　　关于明姑娘那一段，却是晚上醉酒的恩客，曾有幸观一曲夜摇光，酒过三巡匍匐在地，从他们胡言乱语的嘴里得知。我隐隐约约觉得明姑娘好像与明月夜有些有迹可循的联系，但是如何循迹，我却始终束手无策，因从我到的那天，我就没见过明姑娘。故此我在明月皎阙待过了一个寒来暑往，一个秋收冬藏，却始终没待到丹娘口中的那个日子。
　　我确实不记得了一些东西。我记得少时冬日我在起着暖炉的书房背礼记，被严厉的父亲苛责打手板的日子，我记得幼时同隔壁程家院子扎着两个小揪的小妹一起在院中玩耍的日子，我记得弱冠之年我还在书院，听先生讲书的温温时辰，我还记得家道中落父母接连辞世之后，我背起箱笼欲赴京赶考。我还记得许多许多，但是这些许多之中，却有一些断层。
　　我私心里觉得，我并不是一个适合出仕的人，即无经国致世之才，也无经商营商之能。我想丹娘会留下我，大概是因为，我这过目不忘的眼力，对她还稍有点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