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骨肉 ...
-
韩艳,四十四岁。韩子风的母亲。
死于车祸。
“大风,你啥时候能到啊?”中年男人站在路边树下抽着烟看向远处。韩子风请了两天的假,转好几趟车来到这个小镇子。
韩艳,嫁给丈夫第三年的时候,丈夫病逝,留下韩子风和韩艳,于是从镇子出来城里打工上学。
韩子风跨省来读书,留下韩艳在城里一个人漂泊。韩子风不懂什么孝顺,却对母亲总是很体贴,每个月宁愿饿着也不愿少给母亲一点钱。
现在他的母亲正躺在灰烬堆里被人用钳子挑拣剩下的骨头渣,装起剩下的浅浅的骨灰。韩子风站在一旁静默看着,心底无声无息崩溃了,表面却像没有惊起什么波澜一般。
他不想哭天抢地。安安稳稳地收好了骨灰盒子,和大叔绕到了幼年的房子那个充满童年回忆的家。
房子的墙面破旧,已有了些裂痕,家里摆设几乎都被收走了,老式电视机上盖了一层白布,桌椅上铺满厚重的灰尘,有残弱的光透过灰暗布及破洞的窗帘照进来。
墙上依旧挂着一家三口的合照,母亲和父亲的笑脸映入眼帘,韩子风怔怔地望着照片。大叔将窗帘轻轻拉开,耀眼的阳光投进房间,将所有黑暗都逼退,灰尘在照耀下变得清晰。
一切都回不去了。
韩子风找到他房间里两封信。
一封是当年自己离开母亲跨省来读书的告别信,用整齐的字迹写出,用笔的力道很大,是当时下定了决心。
一封是母亲的回信,母亲回这封告别信也是字迹清秀。规整写出来却从来没有寄出去过。
“大风,走了。”
“叔,”韩子风叫了一声。大叔回头那沧桑的面庞上多了些悲伤:“你娘跟你搬出镇就没回来过。她走了。怕以后没时间,所以带你回来看看。家里有啥还要的一起收拾收拾带走吧。”
韩子风一眼也不想多看,把木鞋柜上摆放的金属盒子拿起,底下压了一张残旧的十块钱。
“都不要了。”韩子风决绝地回头,目光扫过墙上的合照淡漠道:“反正…都走了。”
大叔平静的目光缓缓垂下来,将大铁门锁上转头跟着他走了。
韩子风花了整整四天处理好后事,从小镇忙到各地城市,一个人在异乡忙碌着,用乱七八糟的事情填满自己孤寂的心。他会坐在大巴车上发呆,盯着手机屏幕看着银行卡里增多的余额,不知不觉流泪。
开学的第一个星期过去,韩子风从老家回来。回到杨年的出租屋,身披寒风而来,杨年轻轻抬眸看他,并没有往常一样热情地说些什么。
“埋的还是火化?”杨年问。
“烧的。”韩子风草草回答,嘶哑而低沉的嗓音中尽是疲惫。他没想到回来后和杨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的,他一坐在地上便失神了。
这几天身上酸疼得要死,常常失眠折磨,韩子风快精疲力尽了。杨年起身倒了热水给他,等回来时,韩子风倒在地上均匀地呼吸着,目光涣散而模糊,头发乱糟糟。
“我妈走了也好,我是她亲骨肉也没见怎么好好对我,我大叔现在是我监护人了。”韩子风无力地说着,语调沉暗无比。
杨年皱眉,把水放地上拍拍韩子风的脸:“起来喝水,然后去洗个澡。”
“我大叔农村的,一年来看我两次,我不想一个人。”韩子风哽咽了。
“我不想一个人。我从小什么都尽量不惹事,我就怕惹他们生气了把我丢了,做了这么多有什么用。”韩子风带着哭腔说着。杨年低伏下身子,把他的泪轻轻抚去。
韩子风疲惫不堪,杨年抱住了他,眼中闪烁着些光。韩子风安稳下来后杨年死拖烂拽,把他拖进浴室,一盆热水从头浇下,把韩子风淋了个遍。
韩子风全身的疼痛缓解了些许,撑着墙起身:“没意思了。”他湿淋淋地走出房间,没走两步就踉跄一下,跌在门框旁。
韩子风爬起来跌跌撞撞走向茶几,还未碰到茶几上的剪刀就被杨年阻止,韩子风愣神未躲又跌在地上。
“你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迟早是要走的,只不过提前了而已。”杨年上前把他拉起来,注视着疲惫无力目光涣散的韩子风的眼睛。有一股莫名的火气冲上来,他当即揪住了韩子风的领口往墙上一砸。
“你不懂,你知道什么。”韩子风轻声说着,背脊砸到墙壁上发出的响声却麻木不觉。
“这世界上,又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行了,你长这么大还不能自己自强独立吗?”
“我和你根本不一样,不一样,谁像你走到这一步都还有人帮你。”韩子风目光循着剪刀,泪光闪烁着:“我没事,真的。”杨年察觉到,猛的起身把剪刀抓起从窗户外丢出去了。
韩子风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自己脸上。激怒了所有不愉快,两人同时怒起,伸了伸手就互相扭打起来。韩子风疲惫中怒火燃起,拖着透支的身体将杨年按翻在地。
“你疯了!!”
杨年没来得及反抗,像一只暴怒的野兽冲上去死死抱紧韩子风,顺着他的肩膀咬了下去,韩子风一瞬间像是按下暂停一般身体放松了。
湿滑冰凉的血液流淌,杨年惊起猛地推开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血。
韩子风眼神中的光黯淡至此如深不见底的黑水。
“疯子!”杨年推他一把。韩子风大高个儿摇摇晃晃顺着退了几步:“到底是谁疯?如果是我,也是你们把我逼疯的。” “我可是在救你!”
“你就是这么救我的?强加给我亏欠的罪恶。”
韩子风话语里带了些鼻音,自嘲笑了两声:“是啊,所有人对我不都是这样么,我母亲也是。”
自从骨肉分离的那一刻,流淌着他们的血液,灵魂都不能是自由的。被束缚着限制着苟活着。
韩子风转头打开门出去了。寒风裹挟着雨花飞来,刀割一般折磨着肉身,在关门声响后陷入空旷的寂寥。
“韩子风——!!”杨年迅速换了鞋追出去,在马路上大喊。
韩子风走向暴风。并没有回头。
此刻骨肉消略,血缘的,羁绊的,抵不过极恶的寒冷。唯有灵魂不灭,炙热着跳动着,燃烧着。
——化为风。